何曉寧

我經常邀請一些魔法師來家里做客。

“歡迎，很高興認識你！”

寒暄過后請客人入座，把泡好的茶端給客人時，我總會滿懷興致地問：“您怎么過來的呀？”然后面帶微笑地等待客人回答。如果他回答“開車”“坐公交”或者“走路過來”之類的，我就會感到失望，而且會在心里質疑他的身份。

“騎掃帚過來的，這才避免了堵車，還好今天天氣不錯?！笨腿送ǔ@么簡短地應付一句。不過碰上我這種好奇心十足、喜歡刨根問底的人，聊天就變得曲折離奇起來。

“果然如此，女巫愛騎掃帚，魔法師也不例外。不過，在城市上空飛翔并不容易吧？難道就沒有發(fā)生點兒什么嗎？比如撞到一只鴿子，或者被飄在空中的塑料袋套住腦袋？”我滿臉期待地看著客人，好像如果路上不發(fā)生點兒什么有趣的意外，都對不起我的邀請。

“路上的確不太順利，掃帚被兩根風箏線纏住了——您知道，在迎春廣場那一帶，有很多人放風箏，而且放得相當高。我‘啊啊慘叫著從天上掉下來，所幸掉在了旁邊兒童樂園的充氣城堡里，一點兒也沒受傷，不過掃帚卻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已經送去維修了。”

我大笑起來：“哈哈哈……掃帚雖然壞了，您一定還有更特別的辦法趕路，對嗎？”

“當然，辦法多得是?！笨腿撕攘艘豢诓?，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來時的路途，“經過文明路附近的小公園，碰巧看見一只身手矯健、無所事事的流浪貓，我拿一條小魚干收買了它，然后把自己變小，騎到了貓背上，和騎著一頭獅子的感覺差不多，我們爬墻上樹，飛檐走壁，一眨眼就……”

“等等！”在客人說出“到達”兩個字之前，我及時打斷了他，“從文明路到這里，少說也有二十千米，按照打車價格，一條小魚干最多只夠付五千米的路費吧？貓是一種精明的動物，尤其是流浪貓，它不可能吃這么大的虧！所以，這只流浪貓是不會直接把您送達目的地的，而您肯定也付不出更多的小魚干。那么，接下來您又是怎么做的？”

我最擅長從客人的話里找出破綻。如果他不能給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回答，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您的洞察力簡直比偵探還要敏銳！”客人把我恭維了一番，繼續(xù)講下去，“我騎著流浪貓，像駕馭著一股黑色小旋風，風馳電掣，一路飛馳，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我想，這只貓一定當過女巫貓，或者是女巫貓的后代，否則它不會如此行動靈巧、輕捷如風。我甚至在心里盤算著把它收入麾下，讓它成為我的御用坐騎。沒想到，在我們經過月亮灣大飯店的后巷時，一只渾身油膩的胖老鼠突然出現(xiàn)，害得這只貓瞬間失去理智，立即扭頭追捕老鼠，一頭沖進那排可怕的泔水桶，我根本來不及跳下貓背，就被甩進一桶泔水里，咳咳咳，那狼狽勁兒就別提了……”

聽到這里，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掉進泔水桶里的不是魔法師，而是我自己。

“我追著馬路上的灑水車沖了個澡，又爬到樹梢上晾干身子。樹梢上恰好有一只斑鳩在筑巢，準備下蛋。這斑鳩實在不怎么聰明，我眼看著它一次次銜來小樹枝筑好巢底，又一次次地散掉。我立刻動手幫它，三下五除二就編織出一個完美的巢穴，固定在那個結實的樹杈上。斑鳩坐在巢里，十分滿意，當然也對我感激不盡，我順勢提出自己小小的請求。于是，我就坐在這只斑鳩的背上，一口氣飛到您的家門口，接著又恢復了正常大小，敲開了您家的門，然后，您就給我開門啦！整個過程就是這樣，我確定沒有遺漏什么?！?/p>

“哈！我剛剛的確看見一只斑鳩飛到我的窗外，叫個不停，還用嘴巴把窗玻璃啄得嗒嗒響，可是我壓根兒沒想別的，所以就沒在意。要是我去打開窗戶就好啦，這樣斑鳩就能從窗戶直接把您送進來，我也好親眼見您施展魔法……”我遺憾地嘆了口氣。

“您知道，任何一位魔法師，都不會輕易當著普通人的面施展魔法?！笨腿苏f。

我崇敬地看著客人，連連感慨：“作為一位魔法師，您真是幸運！有人天生就是魔法師或魔法師的后代；有人會在人生中的某一天突然開竅，變成一位魔法師；而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過著平平無奇的日子，就比如我。所以我喜歡邀請像您這樣的魔法師來家里做客，好聽聽關于魔法的種種奇聞，并把這些故事寫下來，如此一來，我仿佛也經歷了那些奇妙的生活……”

“我看過您寫的一些故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要比一位真正的魔法師的生活還要精彩許多！那么，您也會把我的故事寫下來嗎？”客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期待。

“當然……不過……”我變得吞吞吐吐起來，心里的話實在難以說出口。

“明白了！”客人會心一笑，“您想用一個故事，交換一次真正的魔法之旅，對嗎？”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真希望他不要拒絕我??！

“這件事的確有點兒難辦，因為魔法世界變幻莫測，一旦有普通人參與進來，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意外……”魔法師陷入了思考中。

我滿懷期待地看著他，耐心地等待他的答復。

“我想，您對魔法的興趣和見識已經超越了普通人，”過了一會兒，魔法師終于開口，“這一點從您寫的故事以及和您的交談中就能感覺出來，我愿意帶您進入魔法世界，體驗一場小小的魔法之旅……我相信，這樣您會把我的故事寫得足夠真實和精彩，對吧？”

“當然！”我激動地握住了魔法師的手。

就這樣，我跟著這位了不起的客人，開啟了一場夢幻的、短暫的旅行。

讓人遺憾的是，魔法之旅一旦結束，我腦海中關于這一部分的記憶，就像被一塊橡皮擦迅速抹去，只留下對于魔法的一種奇妙而真實的體會。不過，對一個擅長想象的、寫故事的人而言，這足夠了。

發(fā)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