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滿

陽光早已摸了進來。

樹木的葉片燃燒著，

綠色的小小火焰。

你的手伸來，從寂靜中

攬住我，我們用寂靜拖延

把金黃留在五月上午的這一天。

潮熱在房間內(nèi)涌動。

我們躺著，

我是你手中攥緊的一顆海螺。

親愛的，再多睡一會兒

多幾次有光線的擁抱。

你推開一扇虛掩的門，

座位早已虛弱地在那里等待。

后來我們聽見灑水車

簡單的音調(diào)，緩慢地

越過漸漸耗盡的上午，

啞默的虛空。

窗簾飄動

我們不用完成什么

——假如我們彼此相遇

在重新變回陌生之前。

落地窗浮動著倦意的陰影，

光越來越滿。

我們從世界的家里出走

兩個故意迷路的小孩。

愛可以在這一刻顯現(xiàn)——

當(dāng)吻輕柔地浮懸，

像呼吸，像光

像嬌嫩的花瓣。

這一季的陽光讓芍藥綻得破開。

親愛的，

唯有這時我才能將你看見

看見，而沒有存在。

我想給你寂靜的愛

我感到你很疲憊，你微笑著

我看著你微笑的臉，但我知道

它忍受過，抗拒過，言不由衷過

也提心吊膽地孤獨過

我想給你寂靜的愛，不用太多

短暫就好，足夠容納彼此的悲哀

讓留白去解釋那些難辨的命運

我抱著你的目光，就抱著

我們愛過的所有人

今晚，居室亮著

燈光平靜如我們的心緒

安定的夜色將使睡息安全

讓波濤的安眠曲搖蕩在你枕上

海閃爍著波光

星星聚集

即使這樣短暫

時辰那么圓，為我們守候

以苦苦的支持，和寬容的耐性

一碎了之的安全

“我相信你的路會走得很好”

你這樣說時，我確認(rèn)了微信對話框里的告別

心顫抖如薄翼，如秋天降臨時的蟬

我沒有回復(fù)，是的，我只是關(guān)掉屏幕

走到了黃昏幽暗的窗前

橙色的暮靄上方顆粒升騰

漸漸落滿了河岸

在樓群與水泥橋梁巍峨的堅黑中

傷口般燃燒，深刻如動脈

這景象并不令人感到悲傷

或許，有一點兒

那些陰影里的樹木也一樣

靜默而不悲哀嗎？

看汽車零星的光點，劃火柴般

微弱地閃動，劃過城市的邊緣

塵埃落定時，想到再也不用擔(dān)心失去什么

在大于整個世界的黑暗里

我感到一碎了之的安全

像我們的愛，一樣的雪

我向舊時情人問好，

向我錯過的愛情和那之后的生活問好。

愛人，我的窗外暴雪紛攘，

每一片雪花的靜寂使我莫名憂傷……

一個人是一片荒原，

風(fēng)帶著雪花，也無法在這里劃定邊界。

情人節(jié)，雪是那么白，能讓時間停佇的白，

讓人死過——而仍能再死一次的白！

愛人，你聽，痛楚正在我的體內(nèi)鍛造。

事實是：我們無法為彼此

改變命運的河道。

至少這個結(jié)論是可靠的

——我愛，可是世界還活著。

雪花敲打著屋檐，整個城市

都是一場茫茫皚皚的雪。

盛大的雪，厚重的雪，鋪天蓋地的雪，

終將消融不見的雪，

掩埋所有曾經(jīng)的雪。

像我們的愛，一樣的雪。

如果暴雨始終不來

預(yù)告的那場暴雨并沒有來

盡管一個城市的人都在等待

這是傍晚，秋夜如馬穿過缺失的站臺

火漆一樣的夕陽封閉我們獨坐的生活之岸

如果暴雨始終不來，什么可以松動生活的包圍圈？

你將日子的線團纏繞又解開

電燈將固定房屋，如果黑暗再下降一些

而合乎禮儀的理性亦如冰塊不可分解

有時你飲酒，就像為身體里的風(fēng)暴灼燒一個出口

有時你懷疑眼前的景象，不過是單薄的一張幕布

白熾燈漂洗居所如褪色衣物，時間又將它反復(fù)縫補

時間鎮(zhèn)壓了所有不夠尖銳的血和痛苦

互相推搡的昨天里，你換乘著進進出出

陰影耐心拖拽來往的各種事物

沒有暴雨的日子，風(fēng)難以忍受地燃燒

八月依舊暴烈，它強迫著我們越來越幸福

傍晚我們看到紅色云朵

如果我們打開記憶，依然會想起那一天的傍晚

盡管有些困難，但并非毫無可能

霞光幾乎是迅速的，占領(lǐng)了大片大片的云朵

一望無際的草蓋上空，紅色持久沸騰

想起這些，我發(fā)覺已很久沒有

置身于那樣綿延的時刻

云層躊躇如大傷悲，我們存身

而即將降臨的黑暗不可名狀

獻(xiàn)祭般的壯烈中，高原燃燒廣袤的蒼涼

最深處是造物的審判，莊嚴(yán)但仍需警覺

面包車爬行的小路是傷口的崩裂

逐漸黯淡的云翳里，光的尾翼修改著時間

但我感到你已不再感知的風(fēng)化的愛

像是另一種宗教，虔誠應(yīng)和著反影的余年

為什么我們要收回自己，如果這些都真正地存在？

或者為什么我們走出了這么遠(yuǎn)

卻始終在狹窄的掌紋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懷里揣著遼遠(yuǎn)的沉默如同一個成全

暮色更深，更焦焚

前路是長夜漫漫

唯余寂靜和幾棵松柏

飛鳥巡視園中

你又回到從前你住過的那片地方

你和它都發(fā)生了改變

但還是很容易，就能從時光的絞纏中

作用于彼此。你活著回來

在你面前，夜的臉上，月亮復(fù)制出同樣的光。

這不是很奇妙嗎？你慢慢走著并想到

這些年里發(fā)生在你身上的震蕩

這里曾有一個黑色的空虛

就在那片晃動的樹影下方。

熟悉的玉蘭花味殘留著……

燃燒出華麗的火焰。

但不能流暢地平移

就像你不能把那些過去的困苦翻新。

還有心存敵意的堅忍

——你的獲得之物——給予出的拒絕。

一枚單獨的花瓣

在黑暗中無盡地旋轉(zhuǎn)。

它將徒勞

沒有回憶能緊握住它，就像

飛鳥攥住自己的樹枝。

但它們將回環(huán)、巡視

疲憊而脆弱的翅膀，扇動

在睡夢的破裂之處

攪動著一個個薄薄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