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僧
從河大到鮮花,從友鄰到石獸,
它聳立、突兀,使我們無法,
顧左右而言他。微漾的藍(lán)空里,
它休憩,如一條抹香鯨豎浮,
緊俏的精神之香向周遭彌散著,
將我們誘引。肉身漸次加快,
但越走近,就越無從譬喻,
赭色的琉璃磚分明是它的蛇鱗,
夾藏了風(fēng)雷、佛音和廣場舞。
在塔基前盲人摸象,也可以說,
它像一根冷硬的堅石巨柱。
但我仍愿意,因它的有所保留,
相信它是穿窬自異世的強筍,
正像那些緊張矗立的火箭,
是我們渴求探入太空的本能。
從內(nèi)部緩慢爬升,過去之力,
扭結(jié)著動向,而小窗含詠平原,
及更遠(yuǎn)。在逼仄又漆黑的,
螺旋梯道上,兩條腿交互激情,
直至抵達塔頂觸碰抽筋的壁。
門,默默地打開。
沒有綠色的盆栽,
電視機已睡了很久:
一棟冷冰冰的二層建筑。
晦暗處有細(xì)膩的絨毛,
從衣物上掉落下來的,
各色的小絨毛,
仿佛生活就附留在上面。
接著,他們出現(xiàn),
同彼此談著天。一會兒,
靠在混凝土裸壁邊,
一會兒飄忽在懸空的,
室內(nèi)樓梯上。他們,
四處閃動,就這樣,
參與著房子的二次生長,
成為其堅定的部分。
他們總是先于我,
但就是沒有注意到我。
我一直走到樓頂,
他們在天臺的沙發(fā)上
坐著,各自怪笑,
又齊刷刷把臉轉(zhuǎn)向我。
四下高高低低的舊樓,
和遠(yuǎn)處朦朧的山線,
都不能將他們驚動。
干凈的陰天,飛鳥不曾飛過,
菜園里的枯稈也一動不動。
在潮濕的距離里,
在某個無法索引的地方,
一定有某個點燃稻束,
用火焰溫?zé)嵊拖涞娜恕?/p>
可是他又要開車運往哪里呢?
那些提早在公園漫步的人,
是否也會遞來想象的橡樹,
讓它們?yōu)辇嫶蟮目諘缍鴵纹穑?/p>
泉水從草地涌出,靜靜地,
山坡緩慢得令人哭泣。
面對著一面頹棄的泥墻,為何——
確認(rèn)的勇氣令人微顫如電擊?
和解的人回到了坡前,
眾樹重新帶回時間。
從乍停的碎葉楓枝上,
遞來禁忌的味道:
一次新生,牛的胎衣。
何樹旋灑五瓣的光線,
草莖串珠潔白喻言。
美是什么就困惑什么,
風(fēng)中頂梢清脆地永動。
幾度轉(zhuǎn)身又懷抱,
已在夜棲烏落滿前。
像雨天徹底爬出地面,
尋求磨難的蚯蚓,
在深淵加劇的高度上,
默默愛慕著唯一,
一種長久使全身入迷。
山林深靜我穿行,一片幽暗中,
腳步、喘息、心跳,只聽見
我自己,撥開灌叢、眾橡,然后
才是松林。在一面緩闊的坡上,
苔蘚散布,暗綠、潮濕,一棵樹
總和另一棵隔開得當(dāng)?shù)目障丁?/p>
微風(fēng)似乎永不停歇,穿梭其間,
在無數(shù)松針上,編織綿密的細(xì)雨。
在此地,仿佛還能瞥見異地:
遠(yuǎn)處的水面反照,天空灰色祥和。
是我看見他們還是被他們注視?
多數(shù)已斷折了梢頭,垂掛著朽枝。
低處的枝杈,則有的盤成云髻,
有的曲折如懷歉意,有的似濃情。
這棵松樹,曾被鳥和氣象棲居,
穩(wěn)立而不傲兀,枝條勃然舒展,
敦壯的樹干像覆蓋著敏感的皮膚。
它也辨識著,我們相對如曾相別,
而默會中鳴蟲從不出現(xiàn)、打斷。
我穿越了茫然的密林終來到這里,
像只是一天;依次醒來卻又像
歷經(jīng)多年,從一重一重的夢中夢,
惶惑地接力,卻不斷地差池,
把這些樹,把這棵帶回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