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騏
母親離開我有二十四年了,這二十四年里,我先后寫過幾篇關(guān)于母親的文字。當(dāng)我讀到龔學(xué)明的詩集《月光村莊的媽媽》時,突然對母親心生深深的歉疚。
眾所周知,在人類所有的愛中,母愛是最偉大最無私的。而兒子常常是把從母親那兒得來的愛,給了他繁衍的后代。因此,生活里我們通??梢姷氖牵瑦酆⒆右欢▌龠^愛父母;而父母這一頭,尤其是母親,則非常自然也非常樂意地接受了這樣似乎天經(jīng)地義的愛法。于是一輩輩人像是約定俗成似的,欠父母的總又還給了子女。但在龔學(xué)明的詩里,我讀到了另一種具有超越意義的愛——他把母親當(dāng)成了孩子,深切地體會著母親當(dāng)年怎樣愛他,于是反轉(zhuǎn)來,以一個男人愛孩子的深沉去愛、去護(hù)佑母親。他有一首以母親的名字而寫的詩叫《雪寶》,敘述雖然平實(shí),但透著一種特別的溫暖與慈愛。
還有一首寫母親小時候給地主放牛,詩中有一個讓人讀之難忘的片段——寫母親臨終前,大她四個月的堂兄阿三趕來探望,“他輕喚她的乳名‘阿雪’(這次/媽媽沒有聽到);那時/他們曾一起割草”,而后引用“你們的媽媽小時候很苦/她放比她壯的牛,割比她高的草”,這樣的寫作手法告訴我們,詩只要真正走進(jìn)生活,有時候不用刻意抒情,情感的力量就會自然形成。
生活中,為父母者大約都有這樣的體驗(yàn):為了孩子,你會不遺余力地去做各種各樣的事。反過來,對于父母,則很難做到同等的細(xì)致與投入。牽掛是有的,但遠(yuǎn)不及父母對你的付出。“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那是講媽媽對兒子,位置一旦反轉(zhuǎn),情形或就兩樣了。詩人一定是個對母親特別孝順的好兒子,對母親一生八十三年歲月的凝望、駐足和體悟,可謂做到了極致。他寫母親插秧、耘稻、納鞋、織布、紉衣,寫母親識字、唱歌、種花,寫在母親的左手上戴了十多年的“沉重而喜歡”的銀鐲子……母親一生酷愛地方戲,錫劇、滬劇、越劇,一些經(jīng)典的唱段全會唱,勞動時唱,休息時唱,快樂時唱,悲傷時也唱。父親先走了一步,那年除夕夜,詩人在故鄉(xiāng)陪伴孤獨(dú)的母親,提議給母親拍一段唱戲的視頻。這些全被詩人留在了詩行里:“人已散,聲音退盡/這古老的房間,就剩母子/……媽媽你唱最愛的歌/我錄視頻//現(xiàn)在開始,不需要記憶/唱了六十年的梁祝越來越明晰/爸爸比梁兄聰明/但仍一樣離去:媽媽的落寞/比祝英臺真實(shí)/也更多/……”
《月光村莊的媽媽》以147首30多萬字的大篇幅從多側(cè)面多角度切入母親的種種生活場景,抒發(fā)與母親骨肉相連、割舍不斷的濃烈情感,這在當(dāng)今文壇應(yīng)當(dāng)算是一個奇跡。從詩人的很多詩里,我真切地讀到了自己的母親,讀到了她們那一代人的美麗、善良、寬厚和堅韌?!对鹿獯迩f的媽媽》最讓我震撼的是,詩人在若干篇札中所表現(xiàn)出的“像愛孩子一樣愛母親”的情愫,體現(xiàn)的是一種角色心理的互換,它告訴我們,你也可以這樣不求任何回報地愛自己的母親。
編輯 馬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