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
我相信,愛是人類最大的課題。所以要探討這個主題時,應(yīng)該是要懷抱著謙卑的心情,不意圖立刻下定論,這是一個要用一生去修行的課題。愛情的問題真的很復(fù)雜,如果要下一個結(jié)論,我想,真正的愛是智慧。
一張法律見證、雙方蓋了章的婚約是一種限制,兩個人一起發(fā)誓說海枯石爛也是一種限制,但是這兩種限制都不是真正的限制,因為在現(xiàn)實中,有人背叛了婚約,有人背叛了誓言。真正能限制愛情的方法,就是徹底拿掉限制,讓對方海闊天空,而你,相信自己本身就具有強大的吸引力量,你的愛、你的才華、你的寬容,都是讓對方離不開的原因,甚至你故意讓他出去,他都不想跑,這真的需要智慧。
我常常覺得,愛應(yīng)該給對方海闊天空的自由,然后讓他愿意回來、喜歡回來。你要把愛人當(dāng)作鴿子,每天放他出去飛,等著他回來;絕對不是當(dāng)作狗,在脖子上加項圈、加繩子,時時刻刻拉在手上,怕他跑掉。而愛情的本體是自己,自己永遠不應(yīng)該放棄自己,你要相信自己是美的、是智慧的、是上進的、是有道德的、是有包容力的。如此一來,別人會離開你嗎?
不會的,趕都趕不走的。
對我而言,生命的支點有我的父親母親、兄弟姊妹、我的朋友、我的愛人,還有路邊擦肩而過的路人,他們也可以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倚靠這些支點活著,或重或輕—我說或重或輕是指你不能把所有力量壓在一個支點上,你自己會受不了,對方也會受不了。我們常聽到:“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愛你一個人”,這是一句美麗的話,也是一句可怕的話。我現(xiàn)在很怕聽到這句話,我想到的是:多么可怕!我要負擔(dān)這么大的責(zé)任,他好像二十四小時要盯著我,我不能再有其他生活了。
這樣的愛在年少時期,或許可以存在,因為那時候我們對愛情還有很多狂妄的想象。可是當(dāng)你成熟之后,就會知道這種愛是危險的,是會壓碎一個人的,當(dāng)三千寵愛只集于一身的時候,最后一定是個巨大的悲劇。
我寧愿愛是可以平均分攤的,愛我的人,他同時也有親情的愛、友情的愛、同事的愛,以及在生活當(dāng)中還有其他能吸引他的愛的事物,我會很感謝這些人、這些事幫我分攤了他的愛,沒有全部壓在我身上,讓我喘不過氣來。同樣的,我的愛也有很多支點,不會只放在一個人身上,而這些分攤的愛,并不會減損愛情的純度,反而是一種增加。
用這樣一個角度去看待愛情,我想,就可以避免一廂情愿的偏執(zhí),要求愛就只能是一個人,就是那個人。但這樣的領(lǐng)悟需要很長久時間的學(xué)習(xí),大概要經(jīng)歷很多次“我一定過不了”的難關(guān)之后,才會開始明白,愛應(yīng)該是要放大、擴大,而不是把自己封閉起來。
—摘編自《生活十講》,時代華語出品,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