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改正
王揚住城東,我在城西。一天,王揚給我發(fā)微信:能飲一杯無?我抬頭看天,暮云飛卷,綺霞滿天,并無絲毫雪意。王揚接著補來一條:元廣也來,沈老師也來。我便答應(yīng)了。
認識王揚已經(jīng)幾年了,期間見過幾次面,給我留下的印象都是激情飛揚,指點江山。最近一次相見,他胖了不少,清俊之氣銳減,不羈之色未消。他在城東開了一家工作室,干的是銅藝老本行,他邀請我去,因為時間關(guān)系沒成行。這是我第一次去王揚處,好在有手機導航,很快就找到了。
王揚的工作室在二樓,里面擺滿了各種小件,皆素樸可喜。會客廳只有兩條長凳、一張長桌,桌子寬約兩米、長約四米,太過寬闊,并不適合聚餐,卻也因為不適合,更顯出相聚的隨性和可貴來。
元廣還沒來。他是中學音樂教師,能歌能奏,能譜曲填詞,是一個全能型的音樂人。他是個熱鬧人,開朗、熱情,還帶著難得的天真。有一次聚會我叫了他,他帶來了無線麥克風,邊唱邊與我的朋友們一一握手,頗有歌手風范。那天大家唱得都很開心。
王揚的客廳靠墻蹲著一個爐子,古樸敦厚,有商周青銅氣韻。梯形入炭口,口上有花紋,頗有古意。上方平坦若削,坐著一個自制青花瓷杯。杯上荷花圖案,正是沈老師手筆。爐子左邊有搖柄,背后伸出排煙管,徑直向上,爾后曲折蜿蜒地通向屋外。王揚見我左看右看,笑道:“不合你們文人的意,不是紅泥的?!?/p>
不一會兒手機鈴聲大作,原是元廣來了。伸頭下視,卻見樓下塵土飛揚,元廣正仰望窗口,大呼小叫著,肩上荷著一棵枯樹。王揚說了一聲“瘋子”,忙下去接應(yīng)元廣,須臾間他們便將樹抬到了樓梯口,王揚取出斧頭和鋸子,運斤成風,鋸木為柴,一時間刪繁就簡,枝丫盡去。奈何枯樹倔強,斧劈不動,鋸齒難行,王揚擱下老樹,徑開爐口,撿拾枝丫塞入爐膛。火稍大,他搬來室內(nèi)輕易不示人的椅子,將枯樹一頭塞入爐膛火焰之中,另一頭搭在椅上。爐膛略高而椅面稍有不及,便拿來一件青銅為墊。一時間,枯樹燃著,藍色火苗跳躍其上,異香一室,溫暖如春。元廣大得意,繞爐三匝,恨不得此刻掌聲如雷貫耳。
過了一會,沈老師也到了。沈老師敦厚如爐,見枯樹橫臥,火爐溫暖,笑而不語。小飲時,元廣不免又炫耀起自己的壯舉:一個人拖著一棵樹,走在人來熙往的黃昏街頭,人人側(cè)目,臆測萬千,卻定無一人猜中他的意圖。雖然天已微寒,但他知道它將為朋友們帶來異樣的驚喜,帶來草木的清香和樸素的溫暖。他相信,在這個城市,一定未曾有人有過這樣的壯舉。
其實他錯了。某個春日,沈老師曾特意驅(qū)車三十里,為我送來一袋香椿頭,卻憨笑著說自己是路過。某個秋日,老胡夫婦曾穿過大半個城市,送給我一袋雞頭米嫩桿。忽然便覺得幸福起來,在淺淺的冬日,在不適合聚餐的長桌上,在一群草木般樸素的朋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