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挽弦
我總是會在盛大的節(jié)日和各種比賽的場合穿著它,就這么快樂地度過了兩年的初中生活。
在我許久不動的柜子里,整齊地擺放著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裙。即使過去了這么多年,它依然如當年那般讓我驚艷。那比天空更湛藍的色彩也撐起了我那段自卑的年少時光。
初二那年,一位新班主任的到來打破了我寧靜又平凡的生活。她嚴厲、認真,但也溫柔、和善,可是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依然會繼續(xù)過著從前那種躲在角落里如看客一般的日子。
她站在講臺上,那淺淺的微笑和筆直的身姿讓我愈發(fā)不敢靠近。我將頭埋進陰影里,躲著陽光,也躲著不存在的關注,像往常一樣等待著鈴聲反反復復地響起。
我是個成績不上不下的普通學生,性格內向安靜,也是一群嘰嘰喳喳正當青春的少年里特別不討喜的存在。時日漸長,我漸漸地喜歡上了,或者更貼切地說是習慣了這種被人漠視的感覺,但有時也會想著另一種生活。
人總是這樣,喜歡在繩子的一端看著另一端。
在她的第一節(jié)課上,照例是點名互相認識的流程。我像是提線木偶般站起,嘴里繞來繞去最終只蹦出兩個字,那是我的名字。她說:“很好聽的名字,是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呢,我聽說你朗誦很不錯??!”
是的,小學的時候,我可是國旗下演講和各大朗誦比賽的??停且蛑彝ヘ毢?,時常沒有拿得出手的服裝,更多的時候我只會穿著那身深藍色的校服,安靜地站在身著漂亮服裝的比賽選手旁。
“朗誦得還不錯,就是服裝不太適合?!敝T如此類的話總是會出現(xiàn)在我的耳邊。
后來,我漸漸地放棄了這個愛好。
我沒有因為被她夸獎而開心,我知道這只是一個例行的流程罷了??墒堑谝还?jié)課上她叫了我的名字,讓我朗誦一段課文。我突然緊張起來,聲音有些顫抖,我聽見了旁邊的嗤笑聲,臉變得更紅了。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末了,她說:“朗誦得很好,以后一定積極哦!”想必這也只是個流程吧。
后來,我在她的課堂上時常會被叫起讀課文,從最初的緊張和抗拒到后來的習慣和期待。那種期待,就像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里看見了一塊陸地一樣,欣喜又害怕。
那天,她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是否可以參加這次學校的演講比賽。我睜大了眼睛,但還是認真地思索了片刻,拒絕了她。她看出了我猶豫不決的樣子,便問起了原因。
我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開了口:“我沒有好看的衣服。”她愣了一下,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這個你不用擔心?!?/p>
“穿校服就很好看,我估計到時候大家都會穿校服的。”她沉思了一會兒,繼續(xù)說道,“就算需要其他的衣服,你也不用擔心,包在老師身上。”
別人一定不會穿校服的,我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算了算了,反正包在她身上。我摒棄掉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將那點自卑和敏感藏進了角落,想著要不就相信她一回吧。
之后的日子并沒有什么改變,我以為她在這件事上放棄了我。尤其是她時不時地將其他同學叫到辦公室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強烈。
一個星期后,我打算忘記這件事,繼續(xù)在角落里做個安靜的小鵪鶉。沒想到,在一個課間,她交給我一把鑰匙,那是朗誦室的鑰匙。
欣喜和緊張再一次躍上了我的心頭,我好像在強烈地期盼些什么。
我認真地在朗誦室練習時,看見隔壁教室里有個女孩子穿著漂亮的裙子,似乎在和同伴說著什么。我將耳朵貼緊窗子,女孩說:“這件裙子不好看,這次比賽一定穿得更漂亮才是?!?/p>
漂亮這個詞離我太遠了,我不知道將它套在自己身上會是什么感覺。我期待著老師能夠給我一個驚喜,但是又懊惱地知道,她不這么做也沒有任何問題。
在比賽前的一個星期,她神神秘秘地將我叫到辦公室,拿出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裙。那是我盼望已久的漂亮裙子,也是我在接到“這個任務”之后最放不下的盼望。我摸著它愛不釋手,但還是看出了它的新和靚麗,我不安地抬頭看著她:“老師,這是您新買的嗎?”
她搖搖頭,隨意地折好裙子:“這是我女兒的,她穿著小了點?!蔽液芨吲d,老師既沒有破費,我又能穿到一件好看的裙子。
我在那場比賽中,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績。我怯怯地看向她的眼睛,她很欣喜。我放下了心,可手依然不停地摩擦著裙擺,這么好看的衣服什么時候再能穿到呢?
即使很喜愛,我還是換下了牛仔裙,換上了校服。當我遞給她的時候,她推過來:“這就是送給你的,我女兒穿不下了?!蔽野崔嘧⌒睦镄⌒〉募樱蜌獾赝凭芰藥追?。它最終還是穿在了我身上。
我總是會在盛大的節(jié)日和各種比賽的場合穿著它,就這么快樂地度過了兩年的初中時光。高中的一個暑假,我和初中同學約好去看她,路上說起她的女兒,同學驚訝地擺擺手:“她只有一個兒子,還比咱們小幾歲呢!”
我沒有再提起這件事,想來那是老師對一個自卑、敏感學生的愛護,也許在多年之后,我也會和她一樣走上三尺講臺,但我想我會把那深藍色的秘密繼續(xù)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