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
老白在陽城縣打了二十年燒餅,把燒餅做成了陽城縣的頭牌。老白把燒餅做成了產(chǎn)業(yè),做成了文化。我,還有其他許多人的命運就因老白家的燒餅而發(fā)生了改變。
老白是打燒餅的手藝人,他如果僅僅滿足于混個生活,那他就跟街上賣肉的張三賣糊辣湯的李五等人也沒有多少區(qū)別,可老白把燒餅做成了陽城縣的文化名片,那就顯得與眾不同了。那與眾不同經(jīng)縣報、縣電視臺還有官網(wǎng)官微的宣傳,經(jīng)了陽城人紅口白牙的傳說,老白就出了名。老白家燒餅就成了陽城名點,就成了上至縣委縣政府食堂、下至尋常百姓家餐桌上喜聞樂見的一道美食。
我與其他許多人的命運之所以發(fā)生改變皆因我鼓動我?guī)煾蒂Z科莫去吃老白家燒餅吃出了事所致。我?guī)煾蒂Z科莫以前叫賈科學,可有算命的說他姓賈,命中注定當不了科學家,因為科學的東西來不得半點虛假,于是,他就改名叫賈科莫。既然當不成科學家,我?guī)煾狄苍?jīng)想過當藝術家,可是他學畫不成、學書也不成,學吹拉彈唱也沒有成,故而藝術家也沒有做成。我?guī)煾蒂Z科莫雖然沒有做成藝術家,但因為經(jīng)見的事物多,又加之刻苦努力,最終還是成了一個有能耐的手藝人,成為平原城一個著名的插畫師。賈科莫做插畫,還做烙畫,不但做烙畫還研究《柳莊神相》《地理五訣》。這些東西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神秘部分,賈科莫愛之甚篤研究甚深,在許多人眼里就成了比較厲害的人物。
除了做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賈科莫還兼職做著平原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學會的副主任。非遺學會有一正九副十個主任,正職由省文化廳高爾和副廳長兼著。高爾和副廳長是個大忙人,非遺學會的事兒基本上不管。其他八個副主任,有四個是處于半退休狀態(tài)的處級干部,一個個的,吃飯喝酒積極主動,其他的都不當一回事。另外四個是社會上的企業(yè)家,各自有各自的一攤子事,對于非遺學會,他們只要個名分,也是一概的不問事兒。大家都不管事,事情總得有人管,于是大家就推舉賈科莫來管。故而在平原城非遺學會里,賈科莫的話很頂用。我以研究古紙的專長兼職《非遺學刊》特約編輯,就是他開了尊口的原故。他說了,其他八位副主任也就認了,后又經(jīng)主管副廳長高爾和同意,我的名字,“米黃”,就光明正大地印在《非遺學刊》文章后面了。
我做《非遺學刊》特約編輯并不拿工資,但這個不拿工資的兼職給我?guī)砹嗽S多用金錢無法衡量的好處。我的名字上了《非遺學刊》,意味著我也成了專家,我也就很光榮地被人稱為米老師了。
因為當著非遺學會副主任的原因,省內許多地方,但凡與非遺沾上邊的,只要賈科莫想去,他都可以去看看。許多事都是他看出來的,也是他說出來的,當然也有許多是非與事故也是他看出來的說出來的,一句話,賈科莫長著一張既能成事又能壞事的大嘴巴。
賈科莫能做的事很多,也做著很多事,但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賣紙。我不賣燒紙,賣燒紙賺不了大錢,名聲也不大好,我給那些寫字畫畫的老師們供紙,與賣燒紙相比,一張頂一萬張。如果說那些老師是藝術家的話,那么我就是不折不扣的藝術服務家。做藝術服務家,也要有技術含量,書法繪畫歷史考古知識都要知道些,更重要的得會裝孫子才能做得好活得好,沒有埋頭伏小的本事,任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喝西北風去。
不管是賈科莫還是那些寫字畫畫的老師們,當然也包括我在內,性情不同的人能尿到一個壺里,是因為我們擁有同一個大本營,那就是平原城北的古玩城。古玩城一共三層樓,一層是密密麻麻的門店,二樓是大師工作室,三樓是眾多文化研究會的地盤,非遺學會就是其中之一。我在一樓有一個賣紙的門店,門頭上方高懸著平原城老書法家王子教用行書寫的牌匾,“米家的紙”?!懊准业募垺遍_業(yè)的時候這個牌匾一掛出來,就有許多人拿著手機拍照傳到了網(wǎng)上,“米家的紙”就成了名店,捎帶著讓看店的紅玉也成了網(wǎng)紅。
紅玉是平原城藝術學院的大學生,學畫畫的,上到大四,沒了課,就尋活干。尋到店里,我看著她長得還算周正,一開口就露出三分笑,當即就把她留在了店里。紅玉有看人識相的本事,但凡進店的客人,一回生,第二回就能笑盈盈地叫上來人家的名號,一般的生意不用我出馬就能搞定了。紅玉的勤快還表現(xiàn)在布置店鋪上,“米家的紙”本有一大一小兩間屋,大屋在前,小屋在后,中間有一個暗門連著。紅玉沒來以前,我只在大屋里放著一張桌,兩把椅子,其他地方就放著各樣貨品,雜亂無章。賈科莫來看了說像個狗窩,王子教來看了也說像個狗窩。在古玩城里,人都知道他們倆是反貼門神不對臉的關系,但對于我的店鋪審美卻保持著高度一致的看法。紅玉來了以后,把前面一大間屋在進門的地方做了個照壁,她在照壁上方懸放了孔子像,她說做這個行當?shù)?,得有孔夫子罩著才行。就這樣,通過紅玉的布置,“米家的紙”就具有了神圣的儀式感。有一天,她在紙上畫啊畫啊,我看見了,問她畫什么,她就說想在照壁后面擺上一張案子,案子上擺上文房四寶與宣紙,供來往的書畫家游戲筆墨。因為不管是寫字的還是畫畫的,也不管名頭大小,只要進了這個門就都是客人,“米家的紙”是要花錢管吃管住的。擺上個案子,他們就可以寫寫畫畫留下點東西,那些東西但凡賣掉了,酒飯錢也就有了。紅玉如此一提議,我覺得很有道理,就拿出經(jīng)費讓她操辦。這樣,照壁后就擺上了一個闊大的仿紅木案子。對著案子,還擺了一張茶臺,茶臺兩邊放了兩張硬木長椅,不管誰來,對面而坐,喝茶聊天也看不出誰高誰低來。紅玉把大間屋子的四壁空間也用上了,懸掛著各路書家畫家的作品,作品下面放置著玻璃柜,擺放著來自五湖四海甚至是來自海外的紙樣子。至于貨品,則統(tǒng)一放在了后面的小房間里,隨用隨取。紅玉布置完“米家的紙”,賈科莫再來,喝著紅玉給他泡的紅茶說:“舊貌換新顏。”王子教來,也喝著紅玉泡的茶說:“有了進步?!焙芸?,“米家的紙”生意就更上了一層樓,有時候我看著紅玉,感覺她就像個招財貓一樣可愛。
紅玉招財,也招人。來“米家的紙”喝茶的閑人多了,就連賈科莫也比以前來的次數(shù)多了。以前只是有事才來,因為紅玉,賈科莫有事來,沒事也來。一天,賈科莫上門,看見紅玉,打趣說:“紅玉,你這么能干,干脆給我當兒媳婦得了?”
紅玉笑道:“師傅,你能看上我,那感情好?!?/p>
我說:“紅玉,你別聽師傅瞎說,他給你開玩笑呢,師娘還不知道在誰家養(yǎng)著呢。”
紅玉說:“師傅這般年紀了還是單漂?”
賈科莫說:“有什么不好嗎?”
紅玉:“好,好,當然好了。師傅您可是鉆石王老五啊,要什么樣的師娘,紅玉給留著心?!?/p>
賈科莫說:“比著你的模子找就成?!?/p>
賈科莫說出這樣的話,有點跟紅玉調情的意思,也有點欺負我的意思,可是我不能吭聲,我只能裝聾作啞,誰讓他是師傅我是徒弟哩??沙龊跻饬系氖羌t玉并沒有饒他,紅玉說:“師傅您要是比著我的樣子找,那太容易了,我那些同學隨便哪一個都比我長得好看,哪天我喊上十個八個的,只要不怕累,您老人家盡管挑?!?/p>
紅玉這句話一出口,賈科莫有點暈,便說:“紅玉,不敢當真,就一句玩笑話?!?/p>
紅玉說:“想師傅也不是當真的。”
賈科莫說:“紅玉,我可是拿米黃是當成自己人的,你要是有啥想法,就跟師傅說。”
紅玉說:“他啊,就是我老板,我當哥敬著?!?/p>
賈科莫說:“好,好?!?/p>
紅玉很輕巧地化解了與賈科莫之間的危機,讓我對她刮目相看。紅玉的本事慢慢磨出來以后,我就拿出更多時間去跟那些書畫家磨蹭了。在那些人中,王子教是在野派的代表人物,也是爭議最多的人物。他曾經(jīng)是平原城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的候選人之一,爭了幾輪都在短名單內,可關鍵時候卻因為在一位大領導跟前放了一個響屁而被涮了下來。那位大領導甚愛書法,也喜歡王子教的技術,但那一響讓他覺得這老頭的身體出了毛病,控制能力不行了。書協(xié)主席這個職位要求字寫得好,更重要的還要有很強的活動能力,做好書法活動家。因為要經(jīng)常跟著大領導一起站臺、開會、見人、吃飯,干好這些活,人三憋功夫得好,憋尿憋屎憋屁。人身體里的那些東西有時候來得有規(guī)律,有時候來得沒規(guī)律,哪一樣憋不住都可能出洋相。實際上,王子教也不是控制不住那一響,而是他養(yǎng)成了凡事以我為主的習慣,他也知道在大領導面前要表演當孫子的技術,但是他沒有表演出來,如果表演好了當孫子的技術,小心一點,謹慎一點兒,那一響就會內部轉化,就響不出來,說不定就當上了書協(xié)主席??墒悄且豁懸呀?jīng)響過了,事情沒有辦法挽回,他也只有認了,從此他就在古玩城里安居下來,寫字賣字,過著憤世嫉俗的生活。我與王子教的關系好是因為我能講故事,我能把各種各樣老紙的故事講出來。自東漢蔡倫發(fā)明了紙,經(jīng)過那么多的歲月,老紙的故事多如牛毛,只要能講出來就有錢賺。王子教喜歡聽我講老紙的故事,我的這個能耐經(jīng)過他的口頭表揚,就獲得了很多書畫家的認可。那些人個個的都是平原城書畫行當里的活寶貝,我供他們紙從不收錢。我給紙,他們就寫字就畫畫。他們寫過了畫好了,我就把那些作品收集起來,高掛在“米家的紙”店里。待賣掉,我把整數(shù)錢給人送去,把零頭留下來算作紙錢。
知道王子教表揚“米家的紙”,賈科莫也不甘示弱,他也經(jīng)常表揚“米家的紙”,通過他的表揚,我也收獲了不少客戶。我與賈科莫好,是因為我們倆都好吃。賈科莫知道我好吃,是有故事的。有一年,我出錢請全國十多個古紙商人在一個小島上開會,賈科莫是專家。那小島風光很好,有男有女,也有情調,當然也有男女故事發(fā)生,就是在吃上賈科莫很不滿意。因為一天三頓在小島酒店里吃,就那幾樣菜,吃得人反胃。為了滿足賈科莫的口腹之欲,我就從外面帶菜進島。我特意收集的地方小吃很對賈科莫的口味,賈科莫吃得美,就對我另眼相看。在島上,我們兩個人就美食文化進行了深入交流。我個人的美食口味是吃小、吃少、吃巧、吃鮮、吃好。我那五個字的小吃美食理論讓賈科莫深感震驚,一個人把小吃美食上升到了理論高度,可見對小吃美食的愛已經(jīng)到了發(fā)癡的地步。他就是認定這一點,才交了我這個人。后來我們兩個人就成了吃友,建立了親密的關系。因為好吃,我們吃出了許多事情,吃出了許多是非,老白家燒餅好吃,我表揚了老白家燒餅,賈科莫就讓引著去吃。單是去吃,不點評也不會有啥事。賈科莫吃了老白家燒餅,只是針對燒餅點評幾句,也不會出啥事,可是他吃了老白家燒餅卻表揚了老白家豆腐,這就出毛病了。我不知道賈科莫腦袋里哪根弦搭錯了,總之,一切都亂了套。
老白名叫白信古。就像我們米家做紙的生意一樣,老白家一直做面的生意。我們兩家都是陽城老街上做生意的人家。往上查,老白的爺是賣饃的,老白的爹也是賣饃的,傳到老白成了賣燒餅的。我們米家從我爺爺開始,祖孫三代都喜歡吃面,是老白家的穩(wěn)定客戶。老米家雖然為老白家做出了很大貢獻,可老白家的人一直很卑視老米家的人。就因為他們家做的是面的生意,我們家做的是紙的生意。我爺,我爹都沒有上過什么學,兩個人識的字加起來不超過一簍筐,太復雜的生意做不了,就做了燒紙生意。米家紙扎鋪在陽城南關,但陽城北關、東關、西關死了人,也習慣到米家紙扎鋪買燒紙。米家燒紙又薄又輕、點著了,就算沒有風吹,紙灰也會順著火勢在空中打飄。人就覺著是那邊的親人收著了、用上了,高興,向這邊的人表達謝意。這樣,米家紙扎鋪就有發(fā)行冥幣的意思,算是服務陰間的銀行。雖然米家把陰間銀行開得整個陽城縣都很出名,但人從不主動接近米家的人。米家的人在街上遇了人,也很知趣地縮著手,不跟人握手套近乎。到了我,也做紙,但不再做燒紙,而是搭上了文化的班車,跟書畫家做起了生意,與我爺我爹相比那就提升了很高的檔次。我從平原城回到陽城縣,走在大街上,雖然還是縮著手,但遇見熟人或者是半生半熟的人,人見了遠遠地就把手伸出來,主動與我親近。如此以來,我爺爺米三刀就說我提升了米家在陽城縣的地位,為了有所證明,他還專門找了一本《非遺學刊》,把印有我名字的頁碼裁下來貼在紙扎鋪顯眼的地方,見有人來,便會瞅上兩眼以便引起人的注意。
以前,老白家跟老米家,人見面也就是點點頭的關系。自從我當上《非遺學刊》的特約編輯,白家與米家的關系就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白信古經(jīng)常讓他侄子白雙來給我送燒餅,當然,還有豆腐與鹵肉。白信古還說正請人撰寫老白家打燒餅技術的論文,待寫成了就拿給我看。我明白,他是想讓我?guī)兔υ凇斗沁z學刊》上發(fā)表。白信古想在《非遺學刊》上發(fā)表論文是為老白家燒餅申請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準備必要的條件。《非遺學刊》一年只出四期,我一個特約編輯,根本沒有給人上稿子的能力,不過,這件事我不能往外說。我不說,老白就會堅持讓白雙來給我送燒餅、豆腐還有鹵肉。
在陽城縣,老白真的是打燒餅的魔術師。據(jù)老白在陽城縣電視臺的節(jié)目上普及,燒餅有傳統(tǒng)燒餅、芝麻燒餅、油酥燒餅、掉渣燒餅、缸爐燒餅等幾十個品種,他是做缸爐燒餅發(fā)的家。老白做缸爐燒餅的故事具有一定的傳奇色彩,那時候白家饃鋪傳到他手上的時候正趕上陽城縣葉家杠子饃大流行,直接把他家的生意給頂了。不但把白家饃鋪的生意給頂了,把其他很多賣饃的生意也給頂了。白家饃鋪的生意不中以后,為了吃上飯,白信古就出門去學手藝。他出了陽城,直奔江蘇的黃橋鎮(zhèn)學習打燒餅的技術。黃橋燒餅在明代成化年間就有人做,不過,一直沒做起來,名氣也不大。直到1940 年黃橋戰(zhàn)役打響,做燒餅的供解放軍吃著燒餅跟國民黨兵打,國民黨兵沒有燒餅吃,肚子餓,沒有戰(zhàn)心,兩下一較量,解放軍就勝了。黃橋戰(zhàn)役勝利,那燒餅是頭功,在全國就有了名氣。在黃橋鎮(zhèn)上,白信古學得很刻苦,也很認真,終于有一天把手藝給學成了。他回到陽城,二話不說就把家里惟一一口大缸給砸掉了一小半。他把那大半個缸橫臥成爐狀,用泥抹嚴實,使了炭火來做燒餅,做出來,就請人來吃。人吃了感覺不錯,他就決定拿到街上去賣錢。要做買賣得有個招牌,沒有招牌人家不知道哪家哪號,那就是啞巴生意。于是老白就去街角尋著了代寫家書的五眼先生,本意要花五個燒餅的代價寫“老白家燒餅”五個字,可五眼先生卻寫了七個字:“老白家缸爐燒餅”。五眼先生說,五個字是五個字的意思,七個字是七個字的意思。本想是一個燒餅換一個字,沒想五眼先生寫了七個字,老白不想占人便宜,便又拿了兩個燒餅送給了五眼先生。五眼先生代寫家書攤子邊上有一個空地方,經(jīng)相關部門批準以后,老白就支起了燒餅攤子,與五眼先生做起了生意上的鄰居。
五眼先生以前叫四眼先生,那是因為他年輕的時候想出人頭地常常在夜里點燈熬油讀書,結果就把眼給熬壞了,就戴了眼鏡,人便叫他四眼先生。后來他又研究《易經(jīng)》,很多人說他開了天眼,就改叫他五眼先生。五眼先生雖然懂《易經(jīng)》,但他只代寫家書,輕易不做算命、看風水的生意。白信古與他為鄰,也求他算過,可被他婉言拒絕。五眼先生如此行事,白信古心里面就有疙瘩,燒餅一出爐,就喊:“缸爐燒餅,吃一個一路順風,吃兩個和和美美,吃三個三陽開泰,吃四個四季發(fā)財?!崩习椎暮敖邢癯?,但五眼先生卻像犯有選擇性耳聾一樣無動于衷。很長一段時間,陽城人對于老白的缸爐燒餅也只是淺嘗輒止,故而他的生意做得很是平淡。為了讓生意好起來,白信古虛心向五眼先生求教,不只是給五眼先生燒餅吃,還管酒喝??晌逖巯壬赃^燒餅喝過酒仍然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白信古便有些急,表示如果五眼先生見死不救,他就收手不干了,任由家人餓死也與他人沒有半毛錢關系??吹桨仔殴耪婕绷耍逖巯壬汩_口提了個條件,只要白信古在他百年以后給他送終,他就給白信古的燒餅生意指條明路。白信古考慮了好幾天,考慮得腫了眼泡黑了眼圈才答應了五眼先生。但白信古也有言在先,只在老白家的燒餅生意鬧紅火了才會兌現(xiàn)承諾。五眼先生表示同意,還答應長期提供咨詢服務,于是二人就白紙黑字寫下了協(xié)約。有了協(xié)約,五眼先生便說出了老白家燒餅興旺發(fā)達的兩個必要條件,找一個獨特的地方安營扎寨,然后再找一個獨特的人當后臺,這兩個條件具備以后,老白家的燒餅生意想不火都難。那何處是獨特的地方,誰又是獨特的人呢?五眼先生先只對第一個問題給出了答案。
在陽城縣城東,長著一棵銀杏樹,據(jù)專家考證是西漢時所栽,經(jīng)歷了兩千多年的風風雨雨還活得很結實,縣里只要來了人,都安排去看那棵樹。陽城人稱那棵樹為樹王或者樹神,年輕人磕頭拜把子的事情在那兒辦,賭咒發(fā)誓的事情也在那兒辦,打干親家的事在那兒辦,兩口子分手談判的事也在那兒辦,可以說那是陽城縣最忙的一棵樹。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只要老白把燒餅鋪扎在那里,那就是獨一份的生意。一語點醒夢中人,老白就聽從五眼先生的話把燒餅鋪子搬到了銀杏樹下。真如五眼先生所說的那樣,很多人在銀杏樹下辦完事,捎帶著便會在老白的燒餅鋪子吃上一頓,如此以來老白家燒餅的生意莫名其妙地就火了。
老白家燒餅生意火了以后,五眼先生提醒他,如果想把生意做得長久還得借白菜縣長一臂之力,因為在陽城縣白菜縣長就是最為獨特的那個人。在陽城縣,白菜縣長名人,此人離休后不養(yǎng)花不種草,不打太極拳,一門心思研究白菜種植技術,故而,人稱白菜縣長。老白向五眼先生問計,用什么法子才能借上白菜縣長的力,可五眼先生卻神秘地說要看天意。五眼先生如此一說,老白就把這事給放下了。老白的生意越做越有意思,他一邊賣燒餅,一邊研究豆腐,豆腐研究成功了,就燒餅與豆腐一起賣。在賣著燒餅與豆腐的時候,他又開始研究鹵肉,當鹵肉也有了獨特風味,就燒餅豆腐、鹵肉一起賣。沒有多久,老白的生意就有了氣象??衫习鬃鰤粢蚕氩坏剑蝗痪蛠砹藗€麻煩事讓他頭疼不已。
老白得罪了人。
因為四個燒餅,兩碗豆腐,一斤鹵肉,老白得罪了人。嚴格地說也不是老白得罪了人,而是他侄子白雙來得罪了人。
老白沒有兒,老婆早死,只有個閨女叫小塵,兩個人相依為命。小塵長得像一根蔥,很好看??墒呛每礆w好看,小塵的腦子卻不是很好使,拿東忘西,言語上也有點障礙,只是個人樣子,只能放在家里面養(yǎng)著。為此,老白就讓侄子白雙來跟著他打下手。那是夏天的一個黃昏,幾乎不會有啥客人了,但燒餅還有幾只沒有賣完,豆腐也有幾斤,鹵肉還有一塊,不過,老白不想再賣了。他想送給五眼先生一些,送給米三刀一些,幾個人呢,或者在白家,或者在米家,弄點小酒喝喝,噴噴拉拉,過個快樂的夜晚。老白留下白雙來收攤,自己先走了。他剛走,就來了倆老頭在一張小桌前坐了。白雙來說要收攤了。兩個老頭,一個慈眉善目,不聲不響。一個是禿子,一動就出響。他走到攤子前,往燒餅簍子里看看,看見還有燒餅,又往鹵肉盆里看看,看見還有鹵肉,末了,看見還有豆腐,就有幾分生氣,就點了四個燒餅,兩碗豆腐,一斤鹵肉。白雙來到底是年輕,見人堅持要吃東西,就乖乖地給人上了。兩個老頭吃得很慢,吃完了,禿老頭讓白雙來記賬,說第二天把錢送過來,這么一弄白雙來就不愿意了。兩個人要走,白雙來伸手就攔住了去路。本想著把剩下的燒餅、豆腐,鹵肉送人情呢,老白在家里等了一陣子,不見白雙來回來,便有些急,就又回了。見白雙來攔著人不讓走,就問了個究竟。吃東西不給錢,明顯是耍賴,老白也不樂意。那禿老頭見了,知道正主來了,便從兜里掏出一個紅繡箍,上面寫了五個大字:“文物調查員”。
老白看了,不由噗哧一笑說:“打燒餅跟文物調查八桿子打不著啊?!?/p>
禿老頭一聽也笑了,說:“別說八桿子,一桿子就打著了。銀杏樹是陽城縣的文物,在樹底下打燒餅,煙熏火燎的,樹要是出個差錯,別說生意做不成,人也得進去。”
老白一聽這話就傻眼了,便讓白雙來放了行。兩個老頭,那個長得慈善的一直往前走,不回頭??赡嵌d老頭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對老白說事情沒有完。
老白以為人家只是說句討面皮的話,沒想事情真的沒有完。第二天,他的燒餅攤子剛支上,就來了兩個戴口罩的給樹打藥,生意就沒有做成。第三天,老白推個車才到地方,還沒等擺攤子,又來兩個戴口罩的給樹打藥,生意就又沒有做成。到了第四天,老白推著個車子還沒有走到銀杏樹跟前,就又出現(xiàn)兩個穿著工作服的來給樹打藥。老白明白人家沒有說瞎話,事情真的沒有完。
遇到了難處,老白便去請教五眼先生。茲事體大,五眼先生一個人拿不定主意,便讓他請了米三刀共同商議。米三刀聽了老白的敘述很快就作出了判斷,說是有人故意找茬。到了第五天,事情仍然沒有個眉目,老白去銀杏樹那兒一看,發(fā)現(xiàn)有人打了圍子,樹被護了起來。在邊上還樹起了一牌子,上面有兩行毛筆字,很黑,也很粗壯:“千年古樹,可遠觀,不可近玩。保護文物,人人有責?!甭淇钍恰瓣柍强h文物管理所”。
老白知道事情復雜化了,于是就去找五眼先生,五眼先生聽完了半天不吭聲。五眼先生不吭聲,老白知道事情嚴重,便知趣兒地走開了。從五眼先生那里出來,老白在街上轉了幾圈,就去紙扎鋪找了米三刀。那時候,我因為要采訪條編手藝人而回了陽城,正碰上老白找來,米三刀便讓我?guī)Ю习壮鋈ド⑿摹?/p>
在陽城,有一個村莊叫奶奶廟,位置在沙河灣子里,村子里的人很窮。村子外臨河有許多柳樹,為了救窮,就有人拿柳條子做筐、簍、囤甚至是柜子之類的生活用具。這種東西很便宜,也實用,銷路很好,時間一長,奶奶廟條編就賣出了名氣?!斗沁z學刊》收到一篇稿子,就是寫條編的。有關非遺研究,什么戲啊劇啊工藝品啊什么的都沒啥稀罕的,與之相比,編筐編簍成為非遺反倒出了新意。正因為有新意,高爾和副廳長批示,要挖深挖透搞出一篇精品論文來。賈科莫是個人精,拿到高副廳長的批示就深入進行了研究,從字里行間理解了領導的意圖,這樣的稿子接地氣,能產(chǎn)生影響,所謂要精品,人家是想在這樣的論文上署名的。那篇稿子內容與奶奶廟條編沒有什么關系,為了避免發(fā)生文字上的爭端,在打聽過奶奶廟條編也有著悠久的歷史與傳承以后,賈科莫就讓我回一趟陽城,把奶奶廟條編的素材收集起來,至于稿子由他組織人來寫。為了照顧我,賈科莫還申請了一筆專項經(jīng)費,我就把店里的生意交給紅玉,帶著收集素材的任務回了陽城。米三刀讓我陪老白,我就帶著他去了奶奶廟村。在奶奶廟村里待了兩天,老白吃不下喝不下坐臥不寧。兩天后,我們返回陽城,五眼先生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人主謀斷老白的財路。斷老白財路的不是別人,正是白菜縣長。
一個賣燒餅的,不過是陽城地里的泥,白菜縣長雖然離休了但仍然是陽城天上的云,這陽城地里的泥怎么就得罪這陽城天上的云了呢?五眼先生說,其實也不是這地里的泥得罪了這天上的云,是因為白菜縣長根本就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在縣城里但凡有個啥事,只要有人給他說,他覺得歪了斜了,總愛伸手扶正一下。
白菜縣長叫白守正,是一個拿過紅纓槍、扛過小米加步槍、又挎過盒子槍的人。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過了沙河,組織上就讓他在陽城留守,給大軍提供后勤保障。后來,南下大軍越走越遠,也不用他提供后勤保障了,組織上就讓他留在陽城搞建設。為了證明自己建設陽城的決心,他就在陽城找了個女人結了婚,成了陽城女婿。后來養(yǎng)下兩個娃,老大叫建軍、老二叫建設,他就在陽城扎下了根。
白守正當過陽城縣副縣長,也當過縣長,可是一直熬到快離休了也沒有當上書記,實在是年紀到了,才從縣長的位置上辦了離休手續(xù)。他離休以后,不愿意住在干休所里也不愿意呆在家里,而是在城東弄了一畝地,專門種白菜。白菜有益身心,是有書本記載的。有兩本書,一本是唐朝的《食療本草》,一本是明朝李時珍著成的《本草綱目》。這兩本書中都記載著白菜的種種好處:吃白菜可以通腸利胃,清熱解毒,還能防止皮膚病發(fā)生。在陽城縣里,陽城飯莊獨家壟斷著白菜縣長所種白菜的經(jīng)營權。陽城飯莊的老板陳妙兒為了做好白菜的文章,特意花大價錢請了一名廚師,能夠使用煮、炒、煲、燉等手段做出許多有關白菜的美味,比如白菜燉豆腐就是陽城食客愛點的一道菜品。
陽城飯莊在陽城很出名也很重要,出名是因為菜品好,更重要的是因為地段好,正好座落在老城門吊橋的左側。所謂吊橋就是老陽城城門前護城河上的吊橋,后來人們扒掉了城門、城墻、吊橋,修了一座可以過車的石橋,起了個名字叫新通橋,但是陽城人執(zhí)拗,還是習慣性地叫那個地方為吊橋。在陽城飯莊的另一側,是一片空地,有人曾經(jīng)想出高價要在那片空地上蓋樓再開一家飯店,人也找了許多關系,也想了許多辦法,但白菜縣長沒吐口,就沒有開成。那片地一直空置著,如同一張白紙。白菜縣長的白菜豐收以后,陳妙兒就把那些長相優(yōu)美的白菜整整齊齊擺在那片空地上,還獨出心裁地標上等級,有一等白菜,二等白菜、三等白菜,個子最大的命名為白菜王,品相最好的就命名為白菜皇后。有人要買就上前選,不同等級賣價也不一樣,當然白菜王與白菜皇后價錢最貴。買白菜王與白菜皇后的很少自家吃,而是拿來送禮用。
隨著種白菜出了名,白菜縣長的白菜地就成了陽城的一個圣地,只要他出現(xiàn)在田間地頭,就會有人來找,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匯報到了他那里。有些事只要他伸手管了,縣里在職領導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白在銀杏樹下打燒餅的事兒就是文物調查員老禿匯報給了白菜縣長。當白菜縣長知道千年銀杏樹要遭到破壞就起了急,就與老禿去做了實地調查。那天黃昏,兩個人中慈眉善目的就是白菜縣長。
當五眼先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老白懵了。得罪這樣的人,恐怕是在陽城縣都沒有活路了。那時候,最為擔心的還是五眼先生,因為老白垮了,就沒有人給他送終了,他決定集眾人之力幫助老白,于是一堆人就聚在五眼先生家里召開諸葛亮會。會議由五眼先生主持,老白、我爺米三刀、我爹米大麥,白雙來和他的女朋友小青,還有我一起參加了會議。小青個子很高,有一米七五左右,留長發(fā),臉上的五官有四官都長得很均稱,只嘴巴略略有些大。她在人前總是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很有幾分喜感。會是從下午開始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到月亮都出來了還沒有個結果。天氣又悶又熱,悶得人心里面難受,老白便讓白雙來買了啤酒飲料速食,大家一邊吃一邊議。
“米黃,你是在平原城里混飯吃的人,這等事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該咋辦?”五眼先生瞇著眼睛突然就問了我一句。
五眼先生一點將,我就開了腔:“五先生,這件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我就以其身之道還治其人之身?!?/p>
五眼先生說:“怎么個還法?”
我就接著說:“老禿不是把銀杏樹的事說給白菜縣長了嗎?是,銀杏樹是該保護,但我們如果把老白家燒餅關系著多少人的生活也說給白菜縣長呢?我們可以把老白家燒餅的發(fā)展前景與陽城人的口味結合起來說,與陽城的發(fā)展大計結合起來說,這樣說不定就會引起白菜縣長的同情,說不定他就能伸手幫老白家燒餅一把?!?/p>
聽我說到這里,我爹米大麥興奮地說:“就是,就是,米黃說的是,就是這個理?!?/p>
可是五眼先生卻說:“理是這個理,可得有人把話傳到白菜縣長那兒才行。”
我爺米三刀說:“是,是得找個合適的人?!?/p>
五眼先生又說:“關鍵是把話傳到了,還得起作用?!?/p>
可誰是合適的傳話人呢?誰去傳話又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呢?這個問題提出來以后大家沉默不語。這時候,小青說話了:“這個事兒,大家要是信我,我去說?!?/p>
小青說話的聲音很低,可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驚住了。
五眼先生說:“嗯,這事兒說不定還真就成了?!?/p>
米三刀說:“那就試試?!?/p>
老白說:“小青,你要是把這事說成了,那你真是老白家的菩薩了?!?/p>
小青說:“成不成還不一定呢,伯您先不要這樣講?!?/p>
老白說:“閨女,就沖你有這心,這事兒成不成的,伯心里都感激?!?/p>
話趕到這兒,小青就算是領了任務,諸葛亮會也就散了。因為我沒有具體事任務,那次開完會后我就回平原城了。后來,小青還真的把事情辦成了,具體怎么辦成的沒有人給我說,我也沒有問過,只是知道白菜縣長把吊橋橋頭那塊空地送給了老白,支持老白把燒餅做大做強做成產(chǎn)業(yè)做成文化,這在陽城成了一件具有傳奇色彩的事情。
老白在得到白菜縣長支持以后苦心經(jīng)營,三年后,他在吊橋橋頭那片空地上蓋起了一座兩層小樓,與對面的陽城飯莊相映生輝起來。
老白的店開業(yè),白菜縣長給題寫了店名,叫“老白家燒餅”,用五個字的題款代替了五眼先生七個字的題款,也算是更新?lián)Q代了。雖然掛著賣燒餅的招幌,老白也賣炒菜與白酒,實際上就是另一個版本的陽城飯莊。
老白的生意在走上正軌后不久,五眼先生死了。老白兌現(xiàn)了承諾,他給五眼先生操辦了一個隆重的葬禮。老白找到陽城中學校長白建設,以給學校食堂捐贈六千個燒餅的代價雇了三百個學生為五眼先生送行。五眼先生活著的時候沒兒沒女,死了有三百個學生娃相送,也算是死有所值。五眼先生死后不久,我爺米三刀也死了,他是在陽城吊橋橋頭曬太陽時死的。米三刀死時,我正在平原城“米家的紙”店里接待一個搗騰老紙的老頭子。那個老頭的兒子因為耍流氓,在調戲良家婦女時給警察抓了,他要拿錢撈人就拿了存貨給我,我用很低的價錢把他的貨給盤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我爹米大麥打來的電話。
米三刀不在了,那是大事,那是比搗騰老紙大得多的事情,我必須得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陽城去為他老人家操辦后事。我對紅玉說:“紅玉,店里的事你得先照應著,我得回陽城一趟?!?/p>
紅玉說:“哥,出啥事了?”
在與我熟識了以后,私下里紅玉就不再喊我老板,而是喊我哥,回回喊得我心里面有一種異樣的暖意兒,可那一回,我什么感覺都沒有。
我說:“我爺死了,我得趕回去奔喪?!?/p>
紅玉愣了一下說:“那賈師傅那兒說不說?”
我說:“來不及了,再說了,也不是什么吉祥事,他要問起來,你就如實回應一聲。他要是不問,你就什么也不要說?!?/p>
紅玉說:“哥,我知道如何應對了。你盡管放心回,生意上的事就交給我,保管錢款出不了差錯。”
紅玉的話讓我感覺她就像親人一樣,我簡單收拾些衣物,就開車一路狂奔回了陽城。到了家門口已是黃昏時刻,我看見米大麥站在燈影里迎我。
米大麥說:“黃啊,這事咋弄???你爺?shù)暮笫略撜k?。俊?/p>
我對米大麥說:“爹,我爺一輩子好強。有五眼先生的事兒在前面比著,葬禮不能太簡單了?!?/p>
米大麥說:“那也去縣中學雇三百個孩子?”
我說:“不能夠,那樣就落人閑話了?!?/p>
米大麥說:“那咋辦?”
我說:“我去找白建軍,讓他給咱家找些會剪紙的婦女,咱家有的是紙,讓她們使出手藝,多剪些我爺受用的東西?!?/p>
米大麥一聽,很是激動地說:“黃啊,這事中,咱家有的是紙,多燒些給你爺。陽間是紙,陰間是錢。咱讓你爺在那邊當百萬富翁,不,當千萬富翁億萬富翁,住上高樓大廈。”
白建軍是白菜縣長的大兒子,當著陽城縣婦聯(lián)的主席。我之所以找他幫忙,是因為我們倆是高中時候的同學。為了搞好米三刀的葬禮,第二天一到上班時間我就上門去找了白建軍。一進辦公室的門,就看見白建軍正在泡茶,辦公桌下立著一顆長相俊美的白菜,白菜根上還綁著一束紅綢子。白建軍見了我,笑著就起了身,說:“老同學,來來來,嘗嘗茶。我前些年帶著婦聯(lián)的干部到南方去學的技術,回來就建了個茶園,今年大豐收。”
我說:“那老同學有政績了?!?/p>
白建軍說:“啥政績,玩呢,縣委大院、縣政府大院那些老爺們不都愛這一口,供著他們喝唄?!?/p>
我說:“那老同學升官有望了?!?/p>
白建軍說:“別取笑同學了,我可沒有官癮,能把這些婦人管住就算燒高香了。說吧,有啥事需要幫忙?!?/p>
我說:“老同學,你可知我爺?shù)氖铝???/p>
白建軍說:“知道啊,有啥想法給我說說?!?/p>
我就把我的想法給白建軍說了。白建軍聽了很仗義地說:“這事包在老同學身上,先給你找三十個會剪紙的婦女,不夠用再說。我讓婦創(chuàng)會組織個活動,不用你出錢?!?/p>
我說:“那咋好意思?”
白建軍說:“不瞞你說,我也有個事兒想讓你幫忙呢?!?/p>
我說:“我能幫啥忙?”
白建軍說:“是這樣啊,我有一個堂叔叫白守文,在市政協(xié)當副主席,他呢喜歡寫字,也喜歡收集別人的字,他喜歡王子教的東西,我知道你有。”
“老同學,你要幾張?”我問白建軍。
白建軍說:“一張,一張就成,物以稀為貴?!?/p>
“我給你弄兩張?!蔽覍Π捉ㄜ娬f。
白建軍一聽,把腿一拍說:“米黃,夠意思,就兩張,好事成雙?!?/p>
在我許諾兩張王子教的書法作品以后,白建軍就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給縣婦聯(lián)婦創(chuàng)會主任把事情安排了下去。見把事情說住我就準備告辭,可白建軍又攔住我說:“老同學,你多送我一張字,我也送你一樣東西吧,白菜皇后,老爺子的作品,我用物質產(chǎn)品換你的精神產(chǎn)品,你就拿著它燉個湯喝。”白建軍堅持要送,我卻之不恭,就收下了。那天,在縣婦聯(lián)婦婦創(chuàng)會主任的帶領下,三十個會剪紙的婦女很快就剪出了紙人紙馬,金山銀山,牌坊門樓與汽車別墅。我雇了一輛車把那些東西裝上去,很隆重地送到了殯儀館里。我也抱著那顆大白菜坐在車上到了殯儀館。走到大門口,我把大白菜根上那束紅綢子摘下來扔了。一棵白菜,就算是白菜縣長種出來的白菜皇后,它終究還是一棵白菜,我不能讓我爺米三刀只享用一鍋寡淡的白菜湯。我讓人買來了一斤豬肉,一斤羊肉,一斤牛肉,與白菜皇后一起燉了個鍋供在了米三刀靈前??粗疱佋诿兹恫[著眼睛的遺像下冒出白氣,我不由得大放悲聲。在撕心裂肺的痛哭之中我想起了米三刀對我的種種好處,我想起米三刀每天從早到晚在陽城縣城里跑來跑去,看哪家死了人他就把燒紙給送上門去,好換回錢來供我上學。沒有米三刀的大力支持,就沒有我的今天,就沒有一個藝術服務家在平原城里開上一間書畫紙鋪,與那些有頭有臉的書畫家做上生意。所以,我得盡最大的努力讓米三刀享受上與眾不同的哀榮。殯儀館里的員工從來沒有見過數(shù)量如此之多,創(chuàng)意如此豐富的紙扎,引得許多人拿出手機來拍照。我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我就是要讓人們能夠記住米三刀。對于米三刀的后事,許多人說我辦得好,米大麥對此也很是滿意。在辦完米三刀的后來以后,我懷著極為悲痛的心情回了平原城。
“老白家燒餅”開業(yè)以后,陽城縣城周邊出現(xiàn)了許多種菜戶,專門供應老白家的店。老白明白食材對于飯店的重要性,但他更明白“老白家燒餅”能在陽城有所發(fā)展不過是貼上了一個根,那個根人家讓貼能貼,哪天人家不讓貼了,生意可能就沒有了,所以“老白家燒餅”的生意越好,老白就越是著急上火,他得想辦法找出更好的出路來?!袄习准覠灐钡捻旑^生意,陽城飯莊老板陳妙兒是一個大美人,除了與白菜縣長保持著往來以外,跟陽城官場上許多人物也保持著往來。這一點,老白無法與之相比。陽城飯莊在請廚師上也很舍得花錢,除了幾個穩(wěn)定的大廚,還經(jīng)常請外地有本事的廚師前來獻藝,通過媒體廣為宣傳。有明白人說這是商業(yè)策劃,這樣的商業(yè)策劃直接帶動了陽城飯莊的營業(yè)額向上沖。老白也請人,也策劃了幾個事兒,可小打小鬧的沒有多大影響,這讓老白很沒有脾氣,做起事來就缺少底氣。有一天,老白為此事專門跑到平原城里找我,非讓我給推舉出來個把美食方面的高人來供他使用。非遺學會里是有些美食方面的高人,但那些人都在賈科莫的袖筒子里藏著,迫于無奈,我就請賈科莫給推薦個人出來。賈科莫看我的面子上就尋了個叫高六子的廚師讓老白帶回了陽城,當然,老白也出了大價錢。陽城飯莊以葷菜出名,“老白家燒餅”不能走陽城飯莊的老路,必須另辟出蹊徑來。老白得了高六子,就一起找那蹊徑。他帶著高六子沒白天沒黑夜地奔走在陽城鄉(xiāng)下,尋找能夠創(chuàng)新菜品的食材。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努力,半年后,老白與高六子終于摸出了新路子,他們把豆腐與蔬菜結合做出了很多特色菜,比如與茄子結合做出了茄盒豆腐、與青椒結合做出青椒豆腐,與芹菜結合做出了芹菜豆腐,與韮菜結合做出韮菜豆腐,還有其他青枝綠葉的,“老白家燒餅”的菜品就面目一新,光明燦爛起來。高六子的創(chuàng)新讓陽城食客耳目一新,胃口大開。對于高六子的創(chuàng)新,老白的推銷思路是“好吃不貴,精心服務陽城人的胃”。如此以來“老白家燒餅”每有新品推出,許多好吃的陽城人就扶老攜幼地去吃上一頓。“老白家燒餅”的生意也就取得了不錯的銷售業(yè)績。老白家的生意上了臺階,論功行賞,老白給高六子記了頭功,在師傅中拿到了最高的工錢??筛吡拥降资悄贻p,得了頭功,就有些驕傲,具體表現(xiàn)在看人的時候老是往上抬眼皮子。他如此作派惹得許多人反感,就一個一個的給老白反映高六子的驕傲,反映得老白很是害怕。他不是害怕店里的人有情緒,他是害怕高六子一個外人,一套做新菜的技術都在人家腦子里裝著,萬一哪一天不高興跑掉了,那他就抓瞎了。為了控制高六子的驕傲老白想了很多辦法,先是給他加錢,加到?jīng)]法再加了他就讓高六子出去旅游,可高六子旅游回來看人時仍然往上抬眼皮子,老白就沒有辦法了。如果不是小塵有毛病,他就把小塵許配給人家了,這樣高六子就成了自家人,他就可以把人拴在自己褲腰帶上了,可是這個法子根本不能實施,老白就只能勸大家忍讓高六子。于是人就說老白的生意越做越大,人越活越小。
實際上,老白也不想往小處活,飯店有了起色以后,老白就動了給店改名的心思。他顯“老白家燒餅”五個字小氣了。老白把這個想法給人一說,就有人想出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陽城第一樓”。老白覺得大氣,不過他不敢自作主張,就怯生生地讓小青去問白菜縣長的意思。小青就去尋了白菜縣長,白菜縣長讓小青捎話回來,如果老白把燒餅的價錢翻一翻,陽城縣的老百姓還買,那就用“陽城第一樓”做店名。得了這句話,老白兩天沒有睡好覺,他知道白菜縣長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就不敢再提改店名的事兒了,那店名仍然叫“老白家燒餅”。因為陽城飯莊在吊橋左邊,“老白家燒餅”在吊橋右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陽城人就出現(xiàn)了食肉向左、吃素向右的吃請?zhí)厣?/p>
“老白家燒餅”上了檔次以后,老白就積極主動聯(lián)絡一批陽城文化人擂鼓助陣。老白聯(lián)系的人主要有縣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長王典故、縣電視臺的記者二條、還有《陽城月報》的主編李向春。這三個人對“老白家燒餅”的事兒很上心,三天兩頭就到店里聚一次,商議如何讓“老白家燒餅”的生意更上一層樓。商議了很多次,就出了一個策劃叫《百歲老人同吃豆腐宴》。意思是把陽城縣上百歲的老人請到一起過壽,請他們吃高六子研發(fā)的豆腐宴。老白覺著策劃有新意,就批出專款搞了。
上百歲的老人一共請了十位,五個老頭,五個老婆,一個個老態(tài)龍鐘的,嘴里都沒牙了,吃東西都是用嘴使勁嗍,用舌頭舔,很困難。但聽說請吃豆腐,又聽說那豆腐做得比肉還好吃,都愿意參加??h里從來沒有搞過這樣的活動,又加上是企業(yè)出錢,不給財政添麻煩,王典故就主動請纓做了總策劃。活動開幕那天,二條記者在縣電視臺發(fā)了一條稿子叫《十全十美百壽宴》,新聞播出后平原城電視臺竟然轉播了,“老白家燒餅”就出了大名。從那以后,陽城縣就開始重視“老白家燒餅”的發(fā)展,把它當成一種文化來做。鑒于二條記者做出了突出貢獻,老白就聘二條記者做了店里的兼職攝影師,只要有活動就喊他來拍照,不但偷著給他支了一份工錢,還在店里二樓辟出地方,給他做了個照片墻展示他的藝術成就。
李向春是搞文字的,也不甘落后,由他撰寫的萬字長文占了《陽城月報》十個頁碼,標題叫《從燒餅到豆腐宴——白信古改寫的陽城美食史》。文圖并茂的雜志印出來,老白安排人買了兩千本放在店里,客人可以隨意取閱,以方便食客在享受口腹之欲的時候增加精神上的營養(yǎng)。
在以王典故為代表的陽城文化界的關注與策劃下,“老白家燒餅”成了陽城的美食品牌,成了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這種成績奠定了“老白家燒餅”向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進軍的基礎,為此,我也就成了老白重點團結的對象。
賈科莫與我決定去吃老白家燒餅是一次秘密的行動,因為不管是賈科莫還是我,都不想把好吃的名聲傳播出去??墒钱斘覀兊竭_陽城以后,才發(fā)現(xiàn)事情由一件事變成了另外一件事。這一切都是老白弄巧成拙的結果。
陽城縣官方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不管是來自北京還是來自平原城,但凡是處級以上的干部到縣里,必須對口進行匯報。賈科莫是非遺會的副主任,享受的是副處級待遇,老白就守了陽城官方這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把賈科莫要來陽城的事說給了陽城縣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長王典故。王典故一個副局長,不敢當家,就把事說給了正局長。正局長又往上匯報,匯報給了縣委宣傳部長,縣委宣傳部長呢,又匯報給了縣委書記。我跟賈科莫一下車,接待我們的雖然還是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長王典故、縣電視臺記者二條、《陽城月報》的主編李向春,但他們不再代表老白,而是代表著陽城縣委、縣政府。接下來的程序是縣委書記接見、會談,請吃飯,老白沒有靠上邊。為此我的心里面暗暗叫苦。因為,本想讓賈科莫品嘗一下老白家燒餅,給出個相對中肯的意見我就算完成了任務,如此一弄,事情就荒腔走板,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了。我與賈科莫在陽城縣去看了縣文化館,也去看了那棵著名的銀杏樹,走一個地方一晃就是半天,走走停停就到了吃飯時間,因為是政府安排,吃的都是陽城飯莊的飯?!袄习准覠灐迸c陽城飯莊隔路相望,但我們卻無法走進老白的店里去吃燒餅。
本來是自己做的一鍋飯,結果因為守了那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去做匯報,竟然匯報給了對手,老白對此很是后悔。為了挽回局面老白急頭巴腦地摸到我的房間里。
老白說:“這事弄的,我都想扇自己幾個耳巴子。你說我這張嘴,我跑去匯報個啥嘛?”
我沉默不語。
老白又說:“米黃啊,這事咋弄啊,你得給伯想個辦法?。俊?/p>
我說:“伯,別急?!?/p>
老白說:“都上火了。”
我說:“伯,別急?!?/p>
我想起賈科莫曾經(jīng)讓我收集條編素材的事兒,便生出一個辦法,如果把賈科莫弄到奶奶廟去,事情可能就會發(fā)生轉機。因為奶奶廟地處偏遠,縣里相關領導定然不愿意陪同,只要縣里相關領導不陪同,那就可以找到機會讓賈科莫吃上老白家燒餅,就有可能把事給辦了。
我如此一說,老白說:“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吧。”
我說:“還是要認真對待?!?/p>
老白說:“我?guī)细吡樱谀棠虖R給賈科莫弄上一桌。”
我說:“行,就這樣辦吧?!?/p>
老白走后,我就去了賈科莫的房間,賈科莫說:“米黃啊,我們明天的時間怎么安排?”
我說:“上次您安排我去奶奶廟采訪條編手藝人的事兒,師傅您還記得不?”
賈科莫說:“記得啊,不過這哪跟哪的事兒???”
那個寫條編的稿子后來由高爾和副廳長署名,己經(jīng)發(fā)表在《非遺學刊》上,高爾和把那期刊物要了一百份,放在車里,見了級別比他高的領導就送上一份,送出了很好的效果。這件事,跑腿的人是我,勞累的是賈科莫,受益的卻是高爾和,所以賈科莫不愿意再提及,但是我想讓他對奶奶廟這個地方產(chǎn)生興趣。只有這樣我才有希望把老白的事情給辦了。
我說:“奶奶廟是個好地方,我想帶您去看看。我讓老白也過去,我們在那兒吃老白安排的飯。”
賈科莫說:“也是,陽城飯莊與老白家燒餅一看就是頂頭生意,在縣里大明大響的再跑到老白店里去吃,影響也不好?!?/p>
經(jīng)了賈科莫同意,我便把他想去奶奶廟的事兒給王典故說了。于是王典故便給文化和旅游局局長做了匯報,局長呢,又給縣委宣傳部長做了匯報,縣委宣傳部長則又把事情匯報給了縣委書記。因為縣委書記接見過賈科莫,便下指示為賈專家作好相關的服務工作。層層落實,事情就又回到了王典故那里。王典故愉快地領取任務,還把信息發(fā)給了《陽城月報》主編李向春與縣電視臺二條記者,兩個人以采風為由也跟著一起去了奶奶廟。
奶奶廟真的有個廟,原是紀念二郎神楊戩的。據(jù)說廟修好以后,當?shù)氐睦习傩諡榱硕缮裰?,就在配殿塑了兩個仙姑像配給二郎神,稱為二奶奶。后來老百姓一代一代地對二郎神好,奶奶也就越來越多,奶奶多了,二郎神就成了配角,二郎廟就成了奶奶廟。老白的桌席就擺在奶奶廟里。因為路遠,到中午時分一行人方才到了地方。王典故作為地方文化專家,奶奶廟的修建,他就是監(jiān)修,故而角角落落的故事就由他給賈科莫講解。二條記者跟著,手里拿著個微型攝像機錄著像。賈科莫說:“今天是民間活動,不用錄了吧?”二條記者說:“留個資料,不外傳。”賈科莫見他堅持,只有任由他錄。李向春拿著個筆記本,賈科莫說一句話,他就記一句,賈科莫也任由他去記。
老白早已帶著高六子趕到,在廟院里樹起了一張大傘,支起了鍋,擺上了一張八仙桌子。高六子瘦瘦的,很精干地忙碌著,沒用多久就青枝綠葉地弄了十來個配菜擺上了桌子。見了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說:“六子,怎么樣,還適應嗎?”
高六子說:“白老板對我不錯。”
我說:“那就行。你知道今天服務的對象是誰嗎?”
高六子:“賈老師?!?/p>
我說:“知道就好?!?/p>
高六子說:“米老師,放心吧,我不會丟人的?!?/p>
老白手里拿把青菜,擇一下看我一眼,仿佛傳遞什么暗號一樣,我明白他的心思,便走上前安慰他說:“伯,放輕松些,沒有外人?!?/p>
老白說:“米黃啊,我這心里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p>
我說:“冷靜,一定要冷靜。人都到了,桌席也擺上了。這不就成功一半了嗎?”
老白說:“我這心里不牢穩(wěn),感覺像會發(fā)生啥事一樣?!?/p>
我說:“放心,沒事。以前多大的陣仗也沒見你慌亂過?!?/p>
老白說:“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以前你老伯我啥都沒有也啥都不害怕,現(xiàn)在伯啥都有了,可是啥都害怕啊?!?/p>
我說:“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盡力,我盡力吧?!?/p>
過了一會兒,賈科莫回來了,我就帶著老白與高六子迎了上去。
“問賈老師安?!备吡佑脟共林终f。
“六子,你今天把拿手絕活都亮出來,你亮出來一手我就送給你一條評語?!辟Z科莫說。
“賈老師,能得到您的評語,那是我高六子家祖墳上冒青煙了。謝了,謝了,我給您老人家磕一個得了。”高六子說著話真的就跪在地上給賈科莫磕了個頭。
“好了,不弄這,咱可不弄這啊,快去干活吧?!?/p>
賈科莫說那些話的時候故意放慢了節(jié)奏,很是受用的樣子。
那一天,高六子每做一道豆腐菜,賈科莫真的都給予了點評,后來上了燒餅,可賈科莫卻像沒有看見一樣。
“師傅,嘗一口燒餅?!蔽姨嵝奄Z科莫。
賈科莫沒有理睬我的話,還是繼續(xù)說高六子的豆腐菜:“六子,你的豆腐菜做的不錯,但手還是有些輕,你不敢下料啊。做大廚最重要的是啥,是看人做菜,看人下料,不能百人一味,要向百人百味方向上努力。”
“是,賈老師您說的對,你給我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我一定努力向前,不敢辜負了您老的這一番話?!备吡诱f。
因為吃著了好東西,又聽到了賈科莫的點評,一眾人等很高興,只有老白臉色由晴轉陰,他給我使了個眼色,把我引出了奶奶廟。
我說:“伯,啥事?”
老白說:“米黃啊,要這樣弄就把老伯害死了啊?!?/p>
我笑著說:“老伯,這啥話說的,咋就害死你了?”
老白說:“咱的招牌是燒餅,他不說咱的燒餅好,一個勁地表揚那高六子的豆腐,這不是害老伯是啥?”
老白如此一說,我頭就是一懵,說:“那咋弄?”
老白說:“咋弄,這奶奶廟的事兒一個字也不能往外傳。外面的人一旦知道了,特別是讓陽城飯莊的人知道了,那伯在陽城的生意就算是砸鍋了?!?/p>
老白如此一說,我才感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我說:“我肯定是不往外說,那還有王典故、李向春,二條記者,他們會不會往外說呢?”
老白說:“我多給他們送些東西,堵住他們的嘴?!?/p>
我說:“事情到這個地步也只有這樣了?!?/p>
吃過飯,我,賈科莫,王典故、李向春,二條記者就坐車回了陽城,老白與高六子要留在奶奶廟收拾東西,就沒有與我們一起走。第二天一大早,我開車拉著賈科莫回平原城,在路上我問他:“師傅,您咋不嘗嘗老白家燒餅?”
賈科莫說:“有高六子的豆腐在,輪不著那燒餅?!?/p>
賈科莫如此一說,我知道我攤上事兒了。果不其然,當我回到平原城的第三天,白雙來與小青就摸到了“米家的紙”店里。
白雙來說:“米黃哥,伯給我布置了個任務。”
我說:“啥任務?”
白雙來說:“他讓我把寫燒餅文化的論文帶了過來,伯說了,這可是一大幫陽城文化名流智慧的結晶,能早見天日就早見天日?!?/p>
我說:“雙來,這事不敢逼我?!?/p>
白雙來說:“不是我逼你,是事情逼人形勢逼人。陽城飯莊的老板陳妙兒搞出來個‘千金方’,陽城的男人跟瘋了似的都去陽城飯莊吃飯,伯本想著請賈老師去捧捧咱家的店,結果又弄成了那樣?”
白雙來又說:“米黃哥,你要是不幫老白家,老白家的生意說垮就垮了。”
我說:“什么‘千金方’?雙來,我怎么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啊?”
小青說:“米黃哥,妙兒從北京、廣州、四川,南京各請了一位師傅,每位師傅走的時候都留下了作品,那些作品總稱‘千金方’?!?/p>
小青一解釋,我明白什么是“千金方”了,陳妙兒是把大城市的名菜請到了陽城,在給老白搞競爭呢。
白雙來說:“哥,伯說了,只有你能救老白家,以后我跟小青就拿你的店當辦事處了?!?/p>
小青說:“哥,你有啥事只管安排,我們不要你工錢?!?/p>
兩個人不像是求我辦事的,倒像是我欠了他們錢,他們是上門討債的。小青與白雙來臨走的時候把一個紅布包留在了店里,那里面裝著一堆手抄的稿子,是論老白家燒餅的,論文題目叫《老白家燒餅發(fā)展的十種模式》。想一想也真是可笑啊,如果老白家燒餅有十種發(fā)展模式,那么也就用不著害怕陳妙兒的什么“千金方”了。
老白讓我?guī)退?,這真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因為我要是幫他的話就得與陽城飯莊的老板陳妙兒為敵,要知道那個女人可是陽城的一個硬茬子。
陽城飯莊“千金方”上的菜品是經(jīng)常變化的,是由食客的口味決定菜品是上還是下,是留還是去,變是“千金方”的制勝法寶。比如陽城人開始流行吃豬肉了,那么以豬肉、豬肝、豬心、豬腰、豬血為食材的菜肴就會出現(xiàn)在“千金方”上。天上龍肉,地上狗肉,譬如平原上的人們不吃豬肉了,改吃了狗肉,以狗身上各個部位為食材的菜肴就會很及時地出現(xiàn)在了“千金方”上。陽城縣流行過吃豬肉,流行過吃狗肉以后,就流行起了吃雞。陳妙兒請來了一個做北京菜的師傅叫來順,來順在陽城住了一個月,留下了芙蓉雞片、醬爆雞丁、干烤雞塊、核桃雞丁、炸子雞、炸雞卷六個菜。六個菜是六六大順的意思,陽城人在滿足口腹之欲的同時更為了好事成真,就把來順留下的菜吃得很是過癮。利用來順師傅的京味雞,妙兒賺了大把大把的鈔票。
在來順師傅的菜稍遜風騷之后,妙兒又請了一個做廣州菜的師傅叫順清。順清在陽城住了一個月,留下六個菜進了“千金方”。那六個菜是鹽焗雞、番茄燴雞、青椒雞絲、雞粒豆腐、百花雞球、生扣鴛鴦雞?!绊樓屙樓?,做事順,結賬清”,陳妙兒利用順清師傅的名字大做廣告,調動了陽城食客的積極性與主動性,于是陽城人就紛紛到陽城飯莊里去吃雞。順清師傅做的雞就為陳妙兒的錢包做出了輝煌的貢獻。
人們吃順清師傅的雞覺得口味淡了,妙兒又花重金請了個四川師傅叫得寶。得寶在陽城呆了一個星期,留下了六個菜分別是怪味雞、宮保雞丁、辣子雞、棒棒雞、粉蒸雞、貴妃雞,陽城人吃得精氣十足。
為了把雞的價值挖深挖透,在保持京味、廣州味、川味雞的基礎上,妙兒又請到了一個南京師傅叫紅利,紅利師傅在陽城呆了一段時間,也為“千金方”添了六個菜,分別是桶子雞、咸水雞、炒雞片、火腿雞片湯、炒美人肝和鳳陽雞,于是陽城人又愛上了“南京風味”。陽城食客在家門口吃上了來自大城市的名雞,這就苦了老白,如果任由陽城飯莊肆意碾壓“老白家燒餅”的生意,那么老白就只有關門大吉了。為了給“老白家燒餅”尋找生存下去的辦法,有一日,老白再次到平原城找到了我。
老白說:“米黃啊,伯這次算是遇上坎了,過不去了?”
我說:“陽城不是有王典故、二條記者,還有李向春在嗎?”
老白可憐兮兮地說:“那都是些吃官飯的人,錦上添花的事他們愿意做,讓他們雪中送炭,難啊?!?/p>
老白的話提醒了我,對于王典故、二條記者、李向春來說,有“老白家燒餅”是生活有益的補充,沒有也不會影響家里面的生活質量。如果陽城飯莊與“老白家燒餅”的競爭達到白刃見血的地步,這些人還真的不會去幫老白做點什么事。
老白說:“米黃啊,老白家燒餅不是那些雞的對手啊?!?/p>
我說:“伯,不要急,你讓我想想?!?/p>
老白說:“你想,你想,我等兩天再過來?!?/p>
老白臨走,沒有忘留下傳統(tǒng)的老三樣,燒餅、豆腐還有鹵肉。剛好紅玉從外面回來看見了,她很不滿地對我說:“不是我多嘴,哥,你算算,賈師傅有多長時間沒有搭理你了。你應該把心思用在紙上,不應該關心什么燒餅、豆腐還是有鹵肉啥的,這些東西跟你有什么關系啊,你多賣紙才是最要緊的事呢。你多給那些寫字畫畫的老師在一起才是正當?shù)氖聝耗??!?/p>
紅玉的話說的有道理,也提醒了我,賈科莫真的有些日子沒有給我打電話了。他難道把我忘記了嗎?我試著打他的電話,可是他的電話卻無法接通。我問遍了所有能問的人,竟然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賈科莫神秘地失蹤了。我想見的人找不著,我不想見的又上了門,那個人就是小青。小青是一個人找上了門。就在我給小青她泡茶的時候,她竟然把店門給關住了。
“小青,你這是干啥?”我說。
“哥,你不要泡茶了,你把我當茶喝吧?!毙∏嗾f著話的當兒就開始脫衣服。
“小青,你干啥?”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米黃哥,你別害怕,我要讓你知道我能干啥。”小青說。
“雙來是我兄弟?!蔽艺f。
“哥,雙來是雙來,我是我,我是你妹子?!毙∏嗾f。
小青就把衣服一件一件脫完了。小青就一白一白地走在我面前了。我心里面起了一浪又一浪。
小青就走到我身邊,幫我脫衣服,脫了第一件,我對小青說:“小青,我是你哥?!?/p>
小青說:“哥,你是個男人?!?/p>
衣服又脫了一件,我又說:“小青,我可能也幫不上什么忙?!?/p>
小青說:“哥,只要你是個男人就行?!?/p>
我就一絲不掛站在了小青面前,就像站在一位神女面前。那時候,我像個饑餓的孩子一樣變得迷茫起來。小青就躺在了那張仿紅木案子上,她白晰的身體躺在案子上就成了一幅畫。她是那么的妖嬈,那么的好看,比“米家的紙”店里高懸著的所有書畫都妖嬈,都好看。在甚是迷茫的狀態(tài)里我也上了那張仿紅木案子,緊緊地抱住了小青。
小青走后,賈科莫神使鬼差地出現(xiàn)了,原來他是被組織上安排去做大事情了。賈科莫給高爾和弄的那篇寫條編的文章引起了一位大領導的關注,大領導說條編精神就是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要宣傳部做好宣傳,要文藝部門編演相關節(jié)目搞好演出,為此文化旅游廳組織了個材料組,讓賈科莫牽頭搞材料,一干人等在一家酒店里閉了兩個月關。
“這是好事啊,師傅?!辟Z科莫出現(xiàn)以后,我請他吃了一頓飯,在吃飯的時候,我對他如是說。
“啥好事啊,不過是給高爾和做了一鍋好菜?!辟Z科莫說,“不過,高爾和說了,只要他當上廳長,就把《非遺學刊》的發(fā)稿權讓給我?!?/p>
“這也算是一個很重大的收獲啊。到時候,你就把我招到《非遺學刊》弄個正式編輯干干,那樣我們老米家的祖墳也就算冒青煙了。”我說。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著吧??傊M織上的事咱得當天大的事來做。”賈科莫說。
賈科莫沒有說謊,平原城各大媒體很快就報道了許多條編手藝人的故事。但凡被翻出來的人,但凡被作為勞動典型報道的人,但凡成為宣講艱苦奮斗精神的人無不激動得熱淚盈眶。想一想,也就是為了找個生活編個筐做個簍啥的,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香餑餑,怎么會不激動呢。條編很快成為一個網(wǎng)絡熱詞,平原城宣傳、文藝部門聯(lián)合搞了一臺直播晚會就叫《條編精神代代傳》,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條編晚會的節(jié)目,組委會實行送票制,廣泛發(fā)動社區(qū)群眾去現(xiàn)場觀看演出。
對于條編精神的相關活動,平原城的新聞單位開足馬力進行了跟蹤報道,當然,隨著相關報道,賈科莫的大名也出現(xiàn)在了各大媒體上,賈科莫仿佛成了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在社會上的條編宣傳大潮還沒有退去的時候,有一天老白帶著小青又來了。
老白說:“米黃,你回一趟陽城吧,白菜縣長有病住了醫(yī)院,現(xiàn)在咱白家的生意連個罩的人也沒有了。老白家燒餅可能說沒有就沒有了。”
“啥?”我很納悶事情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老白說:”白菜縣長有病住進了醫(yī)院,現(xiàn)在很多人坐等著看老伯的笑話呢,我是真沒有辦法了?!?/p>
我說:“伯,你讓我想想?!?/p>
老白說:“想的時間長了,黃花菜也會涼的。米黃啊,伯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你看看,你就弄了個奶奶廟條編,現(xiàn)在捧出來多少人。多少人都紅了,多少人都有名有利了,現(xiàn)在奶奶廟就要建景區(qū)了,要是景區(qū)建成了,你就造福一方的人了。米黃,你把咱家的燒餅也弄一弄,咱不求出多大的名,只求能在陽城有碗安穩(wěn)飯吃就行了,伯念著你的好?!?/p>
小青說:“哥,你就給伯句痛快話?!?/p>
我望著他們兩個人,甚是無奈地說:“伯,小青,你們別逼我了,我回,我回陽城還不行嗎?”
送走老白跟小青,我就盤算著如何回陽城,可是當我把事情說給紅玉以后,竟然遭到了她的強烈反對,她情緒激動地說:“老板,這店里的東西說貴貴得嚇人,你走了,東西對不上怎么辦?錢款對不上怎么辦?”
我望著紅玉,感到有些陌生,我陪著小心對她說:“紅玉,我也就是回去處理一些瑣事,處理完就回來了?!?/p>
紅玉說:“如果店里東西對不上怎么辦?如果出現(xiàn)其他我應付不了事情怎么辦?”
我明白紅玉的意思,她是不想讓我管老白家的閑事,可是事情到了那個地步,我能袖手旁觀嗎?我對紅玉說:“紅玉,這樣吧,我放你的假,你出去玩玩,我們先把店關掉,這樣總可以吧。”
“行,關店就關店,你是老板,當然是你說了算?!奔t玉見我執(zhí)意要回陽城,說完話氣呼呼地出門走了。望著紅玉離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面突然變得五味雜陳。
白菜縣長中風住進了醫(yī)院。
有關白菜縣長的中風,我回陽城的時候已經(jīng)傳出了兩個不同的個版本。一種是勞累中風說,一個版本是說白菜縣長得罪了人,有人在陳妙兒帶給他的食物里下了毒,白菜縣長因為吃了有毒食物而中了風。對于此事,白家兄弟認為,老爺子中風是一次有計劃的謀害,他們希望陽城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這一事件,并建議公檢法機關組成專案調查組對此事立案進行調查。為此,有好事的專門組織了一個會議,可是會議卻因為領導有重要的事情突然離席而沒有形成決議。后來事情不咸不淡地給掛了起來,白建軍對此很是憂愁。我回陽城見到他時,他正在辦公室里作苦思冥想狀,見到我,他一下子起身握住我的手說:“老同學,你咋回來了?你回來得好啊,你回來了說不定就能幫著做點事情了?!?/p>
據(jù)白建軍介紹,白菜縣長出事以后,白家人認為,這一事件不是偶然發(fā)生的,它是針對白家發(fā)動的政治攻擊,而陳妙兒不過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所以,他們想把事情弄個明白。那時候我想的事情是如何幫助“老白家燒餅”在陽城縣起死回生,我覺得可以把兩件事情結合起來做,所以我爽快地答應白建軍會幫白家的忙。當我把以扶持“老白家燒餅”碾壓陽城飯莊生意的主意說出來以后,當場就得到了白建軍的支持。至于如何幫助“老白家燒餅”,我想了很多辦法,其中一個辦法就是讓白守文寫些字,掛在店里鎮(zhèn)場子。白守文雖然不在陽城縣當政,但他是白家最大的官,在社會上擁有較高的知名度,只要有他的字在,那就是白家繼續(xù)力挺“老白家燒餅”的證明,這件事情得到了白建軍的大力支持。
“白副主席除了寫字以外,其他還有什么愛好?”我問白建軍。
“吃,吃啊。他除了愛寫字以外,他還喜歡吃。我這個堂叔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食家?!卑捉ㄜ娬f。
“那他都喜歡吃什么呢?”我說。
“喜歡吃什么,讓我想想啊?!边@個問題仿佛難住了白建軍,他緊皺起了眉頭。過了好大一會兒,他的眉頭才舒展開來,拍了拍腦腦袋說,“你看我這記性,他喜歡吃腰花啊,他喜歡吃動物身上最要緊部位的那塊肉?!?/p>
“行了,如果在吃上有這么個特點就好辦了,接下的活交給我,我會想辦法尋訪一位會做腰花的師傅來。到時候,我們給他弄一桌腰花宴,讓他吃得高興?!蔽艺f。
“老同學,咱就這么弄,不怕他不支持咱們。”白建軍很是激動地對我說。
那一天,我們兩個人作了分工,由他去找白守文要一些書法作品,而我則全力去找一位做腰花宴的師傅來。在我與白建軍分開以后,那天晚上我與老白做了一次深談,我對老白說,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尋訪一位會做腰花宴的高手來。老白聽懂了我的話,把活攬了去,第二天他就去了廣州。半個月后,老白回來了,按照我的吩咐他真的帶回來了一個會做腰花宴的師傅。那時候,白建軍把我要的白守文書法作品也送到了店里,當老白看到那些書法作品以后,他很是激動地說:“黃啊,伯是一個粗人,不懂什么書法,但我知道咱的生意好,老縣長那張字起了很大作用,我沒有想到你能弄來人家這么多的字,要是把這些字都掛在店里,那老白家燒餅就成鋼鐵長城了。”
我說:“伯,你覺著好就成?!?/p>
老白說:“黃,咱的店這一次能不能渡過難關,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我說:“伯,有些事情我會放開膽量去做,我們不能輕易把好生活給放棄了?!?/p>
老白說:“黃,你說的是,只要用心去做,就算是失敗了,伯也不怨你?!?/p>
在得到老白允準以后,我就分門別類地把白守文的字安置在飯店不同的地方。待所有的字到位,整個店都都發(fā)生了奇妙的變化,有了莫大的生機與活力。為了驗證那些書法作品的效果,當然也是為了找?guī)讉€有用的小喇叭向陽城人廣播“老白家燒餅”的新面貌新氣象,我建議老白請王典故、李向春、二條記者等人到店里吃一頓飯,讓他們好好看看白守文的作品。
“黃,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些人,我親自去請。”老白明白我的意思,他爽快地答應親自上門去請那些人。
聽老白說店里請來了市政協(xié)副主席白守文的字,不是一張而是一批,王典故先就動了心。在收下老白送來的燒餅、鹵肉、豆腐以后,王典故就表示要專程到店里品鑒一番。李向春與二條記者在得知王典故收下了老白送的燒餅、鹵肉、豆腐以后,也收下了老白送的燒餅、鹵肉與豆腐。在得知王典故要去店里看白守文的書法作品以后,他們表示也要上店里觀摩一番,于是事情就定了下來。
為了把看字儀式搞得熱鬧些,老白還專門請了一臺小戲。王典故、李向春、二條記者幾乎是在同時出現(xiàn)在了“老白家燒餅”店門前。當他們到的時候,老白安排人放了一掛長長的鞭炮,表示熱烈歡迎。
“太客氣了,太隆重了,都是自家人,這么一弄倒顯得外氣了?!蓖醯涔市χf。
“不外氣,不外氣,自家人更得守禮?!崩习渍f。
“看字,此次前來不為別的,就為了看白副主席的字。想想都有些年頭了,白副主席以前搞書法展覽的時候,我還有幸得到過他的邀請,這么多年沒有集中看過白副主席的字了。開開眼,開開眼?!被蛟S是為了掩蓋心中的愧疚,王典故先提及了一段陳年往事。
“面里乾坤大,渾沌歲月長。好聯(lián),好字。”王典故點著頭稱贊,“白副主席這字寫得好,聯(lián)的內容也好?!痹诳催^這一幅字以后,王典故直了直身子面對著老白說:“老白啊,你也不容易,我送一句詩給你吧,也不是我寫的詩,是古人的一句詩,我拿來送給你,那句詩叫‘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什么意思呢,是說你的生意又回來了。你要不嫌棄的話,我們幾個還得接著給你當顧問啊。我老了,公家的事干了一輩子,也干不動了。就給你老白發(fā)揮發(fā)揮余熱吧?!?/p>
王典故的話說得老白眼里冒出了淚花,他拱著手說:“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還請多多照應,多多照應。”
李向春見王典故表態(tài)了,也對白守文的字贊了一回,也同意繼續(xù)為“老白家燒餅”做文字上的服務工作。二條記者不懂書法,但他鄭重其事地拍了好幾組照片,說要通過網(wǎng)絡廣為傳播。就這樣,三個人就重新回到“老白家燒餅”的策劃陣營中了。
老白請來的師傅名叫全德。全德師傅五十多歲,個子不高,胖胖的,像顆炮彈。為了試全德師傅的手藝,我把白建軍請到了店里,一起試吃腰花宴。白建軍吃了豬腰花,說:“好,看起來那么笨的豬,竟然有人能拿它那部位做出如此美味?!?/p>
我問:“真的好?”
白建軍說:“好,這個師傅手藝好。”
狗腰花做好了,端上來,白建軍吃過了一塊說:“狗身上都是寶啊,這東西還真的是寶中之寶?!?/p>
待吃過羊腰花,白建軍突然就不吭聲了,我心里一愣怔,忙問他:“咋啦,不好吃?”
白建軍指了指下面說:“不是不好吃,是有反應了?!?/p>
就在那個時候全德師傅進了房間里,他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說:“米老板,怎么樣?味道如何?”
我說:“好?!?/p>
白建軍說:“全德師傅,你這是下了藥啊,要讓我們兄弟好看是吧?!?/p>
全德說:“老板,不敢啊。不過,你們要是覺得有問題,我明天就走人行吧。”
白建軍說:“誰讓你走人了,你就呆在陽城好好干,有啥事需要我為你撐腰作主的,你只管說話。”
全德師傅說:“那感情好,有白領導您這句話,我全德就在陽城圖個安穩(wěn),不去瞎想別的了。”
那一次全德師傅露了許多手,我跟白建軍也吃了許多道動物的腰花,全德師傅的腰花宴把我們兩個人給征服了。
有白守文的書法作品鎮(zhèn)著,再加上傳出要推出神秘的腰花宴,“老白家燒餅”的生意出現(xiàn)了復興的跡象。就在這個時候,古玩城物業(yè)上的人給我打電話說“米家的紙”合同到期了,需要簽新的租憑協(xié)議。情急之下我想起了紅玉,想讓她幫個忙。可是當我拔打她的電話,傳來的卻是電信小姐標準的聲音:“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甭牭竭@個聲音,我的心突然為之一空,這說明紅玉已經(jīng)徹底遠離了我。我的心里面升起一個聲音提醒我,我不能再呆在陽城了,我必須要回平原城去,因為那里才是將養(yǎng)我的地方。
全德師傅的腰花宴己經(jīng)做得比較成熟了,為了得到推廣,白建軍就發(fā)動了十多個企業(yè)主試吃,結果試吃以后那十多個企業(yè)主一到家里的床上就生龍活虎,一傳十,十傳百,陽城人就把全德師傅的腰花宴傳得神乎其神。全德師傅就找到了感覺,像成了人物一樣變得高大起來。
我對全德師傅說:“全德師傅,你只要好好把這個腰花宴給弄好了,我就讓白老板給你加錢。手藝人在外,找個好主顧不容易,想掙下大錢也不容易,你只要好好干,我不會讓你虧了?!?/p>
全德師傅說:“米老板,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我肯定得好好干?!?/p>
我把全德師傅捧得高高的,在某種意義就壓制住了高六子的氣焰,店里其他人覺得我給大家出了一口氣,都很高興。高六子感覺事情不妙,在看人的時候就不再像以前那樣高高地抬眼皮子了。
白守文是在一個周末晚上光臨了陽城,他的到來讓“老白家燒餅”蓬蓽生輝。在王典故、李向春,二條記者等人陪同下,白守文看了字論了藝,也品嘗了腰花宴,他對全德師傅的手藝贊不絕口。全德師傅知道白守文是一個有地位的人,聽著他的話激動得直搓著手,連話都說不上來半句。老白在一邊陪著,眼睛里閃動著激動的淚花,在擁有與陽城飯莊相抗衡的秘密武器以后,他終于同意我回平原城了。
第二天,我悄悄地開車回到了平原城。為了消除憊勞,我在路過一家洗腳屋時洗了洗腳,我想養(yǎng)點精神再去古玩城物業(yè)辦理“米家的紙”續(xù)約的事兒??删驮谶@個時候,我接到了賈科莫的電話,知道我在洗腳,他非要到洗腳屋與我見上一面不可,我不弄明白他為什么會那么迫切地想見到我。
“你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了許多事情,高爾和得償所愿當了文化與旅游廳的廳長,他也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把《非遺學刊》的發(fā)稿權給了我。”在洗腳屋里,賈科莫給我介紹了平原城這幾個月發(fā)生的大事,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幫老白是一件好事,就算是練練手吧。我聽說你那里有一篇論述老白家燒餅的文章,你拿給我,就在《非遺學刊》上發(fā)表?!?/p>
“師傅,要是這樣,我得替老白感謝您老人家了?!蔽艺f。
“記住,我是在幫你,不是在幫老白,老白跟我有什么關系啊?!辟Z科莫說。
“那就太謝謝師傅了?!蔽艺f。
“先不要忙著謝我啊。你也長出本事來了,說不定以后也能做很多事情,到時候師傅不挨你罵就念阿彌陀佛了。”賈科莫說。
“師傅說哪里話,我怎么會罵師傅,我這一輩子只會感激師傅?!蔽艺f。
那天晚上,賈科莫沒有去古玩城工作室,他讓我開車把他拉到了離古玩城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小區(qū)邊上,那個小區(qū)的名字叫“花好月圓”。我很是有些納悶,因為賈科莫的幾個住處我都知道,難道說在我離開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他又添新的住處了嗎?
“你把稿子給我吧,我就在這里下車吧。”賈科莫說。
我下了車,賈科莫也下了車,我就把稿子從后備箱里拿出來遞給他。他拿了稿子走兩步路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說:“米黃,我對你說了吧。以后師傅就是有人管著的人了?!?/p>
“師傅,莫非你結婚了?”我問他。
“是的,沒有通知你,其實也沒有通知太多的人。你師母說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兒,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我得尊重人家不是?”賈科莫說,“還有啊,你那個店啊,續(xù)約的事兒你不要急著去辦了,你師母想接著做那個店,我答應了她,你以前的東西我已經(jīng)讓她做了個明細,如果你想另外找個地方做,你就取走,如果不想另做店,就算作入股我讓她按時給你分紅。這樣你也省了許多事。你以后想干大事兒了,師傅還會幫你,但這個事兒就算你幫師傅吧,原諒師傅沒有給你說一聲就辦了?!?/p>
“師傅,你結婚的對象莫不是紅玉?”我問賈科莫。
“是,是紅玉。我們就在這個小區(qū)里買了婚房?!辟Z科莫說。
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紅玉與我相處時的種種反行為,可是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嫁給賈科莫,做了我的師母。那個時候我終于弄明白了賈科莫為什么會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為什么我一回到平原城他就給我打電話了,我更是弄明白了他為什么會答應幫助老白在《非遺學刊》上發(fā)表論文了,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想堵住我的嘴而已。
“米黃,以后有啥事盡管給師傅說,師傅肯定會幫你,我們就散了吧?!?/p>
賈科莫說完這句話就決絕地走了。我像被雷擊了一樣站在那里,腦子里一片空白,望著小區(qū)大門上方霓虹閃耀,“花好月圓”四個大紅字就像是鮮血寫成的一樣直刺著我的眼睛,我如同掉進了冰窟隆一樣變得四肢冰涼。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么可又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我慢慢地蹲下身,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在心里升起來,就像大霧彌漫了城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