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付振雙
長山,是一座山。
知道這座山,只因《世說新語》。該書《言語》篇的第八十七則,不算標點符號,共有十二個字,可謂簡短極了,卻如照相一般,展現(xiàn)并定格了一幅生動的畫面。某年某月某日,東晉高僧支道林看到東陽長山時說:“何其坦迤!”何其,即多么。坦迤,形容山勢平坦而綿長。支道林的話,就是感嘆長山的平坦而綿長。不過,他發(fā)出感嘆的具體時間、地點和身邊人物通通隱去,說話的語境亦無處尋??礃幼?,這像是遠眺之下,心有所感,而隨口一說。
但讀著這個句子,想象著當時的畫面,不由讓我想到另一幕場景。在一代大師支道林感嘆長山的近八百年前,孔子曾登山并感慨。圣人在山東,自是沒登遠在浙江金華的長山,而是分別登的東山和泰山。對孔子登山的狀況,《孟子》一書有說法,所謂:“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的話很長,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孔子登上了東山,覺得魯國變小了;登上了泰山,覺得天下變小了。所以看過大海的人,就難以被別的水吸引了,因此在圣人門下學習的人,就難以被別的言論吸引了。因此“觀水有術(shù),必觀其瀾”。
對孔子登山的狀況,除了《孟子》一書的記述,還有其他史籍的記載及泰山上的石刻。令人疑惑的是,細究之下,孟子的話是孔子登泰山的唯一正式記載,石刻也幾乎都是后人依據(jù)《孟子》的記載設(shè)置的。不管怎么說,在孟子這里,孔子上過泰山,也上過東山;他的眼界和智慧足以時刻昭示后人。這樣,再來看關(guān)于支道林的這次記載,他簡短的話靠著《世說新語》流傳下來了,一同流傳下來的,還有“長山”之名。在許多人眼里,這座山的名氣并不大,甚至遠沒有支公的名氣大。難怪有人調(diào)侃,這座山是極其幸運的。
支道林所說的長山,即金華山。長山之名,史籍中最早見于漢末,其名大抵沿用至晉朝末期或南朝初期?!端鍟さ乩碇尽吩疲骸敖鹑A,舊曰長山。”山的名氣大不大,這并不重要,就如同孔子登山、支公感慨的背景,重要的是我們依據(jù)文字記載去揣摩他們的心境,畢竟這些文字已近于文學作品,和史料無關(guān)。要知道,當年的“一時之俊”郗超問謝安:“支道林在玄談上與嵇康相比怎么樣?”謝安回答說:“嵇康須不斷努力,才能趕上他?!臂謫枺骸耙蠛婆c支道林相比又如何?”謝安回答說:“如果論娓娓而談,恐怕殷浩要勝過支道林;若論卓然有識,支道林要超過殷浩?!臂髞碓诮o親友的一封信中說:“支道林法師神理所通,玄拔獨悟?!?/p>
那么,我們是否有理由相信,支道林的話可能寓情于景,“何其坦迤”說的是山,也不僅僅是山,更是人?!
(馬谷天摘自《市場星報》2022年9月26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