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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筆記:客來茶當酒

2023-01-28 09:19荊歌
蘇州雜志 2022年6期
關鍵詞:李云會客廳吳江

荊歌

老同學

終于借地區(qū)師范幾位師生的相聚,把左舒他們請到了會客廳。

我和左舒不僅是同學,我們還是少年時代的玩伴。那時候我們都是隨父母下放到了吳江的一個農村小鎮(zhèn)上,在屯村那個一丁點大的地方,幾乎天天都要見面的。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她大我兩三歲,那時候,雖然常常廝混在一起,她卻肯定不把我放在眼里。

1970年代末,我們同時考進了那所花園一樣美麗的學校,只不過我們并不同窗,她在文藝班,我在中文班。有時候,我們是會在校園里相遇的。畢業(yè)的時候我們才20歲左右,再次相見,已成花甲老人了。她有很多白發(fā),卻絲毫不減其美麗。

那是在一個婚宴上,她端了酒杯走到我這一桌上來,帶給我難言的驚喜。然后我們的交往就開始多起來了。她那很有趣也很有才華的老公,也是我們一屆的,和她同班。老龐肯定不認識我這個同學,但是我們當年都認識他,因為他父親是地師的校長。

今天的“荊歌會客廳”,我在發(fā)朋友圈的時候,故意把“荊”字裁掉了。龐健左舒夫婦,還有陳劍榮,他們都是當年文藝班的同學,他們的班主任老師張志琳也一起來了。還有兩位,是那時候英語班的老師夫婦,還有一位善歌的美女,她的表姐竟然是謝燁。不知道謝燁的人,總應該知道顧城吧。

彈琴唱歌,成了今天的主題,會客廳的鋼琴,終于成了最重要的道具。我們通過大家熟悉的老歌來懷舊,在歌聲中找到了青春和溫暖。后來我們在老街上漫步,我們覺得這樣的年紀,和這樣的同伴,才是與古鎮(zhèn)最和諧搭調的。古和老,它們的滄桑凋敝之下,有著怎樣的繁華絢麗,只有走到山重水復處,才能深刻體會到。

我和陳劍榮在吳江文化館做了十年同事。那時候我還沒有結婚,經(jīng)常去他家,也是像今天一樣彈琴唱歌。鋼琴上常常是放了一瓶白酒,我們不時拿起來喝上一口。夜很深了,再不能以琴聲歌聲打擾鄰居,我們就坐到陽臺上,兩個人傻傻地看天。我們相信,只要一直看一直看,就總有一天能夠看到外星人。我們堅信在這樣遼闊的夜空中,是一定有天外來客悄悄地飛來飛去的,熟睡的人們又怎能將它們發(fā)現(xiàn)!

☉ 會客廳的歌聲

黎里古鎮(zhèn)的街道上,今天依然人影稀少。我一向認為,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完美的。無論往哪里看,都會覺得房屋、橋梁、樹木,它們的構成是無懈可擊的?,F(xiàn)在這街道上,點綴著一些頭腦里裝滿了往事和歌聲的人,他們和風景融合,也成為風景。我想起“移步換景”這個成語,觀景如此,人生不也是如此嗎?我忽然變得有點喜歡上了老年,就像我這么純澈地愛著這個古老的鎮(zhèn)子。

夏日涼爽

昨天天氣真好,天藍藍的,很透明,是一種夏日特有的涼爽。因為疫情防控憋了好幾個月,會客廳閉門謝客。這次雅集就似乎顯得異常開心。老同學陳劍榮帶了兩盆他自己種養(yǎng)的微型盆栽送我。他是一位作曲多次獲大獎并能寫總譜也能指揮大型樂隊的音樂才子,鋼琴教學更是桃李滿天下,而且精通園藝和烹飪,還會織毛衣和裁剪縫制呢大衣。他的新婚之夜,我和另一位音樂家朋友朱依東就睡在他的洞房里,新娘睡床上,我們仨睡在地板上。龐健左舒伉儷已經(jīng)是第三次到會客廳做客了,他們也是我蘇州地區(qū)師范的老同學,只不過他們都是學音樂的。左舒小時候是我父母的學生,也是我童年的玩伴。她大我?guī)讱q,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家里。那時候她完全不知道,在我心里,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她就是我的女神。直到今天,她雖然有了白發(fā)和皺紋,在我看來依然還是很美。龐健跟我的關系,因此有點復雜,他既是我的姐夫,又是我父母學生的丈夫,又是我的同學,又是我讀師范時校長龐學淵先生的公子。他曾經(jīng)是一所藝校的領導和老師,蘇州地界上那些唱京劇錫劇越劇滬劇昆曲評彈黃梅戲金鈴塔以及民歌美聲通俗歌曲說相聲演滑稽戲的,很多都是他的學生。龐健很帥,但是他總說他的叔叔那才是真帥。他叔叔是龐學勤,確實是帥的,是孫道臨王心剛那一輩的電影明星,曾經(jīng)是長春電影制片廠的領導。我少年時代就知道世界上有兩大美男子,一是王心剛,另外一個就是龐學勤。我在地攤上買過很多電影明星照片,有周璇白楊王丹鳳于藍上官云珠,也有龐學勤。

老同學聚首,不僅有往事可以嗑瓜子一樣越嗑越香欲罷不能,也有舊日情懷可以如喝茶一樣回味無窮。更能夠唱起來嗨起來,伴著鋼琴唱,也來無伴奏合唱,把和聲玩得不亦樂乎。我的學生俞虹也是音樂老師,她是一個年輕的聲部哈。

錢芳沈嫣兩位美女,十多年來一直都是我隔三差五廝混在一起的好朋友,我們只要在一起,無論吃飯還是打牌還是K歌還是旅游,都開心得忘卻人間煩惱。我們經(jīng)常開玩笑說,能保持這么多年友誼,原因就在于除了一件事不干,其他什么都干。錢芳現(xiàn)在有點忙,擔任著三家幼兒園的園長,相聚少了,昨日的聚會,竟有隔世之感。

在黎里,這個日子的主題似乎是音樂,因此另外兩位朋友周浩鋒和徐英倒像是成了看客。他們也都是我的學生,浩鋒是吳江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徐英是資深的心理咨詢師。我之前一直對心理咨詢師這個職業(yè)有些偏見,總以為跟推銷保險和傳銷類似,真是抱歉。跟徐英認真深入討論了一些問題,才發(fā)現(xiàn)她非常厲害,許多想法都在我認知之外,讓我很是折服。國人有心理問題的太多了,心理疾病造成了巨大而秘密的痛苦卻無法自拔。而我們的心理醫(yī)生,特別是靠譜的心理專家又實在太少了!

逛街的時候,路遇淑赟,原來她的女兒也曾經(jīng)跟陳劍榮學過鋼琴。她讓我們一定要去新開的LILI咖啡館喝一杯。這是一家網(wǎng)紅咖啡館。在古意盎然的樓上喝了一杯咖啡,感覺天更藍更透明了,這個夏日的涼爽,也更讓人感到愜意了,從皮膚到心都舒服。

李云

李云在《鐘山》雜志得了一個短篇小說獎,大家都很高興。有媒體報道說,這是吳江作家獲主流獎項的一個零的突破,好像說得沒錯。其實早在幾年前,我就在不同的場合說,今天吳江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的。尼楠、李云,還有吳江作協(xié)主席周浩鋒,他們的小說寫作,已經(jīng)走上文壇,在全國都有了一定的影響。這樣的局面,吳江之前是沒有的。不過他們也沒有遇上好時候,現(xiàn)在的文學,早已沒有了1980年代的輝煌,跟1990年代也沒法相比。那時候文學受公眾的關注度,是今天的年輕寫作者無法想象的。蘇童、葉兆言他們成名的時候,就是像娛樂明星一樣,走到哪里都是焦點,都是新聞。陸文夫的小說,還曾經(jīng)被附在紅頭文件后面轉發(fā),讓全黨干部和群眾學習。名氣不那么大的作者,發(fā)表了幾篇文章,工作和生活待遇都會發(fā)生很大變化。要是李云這樣的成績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那可能就是她人生的高光時刻,一下子紅起來了。好在對于寫作,李云們也并不太在乎名利,在乎也沒用。他們更多的是出于熱愛,工作之余,寫點東西,探秘人性之善惡復雜,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出來,這是能夠獲得內心的充實和幸福的。李云獲了獎,她的小說集又剛出版,我就建議,到黎里古鎮(zhèn),就在我的會客廳舉行一個新書首發(fā)式吧!浩鋒作為吳江作協(xié)主席,他當然覺得很有必要,也是作協(xié)應該做的事。老徐一直對李云關愛有加,所以他們兩位操心不少,昨天特意過去黎里,看現(xiàn)場,找好吃的飯店。老鈕則熱心地在湖邊安排了晚餐,提供好酒?!疤遍T店的樓上,有一個小型會議室,胡毓芳早就表示,可以提供給我隨便使用。李云的新書首發(fā),應該是這個會議室的第一個活動吧,胡總當然也很高興,非常支持,特意吩咐了蘭蘭與廣告公司對接,幫助把會場布置好。

☉ 李云新書發(fā)布會

這個活動放在黎里,我認為是很有意義的。近代以來,吳江最有影響力的文化名人,非柳亞子莫屬。黎里是柳亞子的故鄉(xiāng),也是當年南社活動的主要基地。我們今天總是說在文化上要繼承發(fā)展,繼承什么?想一想就會明白。而在繼承的同時,發(fā)展尤為重要。不發(fā)展,就沒有我們,我們就無法在歷史上留下身影和足印,后人就看不到我們。我們白活事小,愧對古人和后人,那就很窩囊了。每一代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一方鄉(xiāng)土,總得留下些什么。我們在文化上精神上,能夠留下些什么呢?能為傳統(tǒng)注入一些什么樣的靈魂?不能像柳亞子們一樣,原因是我們“不能”,那也就無憾。如果是因為我們“不為”,那就會被后人瞧不起。當然了,我們寫作,我們做一些與文化相關的事,也并不見得一定有什么深文大義,主要還是喜歡。古往今來那么多的文人,在文化上的建樹,絕大多數(shù)也都是出于熱愛,流芳百世并非主觀意志。今天的文化格局,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于以往,但是繼承發(fā)展的原理沒變,無論主觀還是客觀,都在人類生生不息的軌道上運行,推動著時代前行,或者說是被時代裹挾著往前走。我們所做的事情,快樂了我們,鼓舞了我們,充盈了我們的內心,也充盈了這個時代。有時候我們的腦子里出現(xiàn)一點幻象,仿佛我們做得比前人好了,甚至還超過了他們,那么我們就更加快樂充盈了。覺得自己活得更踏實也更有意義了。

座談會

這是今年最冷的一天,雖然沒有風,但是空氣就像是在收縮,讓人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縮緊了。不過河里并沒有冰,黎川的水綠油油的,非常清澈。一定是因為現(xiàn)在的江南,人們家里基本都有了暖氣,不是地暖和暖氣片,至少也會把空調和取暖器打開。人們已經(jīng)不能再適應從前那種家里毛巾結冰的寒冷了。

“太湖雪”樓上的會議室,自會客廳開門迎客以來,還是第一次使用。胡總吩咐了蘭蘭,讓廣告公司做了橫幅,在門口立了廣告牌。會議桌上不僅擺上了水果,更為奇特的是一盆盆花兒都是用蠶繭做的。大家杯子里碧綠的茶葉,竟是清香嫩綠的桑葉。這是“太湖雪”獨一無二的特色。

胡總還特意趕制了一批絲巾,用了我的繪畫,是我面具系列中的“拼圖”。絲巾做得漂亮,包裝都印上了“荊歌會客廳”的字樣,是賈平凹的手跡。這么好的禮品,我實在舍不得隨便送出去。今天到會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吳江本地的作家,我想絲巾對他們來說也不是特別稀罕的東西。而且,會客廳特制絲巾,我想應該更多地贈送給外地的作家朋友,那樣也許就會讓原本不知道“太湖雪”的人,領略一下好絲綢的精美。

二十多人的活動,會客廳當然就顯得太小了。正式開會前和散會之后,大家走進會客廳,也不能都坐下來,只是進去看看,就算“到此一游”了。好在大多都是吳江人,以后有的是機會來,定定心心坐下來喝茶聊天。

徐風他們從宜興過來,理當留下多聊聊,吃了晚飯再走。他是省作協(xié)安排給李云的導師,我戲稱他們是“官方師徒”。但是午餐后他們只在會客廳小坐,喝了幾杯茶就匆匆走了。都是疫情鬧的,來也不易。

范小青更是連午餐都沒有吃,一散會就回去了。他先生陽生當司機,就一直在車上等著。怎么這么好呀!我知道,小青剛開始寫小說的時候,她的草稿,都是由陽生謄清了寄給雜志社出版社。

最后留下來擠在會客廳里喝茶聊天的,幾乎都是一些女人了。這幫吳江女作家,都是李云的閨蜜。老徐算是男閨蜜。大家對于李云出新書,自然都很高興。更是把座談會當成她們一次閨蜜聚會吧!她們也不怕冷,還去老街上拍照,說冬天的黎里和她們以前看到的黎里很不一樣。我問她們不一樣在什么地方呢?她們說,古鎮(zhèn)好像被嵌在水晶玻璃里了。

徐瑾是黎里人,我跟她好多年沒見了,她的出現(xiàn)讓我很開心。她變化一點都不大,還是小姑娘的樣子。據(jù)說事業(yè)有成,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總,卻看不出一點女強人的樣子。吳江人都知道的,黎里的女人,常常特別能干,做事很得體,為人也總是會叫人感到舒服。徐瑾就是這樣的人。哪天我要寫個小說,題目就叫《黎里女人》。

纜橋湖

開車從蘇同黎公路進入黎里,一路上多么美??!郁郁蔥蔥的樹木,黎里中學,黎里小學,然后是六悅博物館、梨花建國酒店。這一切,仿佛是到達會客廳的一個前奏。每次給朋友們發(fā)送位置的時候,我都愿意導航能把他們帶上這條路。我總是希望黎里能以廣闊的綠色來歡迎他們。春天他們會看到滿世界的梨花,澎湃的香氣,把他們迎進來,裹起來,托舉起來。這一路在秋天更是絢爛,金黃、深褐、嫣紅,給誰都會帶來好心情。我每次都會放慢車速,好想開進樹林里,開進這濃郁的綠色里,被這無邊的綠淹沒。

沒有想到的是,蘇同黎公路拐進來的地方,還隱藏著一個湖泊。

那天我在返家時,上了蘇同黎公路,立刻又掉頭,把車停在了路邊的停車場。穿過一片小樹林,一個湖便明晃晃地出現(xiàn)在眼前。說湖水像鏡子肯定是俗了,說它像眼睛也不是什么新鮮的比喻。它就是一個湖泊,水面寬闊,水質清冽,和藍天白云還有樹木花草配合在一起,特別打動人。我一個人在湖邊流連,鼻子里聞到的,不知道是草木花卉的香氣呢,還是湖的味道。反正一定是江南的氣味,是黎里的氣味,江南的好花好天,就是這樣的好聞。

這個湖名叫“纜橋蕩”。吳地常常把湖稱作蕩,或者漾,蕩和漾,就是湖。但是,湖啊,蕩啊,漾啊,三者一定還是有區(qū)別的。區(qū)別在哪兒,我這個出生在江南,又在江南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卻始終也沒有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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