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珍
在我看來,人是有性格的,雪同樣也有性格,有暴雪和柔雪之分。
暴雪,是肆虐的風(fēng)伴著狂暴的雪,落在地上就會凍結(jié)。辛丑年秋,就下過這樣的雪。那天,西北風(fēng)猛烈吹刮著,掀翻行人手中的傘,撕碎一頂頂行走的白蘑菇,扯下一樹樹枯黃的葉子,留下一地的狼藉。及至小年前后,雪就成了柔雪,像江南女子一樣溫婉。柔雪降臨之時,幾乎不刮風(fēng),柔媚的雪花輕輕地飄,落地即化作一汪水。
季節(jié)錯位,秋天的暴雪,實在讓人招架不??;冬天的柔雪,卻分明給人們以意外的驚喜。一場冬日柔雪過后,楊樹、楓樹、松樹、柏樹的枝頭,都綴著一撮又一撮雪骨朵。雪中行走,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快看,雪棉花!”話音剛落,很多目光齊刷刷落在那些樹梢,枝頭那白白的、柔柔的,可不就是雪棉花嘛!
令人驚奇的是,不止枝頭綴著“雪棉花”,樹干上竟也長出雪兔、雪鴨之類的小動物來。乍一看,好像真有雪白的小兔、小鴨住在樹上,仔細(xì)一看,竟然是用雪堆積、雕刻出來的。不知道是誰童心未泯,留下專屬于雪天的杰作?更有趣的是,在雪兔上方、樹杈下面,竟然有一只雪鳥,是雪落在樹杈上形成的天然畫作,惟妙惟肖,絲毫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普普通通的松、柏、楊、柳,因為雪的存在,頓生童趣,倏忽使人步入童話世界。
雪下得很大,走在雪地里,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厚厚的白雪幾乎淹沒了腳上穿的半筒靴。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銀白的路上留下深深的腳窩。置身于白雪的世界,純凈而美好。柔柔的雪,閃著銀白的光,捧一撮雪,攥在手心,隨心所欲地捏出想要的模樣,自在而隨意。
在雪地里,可以忽略與現(xiàn)實有關(guān)的一切,忘記年齡、時間、生活中的困頓與煩惱,回到童年,重新變得貪玩、率性、自在。在雪地里打滾、坐雪橇或者奔跑、堆雪人,用積雪在樹干上雕刻也未嘗不可。只要你喜歡,玩雪的方式隨你選擇。
不過每個人喜好不同,相比玩雪,我更喜歡賞雪。雪地里獨自行走,享受一個人的清歡,很是愜意。當(dāng)然,雖說是“獨自”,也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瞧,那些歡天喜地的喜鵲,興致比我還要高呢!七八只花喜鵲,“喳喳喳”地叫著,一路追隨,把我引入一片被白雪覆蓋的林海。
盡管落了雪,在那么多樹中,松還是那么醒目。油松上毛茸茸的雪像蠕動的毛毛蟲,翠綠的松枝上捧出一捧雪,怎么看都像花朵。塔松的枝條被雪覆蓋,長枝披著松針伸展開來,像巨鷹張開碩大的白色翅膀。幾只不怕冷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在樹枝間蹦來蹦去,像個人來瘋的孩子,吵鬧不休。
林海茫茫,走在雪林深處的我迷了路,在林子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找不到出口。正躊躇時,一只黃色的小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一閃就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它又從林子里躥出來,瞪著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看了我一眼,飛快地向前跑去。我趕緊加快腳步,跟著小狗跑,跑著跑著,小狗又不見了。
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站在了一棵杜仲樹下。被雪覆蓋的杜仲像一棵開花的樹,枝頭綴著紅色花朵般艷麗的果實,在白雪的映襯下,如紅寶石般閃著光,比梅花還要好看。我看得有點忘情,忍不住繞著杜仲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
穿過杜仲,走入竹林。被雪覆蓋的竹林,如同雪竹圖那般,翠綠的葉子落了白雪,清幽中更見風(fēng)致。走出竹林,來到高大的七葉樹前。落光葉子的七葉樹筆直挺拔,枝干上落滿了白雪,甚是好看。柳樹最不起眼,枯干的枝條毫無生氣。反倒是一旁的楓樹,一樹枯葉泛黃,皺邊微卷,像紙風(fēng)車一樣懸掛著,因為落雪的緣故,竟然比花還要好看。
正當(dāng)我徘徊在楓樹下時,之前一閃就不見了的小黃狗突然從林海里躥出來,嚇人一跳,它的身后跟著三四只像它一般大小的黑的、白的、花的狗狗。我連忙收住腳步,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好在狗狗們并沒有襲擊我的意思,它們只是在我眼前晃了晃,就向林海深處跑去,不見了蹤影。憑著記憶,我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地走出了林子,向開闊地走去。
走到道旁,看到園藝師修剪得滾圓滾圓的刺柏,我知道已經(jīng)走出了林海,再也不用擔(dān)心迷失了。那些可愛的圓腦袋刺柏落了雪,像一個個呆立的大頭娃娃。我不由得用手去觸摸,白白的雪,像張白白的臉,只需畫上眼睛、眉毛和嘴巴,就是個憨態(tài)可掬的雪人了。那些圓腦袋的矮松都成了畫布,一群憨態(tài)可掬的雪人,頃刻間在指尖誕生,雪地里多了很多小矮人。
一場雪,是一場無法用文字表達(dá)的歡悅。那種純凈與美好,是滌蕩塵世間污濁的大美,也是凈化靈魂的芳香劑。雪棉花,多么富有詩意的名字。踏雪不為尋梅,只為摘一朵雪棉花。柔柔的,美美的,落入掌心即刻化成了雪。在今夜的夢里,那朵棉花啟程飄飛,飛過林海,飛過雪山,飛向它想抵達(dá)的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