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霞

內(nèi)容摘要：嚴歌苓的最新小說《蜃樓》中存在大量的身體描寫，作家以身體為切入點，借主人公張明舶的視角展開對于男性和女性的身體描寫，其中，男性的身體描寫充滿了雄性膜拜，彌漫著自戀情結(jié)，而女性的身體描寫則表現(xiàn)為過度性欲化的特征，充斥著男性的欲望化凝視，是男性欲望在女性身上的投射，有物化女性之嫌。在此基礎(chǔ)之上，作家進一步分析了身體敘述的表意價值，通過刻寫人物的身體意象、身體圖式和身體實踐，生動再現(xiàn)了復雜的人性，暴露了人性中的自私和貪婪，作家同時指出，正是父權(quán)和男權(quán)思想對女性的身體造成嚴重的傷害，造成了女性的悲劇命運。

關(guān)鍵詞：嚴歌苓 《蜃樓》 身體敘述 表意價值

哲學領(lǐng)域的身體研究轉(zhuǎn)向始自尼采，“身體，從尼采開始，成為個人的決定性基礎(chǔ)?！盵1]這意味著對于人類意識的拔高和對人類身體的貶抑這一漫長傳統(tǒng)逐漸被消解，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人的身體標記了他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差異性，哲學研究的這種身體轉(zhuǎn)向?qū)τ谛≌f家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們開始在作品中不遺余力地描述人物的身體意像、身體圖式以及與身體相關(guān)的、源自身體的習慣和愛好，并積極探索身體在人物刻畫、情節(jié)推進、主題表達等方面的重要價值，可見，身體敘事已經(jīng)成為文學敘事的重要維度之一。

近年來，隨著國內(nèi)學界對身體研究的持續(xù)關(guān)注，部分學者嘗試從與身體相關(guān)的理論角度解讀華裔作家嚴歌苓的作品，從規(guī)訓理論、身體政治學理論、身體與女性意識的關(guān)系等視角評析嚴歌苓作品中的身體敘事和身體修辭[2]-[13]，這些研究從文學與身體的關(guān)聯(lián)出發(fā)，探討了嚴歌苓作品中身體敘事、身體書寫、身體文化的價值和意義，極大地豐富了作家和作品的研究成果。嚴歌苓的最新小說《蜃樓》（2021）[14]以上個世紀80、90年代十萬人才下海南為故事原型，描繪了主人公張明舶等闖海人闖蕩海南的故事。小說延續(xù)了作家一貫的對社會中的邊緣、弱勢群體的關(guān)注和同情，塑造了張明舶、藍蘭、吳玉婷等豐滿的闖海人形象，他們順應時代發(fā)展的潮流，積極融入高流動的群體，在海南這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上意欲大展宏圖，于是，圍繞著他們上演了一幕幕悲喜劇。在小說不長的篇幅中，有關(guān)男女人物形象的“身體”描寫俯拾即是，作家以她特有的女性的細膩筆觸描繪了男女人物的不同身體樣態(tài)、身體圖示和身體實踐，涵蓋了包括人物的體型、肌肉、頭發(fā)、乳房等，并將人物的身體感受和心理描寫相結(jié)合，賦予符號化的身體以豐富的表意價值。

一.身體敘述

（一）男性身體描寫：自戀情結(jié)與雄性膜拜

文學敘事常常借由文本中某個虛構(gòu)人物的視角來觀察世界，這個人物可以是一個敘述者，或者是一個既在這個虛構(gòu)的文本中同時又高于這個文本的人物。嚴歌苓在《蜃樓》中內(nèi)置了一個旁觀者：“我”，一個作家，小說以“我”與已步入中年的主人公張明舶在咖啡館的交談開始，全篇以回憶的形式將眾人的闖海經(jīng)歷娓娓道來，用他的眼睛還原闖海人群像，其間偶爾穿插“我”（作家）與他的對話。在一次訪談中，嚴歌苓曾經(jīng)直言張明舶這個人物塑造難度最大，這是因為小說的敘事幾乎全部由主人公的回憶推進，包括人物、情節(jié)、沖突、道德判斷以及審美等全部是主人公的有限視角，敘述者需要始終潛伏在主人公的內(nèi)心。[15]這對于一位十分擅長描寫女性的女作家來說的確是不小的挑戰(zhàn)，但當我們認真細讀小說文本，并進行還原性闡釋，發(fā)現(xiàn)嚴歌苓無疑是成功的，她精準地抓住了主人公的性格底色，既正直清高，又有些許別扭乖張，其中，正直的性格源于其外祖父母對他從小進行的言傳身教，使得他奉行心存善意、吃虧是福以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樸素的生存哲學，清高是因為他的知識分子身份，作為上個世紀80年代的大學生，他所接受的高等教育培育了他重義輕利的高尚品質(zhì)，而別扭和乖張則反映出他隱秘的自戀情結(jié)，突出地表現(xiàn)在小說對于他陽剛、健美軀體的毫不吝惜的贊美以及對于其他男性頹敗的軀體的無情嘲諷。

歷史上對于男性身體的欣賞和膜拜由來已久，早在文藝復興時期，藝術(shù)家們在創(chuàng)造美術(shù)作品和雕刻作品時，常常將男性軀體塑造成赤裸的形象，目的在于突出男性清晰可見的緊繃肌肉和力量線條，這種男性軀體被認為是力量、氣勢和英勇的象征，張明舶的身體樣態(tài)恰恰呼應了此種藝術(shù)傳統(tǒng)。嚴歌苓在小說中采用正面描寫和側(cè)面描寫相結(jié)合的手法，對主人公張明舶的身體進行了詳細的刻寫。初次登島，他還是個初出茅廬、涉世未深的毛頭小伙，他身體健壯，性格穩(wěn)重，行事低調(diào)，多次獲得雇主的認可和賞識，是大家交口稱贊的棒小伙子。參加求職面試，當他“脫下西裝，露出肌肉爆滿的身子骨”[14]，瞬間讓雇主眼前一亮，憑借年輕、健康的體魄，他輕松獲得了招聘者的青睞，令其他求職者艷羨不已，可見，強壯、健美的軀體是闖海人生存的重要資本。書中還多次提及他的衣著與服飾，幾乎每一次出場他都身著緊身T恤，因為這種衣料最容易突出他寬肩窄腰的身材和線條，男性荷爾蒙氣息溢于文字之間，就連故事的旁觀者“我”也不禁心馳神往，意猶未盡。反觀其他男性人物的身體描寫，隨處可見的文字是禿頂、衰老、頹敗、油膩和丑陋，比如中年人王總，在張明舶眼中，這個僅能算個登樣的男人，外表平平無奇，一身軟肉，乳頭凸起，皮下輕度積水，此類身體圖式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他性功能衰退，而那是再昂貴的名牌服飾也無法掩飾的[14]。在王總的“丑的男體”的襯托下，張明舶自詡他是一個擁有“美的男體”的精壯男人，這樣一具充滿男性陽剛氣息的軀體，不僅讓其他男性自慚形穢，更讓小說中與他產(chǎn)生命運交集的幾位女性幾乎對他一見鐘情，無一例外地渴望以身相許，不求回報，卑微地愛著他，在他落難時用自己的賣身錢接濟他，安慰他，幫助他東山再起。面對這些女性的慷慨，他雖偶爾略感尷尬和不安，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徹底拒絕，也沒有給予她們同等的情感回報，這種赤裸裸的不對等情感投入將張明舶的自戀情結(jié)和雄性膜拜暴露無遺。

（二）女性身體描寫：過度性欲化的特征

回顧嚴歌苓創(chuàng)作的小說，卑微的底層女性人物所占比重較大，這些女性通常被置于對女性非常不友好的極端環(huán)境之中，由于政治、歷史、社會和經(jīng)濟等多方面原因，她們的生存際遇和命運走向常常存在天壤之別，《蜃樓》中的貴州姑娘藍蘭、浙江女孩吳玉婷、川妹子廣玉和云南女孩季小雪等闖海女大抵都屬于此類范疇。書中有關(guān)她們的身體意像和圖式幾乎全部通過視覺領(lǐng)域加以呈現(xiàn)，也就是說女性的身體成為敘述者的注視對象，小說循著張明舶的目光，對她們的五官、膚色、頭發(fā)、身形、甚至乳房等隱秘對象進行了細致入微的刻畫，可以說，女性的軀體幾乎從一開始就是男性情欲化的觀看對象，充斥著男性欲望的凝視，是男性欲望在女性身上的投射，呈現(xiàn)出過度的性欲化特征，有物化女性之嫌。整體來看，張明舶并非是一個濫情之人，面對幾位女性的示好與求愛，他表現(xiàn)得頗為冷靜和鎮(zhèn)定，嚴歌苓讓他的目光聚焦于這些女性的身體，并將這些身體敘述與他的心理描寫相結(jié)合，從而為他的情感選擇找到合理的解釋。

藍蘭有著“一張年輕的小圓臉”、“一條粗壯的腿”、“一具壯實的婦人身體”，她是一個“身上實惠的女人”[14]；廣玉“白凈高挑”，頗有幾分姿色，也是一個“從小吃苦，吃苦當飯吃”的能干女人[14]；年紀最小的季小雪是一個有著“明亮的大眼”、“腮幫上毛茸茸的”黃毛丫頭，她“營養(yǎng)不良的扁平身體”上布滿疤癩，讓人不禁心生憐惜。[14]然而，這些女子的外形和身體根本不是他張明舶的口味，“讓他生出戀情的都是穿超小號衣服的女子，永遠在抽條，長不成竹的筍?！盵14]比如他的護士對象，相親時他甚至連小護士的全貌都沒有看清，只因姑娘“那一對小辮兒，一雙小胖手，暄呼呼的手背上一排酒窩”[14]，就首肯了這段戀情。與小婷初識，這個小說中唯一讓他魂牽夢縈的姑娘，驚艷了他，小婷到底有多美？廣玉第一次看見小婷的一剎那，為她的美麗所折服，小雪只看了一眼小婷的照片便被她的美貌照耀得自慚形穢，張明舶甚至用“西施”這一象征絕美女子的文化鏡像來形容小婷，小婷的美不言自明。小婷眼神“明亮干凈”，笑起來“無心無邪”，最讓張明舶難以自拔的是她那似乎仍在發(fā)育中的身體，細瘦筆直，窈窕多姿，“兩條細長的胳膊”、“孩子般細弱的肉體”、“孩子一樣柔弱”[14]，這個愛吃零食、愛睡懶覺的女孩身上釋放出一股純真和蒙昧的氣質(zhì)，激起了他與生俱來的保護欲和雄性憐愛，他不惜放棄知識分子的道德觀，在明知小婷被包養(yǎng)的情況下，偷偷與她私會，甚至鼓動她與金主決裂，最終如愿讓小婷成為所謂的“他的女人”。上述有關(guān)女性身體的描寫全部由張明舶的視覺來呈現(xiàn)，帶給男性超乎尋常的性快感，表現(xiàn)了他的原始生殖欲望和沖動，同時傳遞了多層寓意，其中最顯著的一層旨在揭示主人公緣何鐘情于吳玉婷，歸根結(jié)底，男性還是視覺動物，女性的性格、能力、品德和靈魂等都不是男性擇偶時所看重的因素，女性的身體和外貌才是真正打動男性的焦點。張明舶熱戀著小婷，準確來說，他癡迷于小婷的身體和絕世美貌，盡管她好逸惡勞、百無一用、貪戀世俗浮華，不惜丟掉自尊委身他人，張明舶依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戀上了這個終將棄他而去的女孩。

二.身體敘述的表意價值

巴赫金說：“將身體看作一個‘中介，看作一種主體實踐和述行行為，視作被生命政治、意識形態(tài)、文化話語所構(gòu)建的一種符碼和隱喻?！盵16]可見身體在認識世界、社會和人類精神方面的重要價值。身體社會學認為，身體既是一種生物學存在，又具備社會性，身體作為一個客體被它所處的空間、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形態(tài)形塑，一個人的身體常常成為一個能指或者是書寫信息的地方，被打上標記或符號的形式。小說家在文本中常常借助對身體的刻寫與烙印，將身體打造成一個敘述的能指。[17]嚴歌苓在《蜃樓》中基于對男女兩性不同的身體意象、身體圖式和身體實踐的書寫，探討了身體、文化和社會三者之間的互動，挖掘出人物的身體意像和身體實踐背后所傳遞的表意價值。

（一）深刻再現(xiàn)了復雜的人性

嚴歌苓在《蜃樓》中的身體敘述，深刻再現(xiàn)了人物的復雜、多面的人性，小說中男女人物對各自的身體觀感將他們?nèi)诵灾性S多暗藏的、被遮蔽的東西一一揭示，某種意義上說，小說中的人物存在一個相似之處：身體和心靈長期處于沖突的狀態(tài)，以主人公張明舶的情感故事為例。張明舶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知識分子中的一員，他的身上保留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正直、清高和孤傲，在未去往海南之前，他家教良好，過著中規(guī)中矩的安定生活，戀愛經(jīng)歷簡單，從他和幾位女性人物的互動可以看出，他對待感情是十分理性的，在他看來，愛情是神圣的，是兩個人彼此心靈與肉體的自然結(jié)合，容不得半點玷污，然而這種理想的愛情觀真正落到實踐中，在他身上漸漸演化為一種表里不一、身心割裂的狀態(tài)。一方面，他在內(nèi)心深處是瞧不起藍蘭、吳玉婷和季小雪之類的女性，盡管他十分不情愿承認，他對于她們出賣身體和青春的過往經(jīng)歷十分介懷，他鄙視藍蘭，用最惡毒的言辭嘲諷她掙著不干凈的錢，強烈的自尊心和自戀情結(jié)使他不愿與之為伍，不愿意輕易接受她的幫助，所以當“我”問他是不是愛過藍蘭時，他表現(xiàn)得非常急躁，對藍蘭用“愛”這個字眼似乎過于輕佻；在他失業(yè)之后，他和小婷無力負擔高昂的房租，生活過得捉襟見肘，他仍千方百計阻止小婷出去求職，一旦小婷脫離了他的視線，他便反復地在腦海中想象著小婷在鞋店被老板揩油、被試鞋的顧客占便宜的惡心畫面，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對小婷是不尊重的”[14]，一想到自己的生存依靠的是小婷的賣身錢他便感到無比恥辱，在他看來，小婷不過是一個人形寵物，除了站臺、出賣肉體以外她一無是處。另一方面，現(xiàn)實的問題是，他多次依靠這些女性而活下來。面對小婷的不辭而別，他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幸而藍蘭收留了他，幫助他走出那段人生中的至暗時刻，讓他的軀體有了容身之所，心靈得到撫慰；他嘗試拒絕小婷，但他的身體是實誠的，他無法掩飾對于她的欲望，他在理性與欲望之間搖擺不定，兩人的交集始于身體的吸引力，然而這種對于身體的迷戀終究敗給了殘酷的現(xiàn)實，小婷要的是昂貴的翡翠手鐲，而小張只能負擔得起鮮花和蛋糕，兩人在錯位的關(guān)系中漸行漸遠，兩人對對方的人生觀、愛情觀和價值觀的嘲弄最終導致兩者的決裂。小說中幾位闖海人的情感糾葛荒誕不經(jīng)，男人和女人之間相互征服，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也許這就是人性的復雜之處。

（二）揭露了女性悲劇命運之成因

《蜃樓》的身體敘述不僅表現(xiàn)了人性之復雜，而且揭露了女性悲劇命運之成因，嚴歌苓認為，正是因為女性的身體受到父權(quán)和男權(quán)的壓迫和雙重戕害，造成了她們艱難的生存狀況。一方面，女性的身體首先屬于原生家庭，然后才是她們自己的，她們肩負著養(yǎng)活原鄉(xiāng)親人的重擔，時刻要為原生家庭續(xù)命而奉獻自己的身體，連同她們的青春一并被那貧瘠的原鄉(xiāng)消費著。書中的幾位女性都來自鄉(xiāng)村，從關(guān)于她們家鄉(xiāng)的不多的描述中，可以大膽推測出有關(guān)她們家鄉(xiāng)的圖景：經(jīng)濟不發(fā)達，思想落后，信息閉塞，并且存在嚴重的男尊女卑現(xiàn)象，這些女孩們被家人打發(fā)到遙遠的海南，她們學歷不高，沒有一技之長，她們只能硬著頭皮討生活，掙扎在社會的邊緣，“這樣的女孩，心都是窮的，因為她們承載的，不是自己的記憶，更多的是那個饑荒、貧窮的群體記憶，所以她們求富若渴，再富都恐懼窮，于是，都有一顆窮極的心。”[14]另一方面，部分男性根深蒂固的男權(quán)思想在女性的悲劇中也難辭其咎。吳玉婷與她的包養(yǎng)者之間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利益交換關(guān)系，男人提供金錢和奢華的生活，小婷則奉上青春和美貌。不可否認，她愛過張明舶，甚至想過要與其長相廝守，但在現(xiàn)實的苦難面前，她缺乏獨立和堅韌，她逃跑了，這段戀情注定無疾而終；廣玉，丈夫癱瘓，獨自帶著三歲女兒在海口打拼，她與有婦之夫徐平搭伙做臨時夫妻，可這樣有違道德倫常的露水情緣注定是南柯一夢，建筑師隨時可以抽身離去，而懷孕的廣玉卻要承受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是去是留的艱難抉擇，權(quán)衡再三最終犧牲掉這個無辜的小生命；藍蘭是個倔強的姑娘，她在歷經(jīng)海南的發(fā)端、房產(chǎn)泡沫之后幸存了下來，但她活成了什么樣子？多年以后她與張明舶在深夜的大街上偶遇，那個身上實惠的山民女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著塑料仿皮高跟鞋、因過度整容而滿臉化學膠質(zhì)的站街女，如幽靈般漂泊在海南的街頭巷尾，她的身體變化寓示了女性的身體被出賣，被肆意改造、扭曲和變形；書中最令人意難平的人物是季小雪，這個善于苦中作樂的小姑娘聰明伶俐，“若不是家鄉(xiāng)太窮，她會在家鄉(xiāng)唱山歌，采茶花，給一個山里的情哥哥去疼去愛……”[14]這是一個被迫墮入苦海的女孩，有著與少女年齡極不相符的圓滑和世故，可她又是一個極其重情義的女孩，她饑腸轆轆時即便僅得了一個椰蓉面包，也要慷慨地與老鄉(xiāng)分食。從她初次出現(xiàn)在書中就被白嫖的嫖客打得頭破血流，似乎為她的悲劇命運埋下伏筆，她毫無女性意識，對自己的處境沒有絲毫的反抗，她甚至拒絕了張明舶和馬克的救助，心甘情愿地與那些沉渣茍且偷生，然而她拼盡全力維護的兩個老鄉(xiāng)，一次次肆無忌憚地逼迫她出賣尚未發(fā)育成熟的身體，他們消費著小雪的身體，榨取她身體的剩余價值，甚至利用她的身體玩拆白黨行詐騙之術(shù)，又恰恰是他們，嫌棄、厭惡小雪的身體，書中有一段描寫，當沾有小雪經(jīng)血的草紙意外飛出，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男性的反應是：“這么臟的東西，碰到哪個，哪個晦氣！”[14]即使在她剛剛因為流產(chǎn)手術(shù)而不停地出血時，仍然對她拳打腳踢，最終連累她染上毒癮，客死他鄉(xiāng)。這些女性的身心遭受了父權(quán)和男權(quán)的雙重打擊，男性的薄情寡義和不負責任，直接導致女性承擔全部后果。

身體敘述是現(xiàn)代文學敘事的一個重要策略，作家常常借助于對不同人物的身體進行標記和編碼，賦予其不同的敘述功能和表意價值。嚴歌苓在《蜃樓》中選擇身體作為敘述的切入點，著重對男性和女性的身體意象和身體圖式展開詳盡地刻寫，男性身體被塑造為陽剛、氣勢和力量，充滿了雄性膜拜，揭示出主人公的自戀情結(jié)，而女性的身體描寫則呈現(xiàn)出過度性欲化的特征，交織著男性的欲望化凝視，反映出男性的欲望和幻想，是男性欲望在女性身上的投射。通過身體敘述，作家試圖從更深層次來展示人性的復雜、立體和多面，有關(guān)人性的評價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論，而應從更加全面的視角予以綜合考慮，作家還從兩性關(guān)系的角度分析了身體的表意價值，探討了造成女性艱難處境的罪魁禍首恰恰是根深蒂固的父權(quán)和男權(quán)思想，表現(xiàn)了作家對于女性命運的悲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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