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晚明時期,以鐘惺、譚元春為代表的竟陵派糾正了七子、公安派的流弊,在取兩家之長的同時又結合文壇實際情況開辟了一條獨特的竟陵文學道路。其詩歌風格以“幽深孤峭”為典型特征,以抒發(fā)個人內(nèi)心的“幽情單緒”這種獨特的審美感受為主,詩文立意新奇,語言冷澀瘦硬,選景清幽靜謐,意境多寒遠幽幻。這條“幽情單緒”的道路雖為當時僵死的文壇帶來活力,但其詩文中存在的晦澀、冷僻等局限性也使得竟陵派逐漸走向沒落。
關鍵詞:鐘惺;幽情單緒;竟陵派;幽深孤峭
晚明政治上的懈怠與黑暗導致了文壇的巨變,明代文壇復古與革新兩股思潮并存,而竟陵派的興起正是為了糾正在前后“七子”的復古和公安派的反古浪潮中出現(xiàn)的一系列弊病。竟陵派的代表人物是鐘惺和譚元春,世稱“鐘譚”,他們在評選古詩時多取清瘦淡遠一格,以尋求古人作詩旨趣為宗,選詩面寬,各體皆備,不為名家所限,以詩之優(yōu)劣為準?!对姎w》一書集中體現(xiàn)了竟陵派“獨抒性靈”、反對模擬的文學主張,其中鐘惺撰寫的《詩歸序》是此書旨趣的高度概括,也是他本人詩學的集中反映。鐘惺詩文的焦點是他關于“幽情單緒”的獨特感受以及由此延伸出的詩文創(chuàng)作風格。
一、“幽情單緒”源起
鐘惺一生命途多舛,自幼體弱多病,中年又接連不斷地遭遇喪親、喪子、喪友、仕途坎坷等悲劇性事件,這些都為他的詩文埋下了清冷幽寒的種子。鐘惺在政治上無法施展抱負,他在接連擔任各類閑散文職時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進行反思,認為自己前期作品“百不能存一”,于是決定另辟蹊徑。恰如錢謙益的評價:“擢第之后,思別出手眼,另立深幽孤峭之宗。以驅(qū)駕古人之上?!盵1]《隱秀軒集》自序中也有“側聞近時君子有教人反古者,又有笑人泥古者,皆不求諸己,而皆舍所學以從之。庚戌以后,乃使平氣精心,虛懷獨往,外不敢用先入之言,而內(nèi)自廢其中拒之私,務求古人精神所在”[2]28-29。
鐘惺生性“嚴冷”,性格內(nèi)向,譚友夏在《退谷先生墓志銘》中寫道:“退谷羸寢,力不能勝布褐。性深靖如一泓定水, 披其帷, 如含冰霜……退谷雖嚴冷, 然待友接士一以誠厚, 薦人唯恐其知……銘曰:餐幽獵秀無終極,冰性霜毫真宰匿。”[3]鐘惺在《簡遠堂近詩》序中也自認為性孑意僻、孤衷峭性,應簡于交往,遠離世俗,是以“古稱名士風流,必曰門庭蕭寂,坐鮮雜賓,至以青繩為吊客,豈非貴心跡之并哉?夫日取不欲聞之語,不欲見之事,不欲與之人,而以孤衷峭性,勉強應酬,使吾耳目形骸為之用,而欲其性情淵夷,神明恬寂,作比興風雅之言,其趣不以遠乎”[4]18-19!鐘惺嚴冷孤傲的性格和他簡于交往的社交生活是他“幽情單緒”產(chǎn)生的重要原因,其作品少有活潑俏皮之語,多清幽淡遠之言,詩文意境往往籠罩著一層清冷幽寒的薄霧。
鐘惺在《簡遠堂序》里通過規(guī)勸譚元春來闡明自己的詩學見解,說道:“詩,清物也。其體好逸,勞則否;其地喜凈,穢則否;其徑取幽,雜則否;其味宜談,濃則否;其游止貴曠,拘則否。之數(shù)者,獨其心乎哉?”[4]18他認為詩歌應以“清”為主,要好逸清幽、淺淡貴遠。此外,又在《詩歸序》中進一步談到“真詩者,精神所為也。察其幽情單緒,孤行靜寄于喧雜之中;而乃以其虛懷定力,獨往冥游于寥廓之外”[5]275。他提倡寫“真詩”以改“極膚、極狹、極熟者”,而“真詩”的關鍵則在于對古人精神的學習及詩人內(nèi)心“幽情單緒”的抒發(fā);因此,他要求作者創(chuàng)作時應結合師古與師心。譚元春在《詩歸序》亦云:“夫人有孤懷,有孤詣,其名必孤行于古今之間,不肯遍滿寥廓。而世有一二賞心之人,獨為之咨嗟傍皇者,此詩品也……終其身無異辭,終其古無異辭,而反以失獨坐靜觀者之心。則其所失豈但倍也哉!”[5]275其中,“幽情單緒”指的不僅是作者個人“孤懷”“孤詣”之類的孤高情懷,它也是一種“獨行靜寄”“虛懷定力”“獨往冥游”“獨坐靜觀”的創(chuàng)作方法,追求靜觀冥想、清幽落瑟的境界。這種境界強調(diào)個體的內(nèi)心感受,以作者主體精神為中心展開,不同于前后七子更重視格調(diào)的取向;同時,它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幽”“單”,強調(diào)凄清孤幽之音,不同于公安派的輕狂放蕩??偟膩碚f,“幽情單緒”是鐘惺、譚元春在創(chuàng)作時注入的個體內(nèi)心的幽深之情,這種清冷凄苦的情感經(jīng)過作者的創(chuàng)作加工形成了竟陵派幽深孤峭的藝術風格。
二、詩文中的“幽情單緒”
(一)文中見幽
鐘惺的散文創(chuàng)作成就較高。其散文創(chuàng)作追求一種古樸奇厚之美,以深幽孤峭為主要風格,抒情寫意也大多含蓄婉轉(zhuǎn),語言冷僻生澀,常將記事、寫景、抒情、說理融為一體呈現(xiàn)于作品中,有感情真摯深厚、描寫傳神生動、析理透徹明晰的特點,讀之有如食橄欖,初嘗略含苦澀往后則有回甘,耐人咀嚼。
《秦淮燈船賦》“聯(lián)則虬龍之蠢動兮,首尾腹之無故而交攢;散則鸛鵝之作沉兮,羌左右下上于其間。觀其蜿蜒而喋唼兮,載萬光而往還”[4]2-3,將當年秦淮燈船的繁華盛況描寫得淋漓盡致、宛在目前,被張岱贊為“備極形致”。鐘惺巧妙地抓住了濃重夜色中秦淮燈船聚若燭龍游弋、散如鳧雁蹣跚的形象并將之訴諸于筆端,展示了一個熱鬧非凡卻又極為清麗、縹緲的境界。鐘惺常以這種超脫的姿態(tài),獨冥游于紛紜的塵世之外,慢慢咀嚼著沉重的人生在情感深處烙下的幽深寒峭。他的《浣花溪記》被公認為其散文中最能體現(xiàn)“深幽孤峭”特征的代表作,其中對浣花溪的描寫最為獨特深刻:“西折,纖秀長曲,所見如連環(huán),如玦,如帶,如規(guī),如鉤;色如鑒,如瑯玕,如綠沉瓜,窈然深碧,瀠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盵4]61他用一連串的比喻形象地描摹出了浣花溪曲折多變的形態(tài)和明暗變幻的色彩,清幽寧靜的畫面就這樣躍然眼前,而“窈然深碧”四字則點出了浣花溪之神,注進了作者的“幽情單緒”,使得溪水之神和作者之神融合無間。鐘惺用細膩生動的筆觸描繪出了浣花溪到杜甫故居一帶靜謐、清幽的景色,結尾更是在抒發(fā)對杜甫的敬仰之情時寄寓了自己的情懷;這篇文章既體現(xiàn)了他“幽情單緒”的情懷和個性,也展現(xiàn)了其求新求奇的、幽深孤峭的風格。陸云龍在《鍾伯敬先生小品》中就大贊此文:“聲色清冷幽峭,似與浣花溪爭勝。”《中巖記》中鐘惺通過一系列的比喻來描寫壑中景物,“太抵喚魚潭以往,行皆并壑,石壁夾之若岸,壑若溪,藤蘿虧蔽壑中若荇藻,老樹如槎,根若石,猿鳥往來若游魚,特無水耳。諸峰映帶,時讓時爭,時違時應,時拒時迎。裒益避就,準形匠心,橫豎參錯,各有妙里,不可思議”[4],生動形象地寫出了喚魚潭及其周邊景物的特點,讓人仿佛置身于古樸清幽的谷壑之中,感受“猿鳥似游魚”的趣味,引人流連;其后對諸峰的描寫則從側面反映了鐘惺對世俗的厭惡和避離,契合作者的“孤衷峭性”。鐘惺用富有表現(xiàn)力的語言真切地傳達出對山水景物的獨特審美感受。
鐘惺的散文創(chuàng)作大多追求作品的深厚意蘊,強調(diào)作者藝術表現(xiàn)的靈心妙手,主張“厚出于靈,靈致于厚”,常一波三折地進行敘事、寫景、展開議論,讓作品深厚意蘊的表達更添跌宕多致;但其詩文語言由于刻意的求新求變,有時下語用典難免冷僻晦澀,遣詞造句別扭費解,使人讀來生澀拗口??偟膩碚f,鐘惺的散文是晚明文苑中一股令人矚目的清流,給死氣沉沉的文壇帶來了新鮮的活水,在一定程度上對文學的革新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對當時晚明小品文的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較深的影響,如劉侗和于奕正合撰的《帝京景物略》就深得鐘惺游記散文的“深幽孤峭”之神。
(二)詩中有幽
“幽情單緒”是鐘惺詩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常用冷色調(diào)的詞語、意象等來奠定清冷孤峭的基調(diào),如“冷、寒、幽、孤、纖、空、獨、殘、枯”等,反復使用“寒泉、冷月、冰霜、孤燈、殘雪、孤峰”等冷色意象,詩文描述的季節(jié)也總為深秋、暮冬之際。鐘惺的詩歌中寫景敘事亦或是寫人都浸透了他內(nèi)心獨特細微的審美感受,沾染上了“幽深孤峭”的主觀色彩。
《六月十五夜》:“明月眷幽人,夜久光不減。良夜妮佳月,月殘漏愈緩。未秋以高寒,秋至更清遠。逝將赍幽魂,照此夢魂淺?!盵2]12該詩作接連用到的“幽人”“殘月”“高寒”“清遠”等詞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作者孤身望月的凄清圖畫,透露了詩人寂寥幽寒的心境,體現(xiàn)其“幽情單緒”的獨特情懷。在《山月》里亦寫道:“山于月何與,靜觀忽焉通。孤煙出其外,相與成寒空。清輝所積處,馀寒一以窮。萬情盡歸夜,動惜此光中。”[2]18詩人在清輝的月光下獨自欣賞山月間的清幽,情感不由地沾染了幽寒冷清的色彩?!渡街小罚骸吧街泄阉鶢I,榮落觀朝槿。出門見秋山,疏密意可領。秋色殊未深,秋氣已凄緊。想見山阿人,翛然萬慮屏。亦已備幽深,而未隔人境?!盵2]66《西山二首》:“往往聞名勝,游蹤到始知。茲焉隨覽涉,著處得幽奇?;B春難晚,林泉夏每遲。最憐纔出郭,曲曲見淪漪?!盵2]89這兩首詩通過描寫深秋的山林之景來傳達作者的幽愁單緒,秋意的寒涼中裹挾著作者的幽深凄冷之情。
鐘惺善于在詩歌中采取以物喻人的描寫手法,常用梅、竹、松、芙蓉、海棠等高潔之物來比喻自己和友人的清冷、高潔的個性。如《正月二十四日始見人家瓶中粉紅梅》:“塢邊梅信反遲遲,珍重瓶中始數(shù)枝。為負紅顏成異種,故超素質(zhì)得先期。愁同桃李春相見,幸讬冰霜晚自持。一段神寒能立俗,豈因微艷損幽姿?!盵2]207這首詩寫出了梅花的獨立高潔和不同于世俗百花的幽姿,從側面暗示詩人在政治上不欲諂媚、勾結黨派、迎合世俗的獨立之姿。又如《二月三日重過靈谷看梅》:“常年花事不曾難,今歲重來始得看。風雨半春留好日,香光二月出深寒。叨陪索笑遲何憾?共念攀尋滿欲殘。幽賞先教聞見靜,澗邊步步踏松湍。”[2]212這首詩無一個梅字,卻刻畫出了一抹紅梅傲立澗邊的惹人姿態(tài),讓人心生喜愛。另外,鐘惺還寫了幾首在靈谷賞梅的詩,但每一首詩都是以梅花不畏嚴寒、傲立雪中的不俗之姿來暗喻自己不同于世俗的高姿。
鐘惺詩中常描寫友人清幽住宅的詩歌,如《過文啟美香草宅》:“入戶幽芳小徑藏,身疑歸去見沅湘?!盵2]211《訪王聞脩年丈》:“一棹苕煙返自如,沿洄數(shù)息得幽居?!盵2]210又如《七月十二日宋獻孺招集茅止生烏龍譚新居》:“別有寒流四序深,清光片片化為陰。天淵一氣何時已,風日同香不可尋。幽岸秋堪添短筏,斜陽月久待高林。賓朋亭閣俱無故,情事頻生靜者心。”[2]209這三首詩用“幽芳”“小徑”“幽居”“幽岸”等詞描寫了了友人們住處環(huán)境的清幽,而這也十分契合鐘惺的性情喜好。在《雪集茂之館》中,鐘惺寫到:“白門三度雪,皆以待幽人。閑理閉門事,堪遲見客身。澹然相語默,別自有宵晨。竹石殘冬里,清寒見遠神?!盵2]126這首詩寫的是鐘惺和友人胡彭舉、吳康虞、王相如、黃九洛在林茂之別館里的聚唱應和,“幽人”兩字概括出了鐘惺與好友澹然幽遠的性情。
《碧云寺早起》:“人語翠微聞啟門,離離殘露濕初暾。行徑絕澗數(shù)花落,坐見半山孤鳥翻。月去寒潭林影換,云依閑砌草頭溫。與君莫厭頻移榻,晨爽秋陰又一村?!盵2]192這首詩傳達的是詩人早起見物后勾起的心緒,蘊含著“幽情單緒”這種獨特的審美感受,他通過描寫隱約的人語聲、殘存的濕露、溪澗里的落花、翻飛的孤鳥、寒潭中倒映的林影以及空中的云朵等一系列意象為我們勾勒了一幅清晨中幽遠寧靜的山林之圖。《舟晚》是鐘惺詩歌中比較出名的一首詩,把“幽情單緒”融入到了字詞里?!八煲篃o色,所有者蒼蒼。細火沾林露,遙鐘過浦霜。離秋猶未遠,向晚只微涼。此外還堪著,清寒月一方?!盵2]112這首詩用林露和霜的存在來展現(xiàn)初秋的微微涼意,結尾冷清幽寒的月光既刻畫出了環(huán)境的清幽靜謐,又側面烘托了詩人獨自在外的那種孤獨寂寥的感情,形象地寫出了初秋時期詩人在小舟上的所見所感。除《舟晚》這首詩以外,鐘惺在《舟曉》《舟雨》《舟雪》《舟月》等詩歌中也都有著類似的情感表達。
鐘惺詩歌在刻畫蜀中山水的險峻和清幽方面下筆洶涌險奧,寫觀音巖“峰氣值殘霽,往往變蒼紅。曲屈失故徑,層深翻得窮”[2]18;寫瞿唐“水石日夜戛,無所觸而怒。滟澦根孤微,悍流不能去”[2]18;寫巫峽“猿鳥向人言,云煙影已滅。急岸辭迅流,如矢離弦決”[2]18;寫歸州峽“蜀江不愁風,風立水亦卷。石逼?觸實,湍仄舟過淺。向歷虎鬚微,未覺精魂斂”[2]18;寫雨行巫山“白云如積水,懷山浩以翰。云滿谷皆波,雨崖才若岸”[2]18。鐘惺在詩歌中將蜀地險峻的風光與自己的“幽情單緒”結合起來,讓山水染上詩人幽深之情,創(chuàng)作的主體和客體在筆墨間融為一體。
鐘惺在“幽情單緒”這種清冷孤寒的獨特情感中創(chuàng)作出來的“孤衷峭性”的作品引人注目,這種以清寒為主的“幽情單緒”在鐘惺的詩文中有不同呈現(xiàn)。詩歌中會大量出現(xiàn)冷色調(diào)詞語,還傾向于用直白的“幽”“孤”等詞語來表現(xiàn)作者的幽情,但散文中卻甚少見到此類詞語,主要通過對具體景色的細致描繪或情景交融的方式來抒發(fā)“幽情單緒”。另一種比較明顯的區(qū)別則是鐘惺的散文傾向使用復雜的句式和晦澀的詞語來刻畫“幽情單緒”,詩歌中則會使用更清晰明了的詞語,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區(qū)別也受到了詩歌與散文不同體裁的影響??偟膩碚f,鐘惺的詩文皆是以“幽情單緒”為基調(diào),這種以凄清孤峭為主的情感創(chuàng)作讓鐘惺走出了一條獨特的文學道路。
三、“幽情單緒”的局限
《明史·文苑傳》載:“自宏道矯王、李詩之弊,倡以清真,惺復矯其弊,變而為幽深孤峭。與同里譚元春評選唐人之詩為《唐詩歸》,又評選隋以前詩為《古詩歸》。鐘、譚之名滿天下,謂之‘竟陵派’。然兩人學不甚富,其識解多僻,大為通人所譏?!辩娦食C正了公安派末端文風的淺俗流弊和前后七子盲目的復古擬古,試圖用富含“幽情單緒”情緒的詩文作品加以匡救,并提出自己獨特的詩學主張開創(chuàng)竟陵一派。他求新求變的詩學理論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文壇的發(fā)展,卻也因此陷入了另一形式主義的極端,即過分追求奇字險韻,往往只顧及新奇峭拔的字句運用而忽略了詩文的整體結構。鐘惺詩文中過多使用無意義的助詞虛字和重疊詞,語言生澀,使得詩歌的韻律和用詞顯得拗口乏味,造成一種生澀隱晦的風格。除此之外“幽情單緒”本身也蘊含著明顯的局限性,作者在詩文中過于強調(diào)“孤”“幽”“單”“寒”等清冷情緒,并且希望這些清冷孤傲的情緒為自己所獨有,這就導致詩歌中流露的情感過于單一,喪失了詩歌的多元性和豐富性,讓人覺得無趣乏味。竟陵派過于追求幽情孤行,所以其詩文大多情思單調(diào),題材狹窄,缺乏深厚廣闊的社會內(nèi)容,長此以往,道路只會越走越窄,而竟陵派后期也確實陷入到了“纖詭幽渺”的弊病中去,與鐘惺的初衷背道而馳。
竟陵派在興起之際對當時的詩壇及清初詩文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國內(nèi)甚至出現(xiàn)了“擬鐘伯敬體”,但當兩位代表人物逝世后,竟陵派收到的評價卻是毀多譽少,如錢謙益、朱彝尊、顧炎武等人對竟陵派的批判。竟陵派詩歌的內(nèi)容和范圍的狹窄有限,詩歌中的“幽情單緒”大多都是抒發(fā)文人內(nèi)心苦悶彷徨的消極情感,以致過多地關注社會中的消極方面,與傳統(tǒng)儒家詩學追求的積極進取的思想相背離,由此遭到了正統(tǒng)儒家文人的排斥和批評。作為官方聲音的四庫館臣認為《詩歸》“大致以纖詭幽渺為宗,點逗一二新雋字句,矜為元妙。又力排選詩惜群之說,于連篇之詩,隨意割裂,古來詩法,于是盡亡”[6]。竟陵派由此遭到了從官方到民間的一致打壓,逐漸沒落。
四、結語
鐘惺詩文中的景清幽靜謐,人幽深高潔,寫景、敘事、論人都帶上了“幽情單緒”的色彩,書卷孤燈、孤鳥落葉、寒月倒映、二三好友都是他孤幽寂寥的情感見證。鐘惺開辟的這條以“幽情單緒”為主的文學道路打破了師古師心的藩籬,要求寫詩作文既要有深厚的文學底蘊又要不失作者內(nèi)心獨特的情致,是復古與反古過程之中出現(xiàn)的清流。鐘惺標榜的“幽情單緒”有其自身經(jīng)歷的主觀原因,也受到了當時社會現(xiàn)狀的影響,這造就了獨屬于鐘惺本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方法,為當時僵死的文壇帶來活力,但這種活力又是以清冷幽深的情感為基調(diào),致使過重的憂思引起情感的變質(zhì),不可避免地沾染一系列弊病,使得后期竟陵派逐漸消失于世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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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朱國容,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yè)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