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勒川CHILECHUAN
正午的陽光突然而至,像一頭獅子
兇猛、威武而又不動聲色:真正的王者
從不高喊,它只是照耀,它有
我們無法理解的疼痛
和幸福:它溫暖黑暗,而不是
消滅
正午的陽光,無法,無天,它純粹
如無,如一個人
突然地掩面——
正午的陽光如此安靜,因為
再沒有光芒,可以將它照亮
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他走得
那么快,他也許是要去
赴一個重要的約會,看望一個
即將離開的朋友……也或許是
他的身后,有什么
在追著他……
他慌里慌張的樣子,像一個瘋子
他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著:晚了,晚了
就要來不及了……他走得太快了
氣喘吁吁的身體里,靈魂揺搖晃晃,幾乎
就要抓不住他的身體了
他挾持了自己,卻不知道
他到底想去哪里,他到底
想拿自己怎么辦
老人們都叫它老戲臺,至于有多老,老人們
也說不清,他們會撇著嘴說:我出生前就有了……
一座老戲臺,總是比一個老人出生得更早,它總是
提前一步上演了一個老人的一生,讓一個老人
可以從容地準(zhǔn)備自己的生活……他被迫
演了一輩子觀眾,他心有不甘,卻又
知足常樂,津津樂道:呀,他演的諸葛亮
神了,唉,神了……他說話的時候,一下子
就回到了鑼鼓叮當(dāng)絲弦咿呀的戲里,臉上的皺紋
像花朵一樣怒放著,像一座老戲臺
又煥發(fā)出了青春
事實上,一座老戲臺從沒有停止過演出,從它建成的那一天起
演出,就成了它的責(zé)任、義務(wù)和生命,它必須
演出點什么,就像一個人必須活著一樣——
午夜,月光的獨舞清涼自在,寂靜的時刻,風(fēng)的清唱
像是某些事物敞開了靈魂,一場雨和一場雪
是短暫的幕間休息,等待著一只麻雀
或一只喜鵲的上場……偶爾,會有一個孩子
在戲臺上咚咚地跑過,繚繞的回音久久不散……
更多的時候,老戲臺空空如也,沒有人知道
這正是一座老戲臺最經(jīng)典最意味深長的演出
臺下,散漫的時光里,有人安坐,有人離場,有人
低低地抽泣,有人會心一笑,有隱隱的喝彩
和掌聲響起……一座老戲臺,從未荒蕪過,荒蕪的
是我們的眼睛
這里不像是墓園,人們?nèi)齼蓛?,手捧鮮花
仿佛是要去赴一場難得的盛宴——
也確實是一場難得的盛宴
這生和死,這春日里滿面的春風(fēng)
那個老人面容平和,甚至散發(fā)著淡淡的笑容
這么多年,他早已與生活握手言和,與死亡
也簽下了令人滿意的協(xié)議:他終于可以
用一束鮮花,來和死亡談一談了
在這里,在這春日的墓園,再沒有比死亡
更平常的事了,生存和死亡
也不再是一個問題:你看那個年輕的女子
腳步輕快得如同飛翔
這么多的人,這么多的腳步,沿著同一條道路
找到了不同的死亡……當(dāng)我停下腳步,當(dāng)我擦拭著大地
我知道我親愛的父親母親,也在擦拭著我
毋庸置疑,確實有一種生活,可以超越生死
而一塊墓碑,像是從我身體里出走的一塊骨頭
那種孤傲與悲壯,和我的一生一模一樣
如此倔強(qiáng),又如此無助——
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我一樣生活
在干凈、寬敞、漂亮的商場休息區(qū),一個老人
坐在一匹粉紅色的木馬上,旁邊
幾個年幼的孩子,坐在另外幾匹木馬上,他們
歡快的笑聲,仿佛發(fā)自一個老人的胸膛
一個老人微閉著雙眼,輕輕晃動著木馬,他
深陷于一匹木馬的粉紅、稚嫩和天真,他就要
追上他搖搖晃晃的童年,他的臉上
顯現(xiàn)出一個孩子才有的神秘微笑
一匹嶄新的木馬,抵消了一個老人的
白發(fā)、皺紋和日漸衰落的腿腳
一匹粉紅色的木馬,在我的目光里
不動聲色地奔跑著,背上的老人
仿佛是它怎么甩也甩不掉的某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