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根民
一
許志安在村頭下了公交車,迎著橘紅色的晚霞朝家走去,只是腳步比往常邁得慢了點。
村頭的公交站點到家并不近,要穿過兩條巷子,拐三個彎。平常從縣城回來,下了公交車回家,他都是快步如飛,類似于健步走的樣子,這樣才有利于減掉他肚子上的贅肉。這幾年農(nóng)村的巷道拓寬硬化之后,不知不覺汽車和電動車就多了起來,由于走得急,他好幾次都險些與小轎車和電摩相撞,經(jīng)歷了幾次驚險之后,他就自覺放慢了腳步,盡量走在巷道的邊沿。
許志安像蝸牛一樣在巷道邊沿挪動著腳步,腦子里在盤算著回家后怎樣給老婆兒子交代今天這筆買賣。在一番抓耳撓腮與苦思冥想之后,他趕在到家之前終于想出了主意。
冬季的天黑得早,許志安回到家時,天色已全黑。推開小屋的門,老婆已經(jīng)給他做了一桌子好菜,有他最愛吃的宮保雞丁、麻婆豆腐,還有下酒用的陳醋花生、涼拌三絲,一瓶十五年西鳳早已放在桌子上,兒子看他回來就打開了酒瓶子,取出三個大酒杯放在三人座位前,就等媽媽從廚房把煮好的酸辣魚端出來,一家人就可以舉杯祝賀他馬到功成。
許志安心里有點緊張,他沒來得及洗臉洗手就走到飯桌前,望著一桌子好吃的,才感到肚子餓了。這時老婆已經(jīng)將酸辣魚端上桌子,就等他開口發(fā)話。許志安極力掩飾著心里的失落與不安,爽朗一笑,呵,這么多好吃的,咋還不動筷子?。±掀诺哪樕弦簿`放了花朵,看樣子今天的買賣該不錯了,來,亮子,端起酒杯,咱跟你爸干杯!許志安頓覺一家人歡聚一堂的幸福與溫暖,舉起滿滿一杯酒,頭一昂,一杯酒就下肚了:好,為咱家的蘋果賣出好價錢干杯!
兒子興奮地給父親的酒杯續(xù)滿酒,老爸這一回成功了,咱就多喝幾杯!
此時此刻,家里洋溢著一派喜慶祥和的氣氛。
一家人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時光就是好,只可惜太短了,還沒享受夠就匆匆而過。一桌美食終于被三人席卷而空,那瓶西鳳酒也喝下去三分之二,這當然是父子倆的功勞。清掃完桌上的殘局,老婆把許志安叫進臥室,開始審問起來。
掌柜的,咱家蘋果到底賣了多少錢?
嗯……和你想的差不多,許志安含含糊糊地說。
差不多到底是差多少?老婆顯然不滿意他的含糊其詞。
不到五萬,就四萬六七吧,我沒有細算,錢已經(jīng)打在咱的銀行卡上,你放心吧。
啥?一大車蘋果才賣了這點錢?你不會是讓人騙了吧?老婆眉頭緊皺,臉上立馬晴轉(zhuǎn)陰。
不會的,你可以打聽打聽,今年的蘋果行情就那樣,咱能賣這么多錢已經(jīng)不容易了,你就知足吧!許志安確實一臉的高興,聲音也揚得老高。怕老婆再刨根問底嘮叨個沒完,他就走到客廳打開電視看起了電視劇。女人嘛,頭發(fā)長見識短,受不得驚嚇,要是有一點意外就會嘮嘮叨叨問個沒完。老婆知道許志安厭煩自己問這問那,也就懶得再問,不過心里還是在想,賣得少一點就少一點,總比賣不出去爛在樹上強多了。
其實,許志安根本就沒有心思看電視,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他坐在沙發(fā)上,雙眼盯著電視屏幕,耳旁響著劇情里的音樂,腦子里卻想著今天菜市場上的事情。一大早,縣城菜市場瓜果代辦站的杜老板就帶著南方客商來到他家果庫,在客商的一番挑挑揀揀和跟杜老板的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把昨天從自家果園里摘下并裝好箱子的蘋果裝了一車,裝完車后杜老板把他叫到一邊偷偷說,客商對剛才的價格不滿意,說今年南方的蘋果市場不太景氣,希望在價格上能再讓一點點。許志安有點不高興了,不是都談好價錢了嗎?咋這么快就變卦?不誠心買我的蘋果就算了。杜老板聽后又去做客商的工作,那南方客商就是堅決不讓步。杜老板與南方客商商量了一番,又給他講南方的市場行情,什么市場價降了,運費漲了,一個蘿卜兩頭切,這樣算下來還就只剩下三萬多一點。沒法子,費了大半天,動了十人五馬好不容易裝好的車總不能再卸了,許志安最終還是做了讓步,以客商最后給的每公斤少一塊錢的價錢成交了,許志安昨天和老婆也算過,按當前市場價這一車蘋果至少能賣五萬。現(xiàn)在這樣子,這一車十噸多的蘋果就比他和老婆計算的錢少了一萬多塊,雖然心疼,卻沒法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事后,許志安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圈套,心里暗罵杜老板這些二道販子心太貪,硬是從中間空手套白狼,套取他近一半的錢,弄得落到他手里的剩不下幾個錢了,一大果園子的蘋果就賣了這幾個錢,要是給老婆實說了,那還不翻了天?可是,他在菜市場聽了南方的市場行情,真的就那個價啊,他也是沒法子,不答應(yīng)那個價錢也不行??墒?,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就是以這么低的價錢賣了七畝地的蘋果,當時還拿不到全部的現(xiàn)錢,到手的只是兩萬塊現(xiàn)錢和一張簽了杜老板名字,蓋了代辦點章子的欠條。杜老板當場拍著胸脯說,不就剩下一萬兩千塊錢了嘛?客商一到家就把錢打過來,放心吧,老鄉(xiāng),我有店鋪在,不是走戶跑戶,怕啥?就這樣,許志安老老實實揣著那張欠條回了家。
事到如今,對代辦商杜老板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雖說市場有風險,人心不可測,可是他還是強迫自己用一家人一年的莊稼收成作抵押,進行一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豪賭”。
二
按照白條子上說的,那剩余的一萬兩千塊錢三天之內(nèi)就能給他。許志安就耐心等待著,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第二天就從早上太陽升起等到晚上夕陽西下,這讓平時在地里忙活慣了的他很不習慣,自己這樣魂不守舍的樣子萬一讓老婆發(fā)覺了,豈不露餡?好在兒子今天一大早就到縣城工業(yè)園區(qū)的電子廠上班去了,不會看穿他的心情。許志安心里還是不安,覺得自己還是找點事做做,好讓家庭恢復(fù)平常的安穩(wěn)狀態(tài),家和萬事興嘛,要是老婆發(fā)現(xiàn)自己在騙她,那不是捅破了天?整個家肯定會弄得天搖地動。
晚上,老婆在許志安身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還不時發(fā)出吁吁的嘆氣聲,讓許志安心里也越發(fā)不安起來。難道老婆看出了什么破綻?不會的,老婆半文盲一個,從不過問他銀行卡里的錢,不會知道代辦商打白條的事。難道她知道了真正賣了多少錢?也不會吧,這個錢數(shù)只有他和代辦商知道,村里人應(yīng)該不會有人打聽這事的。那就是老婆從自己這一天惴惴不安的神態(tài)里看出了什么?這倒有可能。許志安畢竟心虛,他不敢直接問,只好拐著彎問老婆:哎,老婆子,你翻來翻去睡不著是咋了?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了就趕緊去醫(yī)院看看,可別自個兒折騰自個兒。
我沒啥毛病,你凈瞎操心,老婆冷冷地說。
沒毛病那你翻來翻去是咋了?平日里可沒見你這樣子。
掌柜的,你沒看出亮子這次回來有點不正常嗎?老婆突然提起兒子許亮來。許志安懸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亮子咋了?沒看出有啥反常啊?許志安仔細回憶亮子開酒瓶、斟酒、舉杯的動作,覺得和平常沒有啥兩樣。就連那孩子般的高興勁,也和小時候那調(diào)皮的樣子一樣。
老婆說,你們大男人的心都像大繩一樣粗。你沒看到亮子吃飯時的眼神,可不像往常那樣隨意自然,只顧他一個人又吃又喝的,也不拿正眼看我們,總讓人覺得心里有鬼似的。
許志安覺得老婆這純屬沒事找事,反正他看到兒子一舉一動都很正常,從沒有往心上去。兒子許亮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見了,有啥事也不會主動跟父母說,就連畢業(yè)后與電子廠簽合同的事也沒跟他們商量。如今兒子能找到一份工作就不錯了,再說了,家里有蘋果園,一年也能收入個五六萬元,也不用再供他上大學了,這樣的日子在農(nóng)村還算悠閑的。
老婆轉(zhuǎn)過身子去,給了他一個冰涼涼的脊背。從她的呼吸和小動靜里可以知道,她沒有睡著,腦子里還在盤算著兒子的事情。女人嘛,整天都有操不完的心,渾身好像都戴著銅鈴,稍一碰就響個沒完。
許志安也轉(zhuǎn)過身,與老婆背靠背。黑暗中,他也在籌劃著明天自己該干點啥,反正這樣惴惴不安地待在家里總不是回事。最終,他決定明天還是偷偷去一趟縣城里,暗中打聽一下杜老板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第二天一大早,許志安給老婆說今天去果園里看看,就在濃濃的大霧中出了家門,在村頭乘上公交車朝縣城慢悠悠而去。車子進到城里時大霧已經(jīng)消退,暖暖的太陽也升起在半空中。他在菜市場門口下了車,喝了一碗稀飯,夾了兩個肉夾饃,一邊吃一邊在瓜果批發(fā)區(qū)轉(zhuǎn)悠,這問問,那問問,行情和昨天的一樣不見起色。轉(zhuǎn)累了,腿腳也走疼了,他打算去兒子廠子里轉(zhuǎn)轉(zhuǎn),一來看看兒子在廠子里都干啥事,二來順便問問兒子最近有沒有啥事,也能了卻老婆的心事。
電子廠離菜市場不是很遠,沿著工業(yè)大道走過去也就十來分鐘。反正許志安的時間充足,他也就不用打出租。到了電子廠門口,正趕上廠子里吃午飯。亮子說過,電子廠和城里人一樣,一天吃三頓飯,他一看手表,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二點了。他看電子廠的大門打開,里面許多年輕人都拿著碗筷朝北邊一棟大樓走去。他剛進去就被一個穿灰色制服,戴灰色大蓋帽的保安攔住,問他找誰,他說出了兒子的名字,保安一聽就放他進去了。他不好意思去人家職工食堂,就在一旁等著看能不能碰到兒子。這時,正好等到了村里的黃偉,黃偉告訴他這幾天沒有看到亮子,有可能出去跑推銷業(yè)務(wù)了。
沒見著兒子,許志安只好打道回府。坐在回村子的公交車上,他嘆息了一聲,今天等于白來了一趟。讓他有點意外的是,今天看到的電子廠并不像他想象那樣大,員工也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多,說是工業(yè)園區(qū)引進的一個大企業(yè),可那景象一點也不像正規(guī)廠子那樣繁忙??赡茏约核枷敫簧闲蝿莅桑缃竦膹S子都是電腦辦公,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亮子學的是電子技術(shù)專業(yè),正好專業(yè)對口,在這個廠子里也該算個業(yè)務(wù)骨干,說不定再干幾年就能升個一官半職。
這樣想著,許志安心里就一陣暗喜。一抬頭,車子竟然停到村頭了,咋就這么快!
三
一回到家,許志安就感到肚子餓了,才想起自己半天沒吃東西了。他一進門就朝老婆喊,老婆子,快做飯啊,我都餓昏了。喊了半天也不見老婆應(yīng)聲,他就到廚房里去找,也沒見人。見鬼了,這老婆子去哪里了?
正當他四處尋找時,老婆從外面急匆匆回了家。她是低著頭走的,差點與許志安碰個面對面。許志安有點生氣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四處找你找不見,我從地里回來都快餓死了,還不快點做飯!老婆沒有頂嘴,避過他悄悄去了廚房,一邊走還一邊捂著胸部。許志安發(fā)覺老婆有點不對勁,心里一驚,問,老婆子,你咋了?哪里不舒服?老婆沒有吭聲,自顧自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廚房里就傳來切菜和煤氣灶燒水聲。
老婆是從鄰村嫁過來的,小許志安三歲半,當年兩人還是通過媒人介紹成婚的。她沒念過幾年書,平時脾氣還算溫順,可一旦遇到看不過眼的事,犟脾氣就會上來,稍不順心就與他吵。比如錢的事,是老婆最敏感、最關(guān)心的事情,以前家里窮的時候,她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最看不慣許志安大手大腳花錢買檔次高一點的煙,一看到就跟他急了:你那煙少抽點,少花點錢,省著給家里買菜。這一回賣蘋果的錢,他只能先用謊話哄著她,等白條子變現(xiàn)了,再從銀行卡上取出一萬多親自交到老婆手里,這事就算魚安水安地過去了。本來他心里還發(fā)慌著,怕老婆今天突然會催著向他要錢,沒想到老婆問也不問他一聲,就鉆進廚房乖乖給他做飯了,這讓許志安感到有點意外。
一支煙的工夫,飯就做好了。老婆把滿滿一大碗蔥花面放在許志安眼前的桌子上,然后折回廚房取來醬油、醋、鹽、味精和油潑辣子,又折回去端來一大碗面湯,一句話沒說,就坐在電視機前看起電視劇來。許志安心里有點不安,吃飯應(yīng)該是兩個人一塊吃,這樣一個吃一個坐在一旁看別的,哪有家的味道啊?于是,他就喊了一聲,老婆子,今天你是咋了,悶悶不樂的,好像誰欠了你幾萬塊錢似的。
老婆把電視機聲音放小了,說,沒啥,就是今兒個一大早,我就看到一只烏鴉在咱門前的樹上叫喚,叫得我心里發(fā)慌,不知道咱家又要出啥事了,我就擔心亮子——
你呀,疑神疑鬼的,凈是自己折騰自己,亮子能有啥事啊,實話給你說吧,我今天還真去亮子的廠子,聽咱村的黃偉說,亮子外出搞推銷了,比在車間里強多了,你想啊,搞推銷既能外出見大世面,又能捏點外快,這里面的油水大著呢!
真的?老婆喜出望外,臉上露出了花一樣的笑容,放下遙控器,就朝廚房奔去。
許志安問,你這急急忙忙的又干啥去?
吃面去,我也餓了。老婆像孩子一樣應(yīng)承著,看得出她的心病被許志安一句話就解除了。
許志安這下可以安心考慮那張白條子的事情了。他知道,老婆對錢就像她的命一樣看重,平時一毛兩毛的都和賣菜的爭個沒完,要是讓她知道了家里賣蘋果的錢少了一萬多,還是個賒賬,這張白頭條子萬一到明天再兌現(xiàn)不了,老婆還不氣瘋了?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趕明天要回那一萬兩千塊錢。這樣自己心里才踏實。這樣想著,他又開始盤算起明天去縣城要賬的事情。
晚上,老婆在床上表現(xiàn)得很熱乎,好些日子沒有在一個被窩睡了,今晚竟然主動鉆到他被窩里抱著他問,你說,你今兒個去亮子廠子里了,那廠子大嗎?辦公樓房高嗎?有幾層?黃偉說沒說亮子去哪里搞推銷了,是北京還是上海?最不行也會是西安吧?
老婆的熱情讓許志安有點不自然。這女人,就像地瓜一樣,三句話就把她烤得熱乎乎軟乎乎的??磥硭男睦镏挥心菍氊悆鹤?,也難怪,如今的獨生子女哪個不是爹媽的心肝寶貝,況且兒子也到了談對象結(jié)婚的年齡了,工作體面了,媳婦自然就好找。可是,老婆的一連串問話如同炸彈一樣扔了過來,炸得他心煩意亂。他該咋說呢?能說廠子不大,樓不高,人也不多嗎?那樣不就又讓她心里不安起來?
許志安想了想還是決定一哄到底:呵呵,你想啊,咱亮子所在的是縣里引進外地的電子廠,能不大嗎?占地好幾百畝呢!再說那廠房,沒有一百米至少也有八十米長,三棟,白晃晃的瓷片從房頂貼到底。還有那辦公樓,至少十幾層吧,里面有電梯,可氣派啦,還有那看門的保安,穿的都是清一色的制服,頭戴大蓋帽,一般人是進不去的。你想,咱亮子在這樣的廠子里干事,還干的是讓人眼紅的推銷員,能不美嗎?
許志安一番想象加夸張,把老婆說得心里像喝了蜜一樣。
四
天剛麻麻亮,許志安就早早起床了。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睜著雙眼在被窩里苦思冥想了一個多鐘頭,在尋思著今天咋樣才能順利用白條子換回那一萬兩千塊現(xiàn)錢。他甚至也想碰碰運氣,看一出門是聽到喜鵲叫還是烏鴉叫。
讓老婆煎了兩個荷包蛋,夾了兩個油潑辣子熱饅頭后,他就去了村頭的公交車站。
臨出門,老婆問,你起得這么早,干啥去?
聽黃偉說,亮子今天就出差回來,我想去看看他干得到底咋樣。他回答。
老婆興沖沖說,快去吧,早去早回。
出了家門,許志安總算長長出了口氣,給老婆接二連三撒謊差點把他憋壞了,再不出來怕一不小心會露餡了。
一路上,許志安在車上都在想兩件事。一個是今天杜老板能不能兌現(xiàn)白條子,這可是眼下最最要緊的事了。要是再不能把錢拿到手,恐怕就不好給老婆交代了,而且最怕杜老板今推明、明推后,推個沒完,指不準哪天才能拿到錢。另一件事是他才想起的,就是兒子到底是不是出差了,看黃偉昨天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樣子總讓人不太放心,說不準是在用假話哄他開心,亮子學的可是電子專業(yè),怎么能丟掉專業(yè)去跑推銷呢?亮子可不善言談,咋會搞推銷呢?再就是前幾天亮子回家確實有點悶悶不樂,喝酒那陣子有可能是在裝樣子。想到這里,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井底。
菜市場今天有點冷清,沒有往常的車水馬龍景象。許志安徑直來到農(nóng)產(chǎn)品交易誠信代辦處,門剛開了一半,一個姑娘坐在桌子前在掃地抹桌子。許志安怯怯地問,姑娘,杜老板在嗎?姑娘頭也沒抬說,不在,去外地還沒回來。許志安心里一怔,又問,那他今天能回來嗎?姑娘冷冷地回答,不知道,你給他打電話問問吧,外面招牌上有他的電話。許志安照著上面的手機號碼撥出去,里面?zhèn)鱽硪粋€女人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許志安心里涼了半截,感到天快要塌下來了。
看來今天頭一件事就出師不利,也許兒子的事情能給自己帶來點好運吧!
早上的氣溫已經(jīng)降到了零下三度,老天還呼呼地刮著西北風,像刀子一片一片割在他臉上、手上。許志安迎著凜冽寒風朝電子廠走去。這一回看大門的保安認出了他,問他干啥,他說看兒子許亮回沒回來。保安一思索,才說,你家許亮已經(jīng)一個多星期不在廠子里干了,你這當爸的還不知道?
許志安腦袋嗡地一響,仿佛聽到一聲晴天霹靂。亮子早就不在這里了?看來老婆的預(yù)感還是有點對頭。他又想起黃偉說起的話,問保安,昨天還聽我們村黃偉說我兒子不是給廠里搞推銷去了?咋會沒上班呢?
保安搖搖頭,廠子里只生產(chǎn)電子元件,都是大廠子來拉貨,哪里還要推銷?給誰推銷?。磕銈兇迥切∽邮邪司攀球_你的。廠子里現(xiàn)在只剩下四十來個人,哪個人的情況我不清楚?
許志安幾乎絕望了,他神情恍惚地走出了電子廠,掏出手機再次給亮子打電話。亮子的電話好些天都在關(guān)機,不知這小子咋搞的。他還沒撥完十一個數(shù)字,亮子那邊突然來電話了:爸,我是亮子。
亮子,你在哪里呀?這兩天是咋搞的,手機老是關(guān)機。我剛從你們廠子出來,聽說你不在廠子里干了,這不正要給你打電話,你正好來電話了。許志安喜出望外,激動地說話聲調(diào)都變了。
亮子說:爸,我現(xiàn)在在深圳一家大電子廠上班,工資很高,一切都好,你就不要替我操心。對了,家里蘋果賣了多少錢?錢給我媽沒有?
許志安心里一沉,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伤€是毫不思索說,你媽沒給你說呀?賣了四萬七千多塊,錢在我這里。你放心,你媽知道的。
那好吧,我掛了,爸。手機里響起嘟嘟嘟的忙音。
許志安回到家一直垂著頭,不敢看老婆一眼,生怕她問起賣蘋果的錢。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老婆不拿正眼看他一下,低著頭、捂著胸口,見他回來了就到廚房里做飯去了。
生活平靜如水,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
吃飯的時候,許志安忍不住問了她一句,你今兒個又是咋了?咋臉色不對勁啊?
老婆說,沒事。就是亮子剛才打電話過來,說他不在電子廠上班了。
許志安心里一松,哈哈一笑,說,這事我知道,亮子給我說了。他這不是很好嘛,應(yīng)該高興才是,你咋愁眉苦臉的?
老婆說,亮子打電話問我要錢了,說他們在南方廠子要入股,干大事,掙大錢。
哦,有這事?他咋不問我要錢?提到錢許志安心里又是一沉,怪不得亮子在電話里問他蘋果賣了多少錢?原來是給他媽來突然襲擊。他頓了頓,問,要多少錢?
大數(shù)目,四萬。老婆盯了他一眼,你看這錢給還是不給?咱們家蘋果不是正好賣了四萬多嗎?要不給咱留下零頭,把整數(shù)給娃打過去,亮子出門在外不容易。
許志安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陷入了沉思。
五
這幾天,許志安和老婆輪番給兒子打電話,都沒有打通,兒子的手機始終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老婆埋怨了他一句,我叫你打錢,你就是舍不得,看亮子不理咱了不是?許志安覺得有點窩火,白條子沒有兌現(xiàn),手頭哪有那么多錢,拿什么給亮子打錢?再說了,這小子也是慣出毛病來了,不給打錢就關(guān)機,還給你爸媽慪氣。你不看莊稼人掙那四萬塊錢容易嗎?真是,都二十好幾的人了,也不知道體諒體諒家里。但是,窩火歸窩火,這些話卻是萬萬不能給老婆說的,一切都只能藏在自己心里。
老婆子,不是我舍不得這錢,是咱還沒搞清楚亮子入股到底是咋回事,我就感到奇怪了,不是說一個月能掙五六千么,咋還管家里要錢?是這樣,咱先緩一緩,等下次電話打通了再問清楚,要是亮子真的不入股不行,咱再打錢也不遲,你說是吧?
說的也是,四萬塊錢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那可是咱一年的血汗錢,老婆點了點頭。
半個月過去了,許志安一連給菜市場的杜老板打了好幾個電話,對方都說老板還沒回來。眼看離春節(jié)不到一個月了,進入臘月后年味就慢慢濃了,鄉(xiāng)下人也就忙著打掃房子,準備年貨。有的還要給家里置辦一點新家具,給家里人買幾件新衣服,這些都需要錢。所以,許志安心里越來越急了。他不再打電話了,知道電話里說事不穩(wěn)妥,人家杜老板就是回來了,給你說沒回來,反正你不在跟前也不知道,所以還不如多跑跑腿,眼見為實。第二天,他一大早就來到縣城菜市場,顧不得在小攤子上吃早飯,直接來到代辦商的店門口。
可是,他來早了,店門關(guān)著。許志安就坐在店門前的一塊石墩子上等。石墩子像冰一樣冷,隔著棉褲透著冷氣。許志安摸了摸冰涼的屁股,站起身來,店門還關(guān)著,眼看快九點半了,其他門店早就開門了,他敲了敲鋁合金卷閘門,里面沒動靜。旁邊一位賣蔬菜的中年婦女看他在敲門,說,別敲了,老板好些天都不在了。
許志安忙問,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這就不清楚了,聽說去了南方賣蘋果去了,可能是今年市場行情不好,看樣子還沒出手。賣菜婦女一邊吆喝著賣菜,一邊跟他搭訕。
前幾天來時,店里還有個小姑娘,那該不會是他女兒吧?
哪里是啊,是他臨時雇用看店的,聽說還是一個大學生,不知道是搞社會調(diào)查還是實習,前兩天那女孩就關(guān)門走了。
你知道這幾天還有沒有人來找店老板?
好幾個哩,算上你就有五個了,你們都是要賬的吧?看樣子你們的錢不好要啊,誰知道那老板會不會出啥事?
許志安說,我給他打電話老是關(guān)機。店里電話前些天還有人接,最近就沒人接了,這不才從家里趕來了。許志安越說心里越?jīng)]底了。但是,他心里的那一絲希望還沒破滅。他想有白條子在,白紙黑字,有名有姓,還有店在,老板不會成跑戶。
賣菜婦女開始忙著賣菜了,顧不上搭理他了。許志安一看今天要錢的事沒希望了,只好悻悻離開了菜市場。
這幾天,許志安發(fā)覺老婆有點情緒低落,往常他回家總能看到她做家務(wù)像一陣風一樣輕快,在廚房炒菜做飯嘴里也哼哼幾句秦腔或者流行歌曲,把飯菜端上桌后也不忘打開電視機,讓電視里面唱歌或者唱戲,伴著他們吃飯,那樣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樂樂呵呵。自從這蘋果賣了之后日子就全變了,老婆的笑聲和秦腔聲就少了,時不時還能看到她一手捂著胸部,一手在后面捶背,問她咋了也不說。要不是這些天急著要錢,他早就陪著她去醫(yī)院看看到底咋了。
今天,當老婆再一次捂著胸口愁眉苦臉時,他忍不住說,你是不是胸悶?咱去醫(yī)院看看吧,別把病耽擱了。
老婆搖搖頭,小聲說,沒事,老毛病。亮子這些天有消息嗎?他不會出啥事吧?我總覺得這幾天眼皮老跳。晚上睡覺也做噩夢。
看來老婆是為兒子擔心成心病了。要不是老婆提醒,他早就忘了亮子要錢的事。是呀,亮子就打來那一回電話,張口就跟他媽要錢,不給錢就關(guān)機,這些天這小子該消消氣了吧?他覺得兒子的事情也是大事,不管咋樣先聯(lián)系上他再說,只要事情說清楚了,就是手頭現(xiàn)在沒有錢,他都會想辦法借錢給他打過去的。畢竟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時難?。∷麚芰藘鹤拥氖謾C號碼,依然關(guān)機。他是在老婆跟前撥的電話,電話里那個女人的聲音老婆顯然能聽清楚: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許志安說:可能是亮子手機沒電了,要不就是手機換號了,沒顧得上給咱說。你放心好了,亮子都二十好幾了,不會出啥事的,說不定人家南方電子廠管理嚴,上班時間不允許開手機。
老婆點點頭說,你說的也是,只要亮子沒事就好。我這就給你做飯去,對了,今天想吃啥飯?蔥花面還是蘿卜餃子?
六
老婆的心事解開之后,許志安心里也稍微輕松了一下。他吃完老婆做的蔥花臊子面,點燃一支好貓香煙吸了兩口,在煙霧繚繞中他仿佛看到了兒子愁眉不展的臉龐。這孩子也真是的,好好的電子廠不待,卻偏偏要去南方,離家遠不說,進人家廠子還要自己掏錢入股,雖說掙的錢比這里多,可出門在外,吃喝拉撒哪樣不要錢,聽說那邊租房很貴,職工宿舍又怕他住不慣,平時還沒感到兒子需要照顧,這會兒他這個當父親的才突然有了十幾年前那種憐惜的感覺。
昨天他還問了村子里從南方打工回來的老馬家老二,他和亮子年齡不差上下,他說那邊進廠子打工沒聽說過要入股,工資當月開,一般不會拖著。除了上班時間,其他時間可以接打電話的,也不會像你家亮子那樣一連十多天不開機。最后,還是見過世面的老馬家老二提醒了他一句,讓他心里一驚。
許志安回到家都沒敢告訴老婆。女人的心小得就像針尖,兒子稍有不祥征兆,她就會感覺天會塌下來似的。老婆從許志安的神情沒看出什么異常,就恢復(fù)了以前嘴里哼著秦腔,走路一陣風,吃飯也要打開電視機聽唱歌或唱戲的習慣。
就在老婆心情舒暢、又唱又笑的時候,許志安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他打開手機一看,是個陌生電話號碼。他走出屋子來到后院接聽手機。
喂,是老許嗎?我是杜老板,我在南寧。不好意思,老許,我是親眼看著客商在這邊處理蘋果,今年這邊的蘋果確實不好賣,價錢一個勁往下跌。半個月前,客商在電話里說蘋果賣不了,錢也打不過來,我就不相信,擔心事情壞了,第二天就坐火車趕到了這里,看情況到底咋樣。不瞞你說,都待了快一個月了,一車蘋果還沒賣完,本來想早點賣了給你們還錢,可眼下賣的錢連運費成本都不夠。我知道你很著急,聽說你到菜市場找我好多次了,真不好意思啊。不過,你放心,只要客商把剩下的蘋果處理完我就回來,一定想辦法把你的錢湊夠數(shù)給你,你再等幾天,最遲春節(jié)前我就回來,好吧?
當聽出電話里是代辦商那一刻,許志安真想在電話里狠狠罵他幾句,罵他說話不算數(shù),讓他揣著白條子三番五次進城找他,老是見不著他。他不是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他騙了,可他還是強迫自己再相信他一回,心里一直保留著最后一絲希望?,F(xiàn)在看來這絲希望已經(jīng)像早上的太陽照射進他黑暗的心底,讓他再一次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他有點激動,說,杜老板,你總算有了回音,你知道不,這些天沒你的音信,我擔心得要死,可是,不管咋樣我還是相信你的,相信那白紙黑字的條子不至于成了一張廢紙吧!我知道你們跑生意的不容易,你為了我的事大老遠跑到南寧,也辛苦你了。現(xiàn)在啥也不說了,你忙著幫他們賣蘋果吧,我就再等幾天,你回來了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就進城見你,好吧?
許志安怕對方聽不清楚,在電話里聲音就提高了一點,他原以為自己躲在后院的柴房里通電話會很隱蔽,老婆在廚房正在洗鍋洗碗筷,這時候是不會來后院的??墒?,事情卻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與代辦商在電話里說得正火熱時,老婆卻突然輕輕打開后院小門,到后院上茅房去。老婆聽到他與人在電話里說著賣蘋果的事,就不由得停止腳步,在柴房門口傾聽著。他說完最后一句話,一抬頭,才看到老婆走出后院的背影。他心里一陣亂跳,慌忙關(guān)了手機,裝著從茅房回來的樣子跟著老婆回到小屋。
然而,老婆卻表現(xiàn)得異常平靜,她已經(jīng)把廚房收拾完了,在小屋里忙著掃地、拖地、抹桌子。看到他進來了,也沒問什么,忙完手里的活就坐在沙發(fā)上拿起遙控器,靜靜地看起戲曲頻道的戲劇節(jié)目來。
許志安長長出了一口氣,坐在一旁掏出半盒好貓香煙,抽出一支點燃,悠閑地吸了一口。
生活又像往常一樣平靜如水。
七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農(nóng)歷小年臘月二十三。
這天,許志安戴上草帽,穿上在蘋果地里打藥疏枝穿的藍大褂,給一根竹竿上綁好掃帚,全副武裝走進灶房,準備打掃廚房。這時,老婆突然興奮地跑進廚房對他喊,掌柜的,亮子來電話了,亮子來電話了!
許志安又驚又喜,真的?他說啥了?
老婆很激動,亮子說,他用自己掙的工資入了一萬塊的股,就沒有從家里要錢。他還說,過幾天他就回來過年了。這下,我這心就徹底放下了!
許志安心里也輕松了一下,可是他心里還是有點不踏實,亮子真的是在電子廠掙高工資?他不是在用謊話安慰他媽?如果兒子真的可以平平安安回來,那更是好事啊!眼看著有一件心事就要了結(jié)了,他也哼著孩子們唱的哼哼哈哈雙節(jié)棍,攀上梯子在廚房的黑墻壁上刷起了掃帚。
掃完廚房和小屋已經(jīng)日頭偏西。許志安雖然累得夠嗆,但心里還是很舒坦。老婆把廚房收拾好后就開始搟起菠菜面,這也是犒勞他這半天的辛勤勞動。許志安喝了口老婆泡的熱茶,點上一支香煙,拿出手機,撥了兒子的電話號碼,忙音響了半天,終于傳來兒子的聲音,爸,你還好吧?今天是小年,該打掃家里了吧?
許志安一陣心熱,亮子,你給你媽說的都是真的嗎?這些天咋就打不通你的電話呀?都快急死我們了。
爸,你放心吧,我說的都是實話。前一段時間我出差了,換了當?shù)厥謾C號碼,就沒用那個手機號。昨天回來后才想起你和我媽會給我打電話,我又把原來的手機號用上,跟我媽通了話。爸,我最遲臘月三十就到家了,這些天還要忙一陣子,你和我媽都注意身體??!
你看你,手機號碼換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害得我和你媽整天提心吊膽為你操心。好了,不說了,我和你媽等著你回來。
和兒子通完電話,許志安又想起一件事,他顧不上等到吃菠菜面,就騎上電動摩托車朝鎮(zhèn)上駛?cè)ァ?/p>
快到村頭時,他碰到了村衛(wèi)生所的趙大夫。趙大夫是村子里多年行醫(yī)的老醫(yī)生,許志安和老婆已經(jīng)找他看了二十多年的病,自然跟他熟悉得就像一家人一樣。趙大夫看樣子是要回家吃午飯了,他鎖好衛(wèi)生所的大門,推著那輛漆皮脫落的自行車剛要騎上,一抬頭就看到了許志安。
許老弟,你這愁眉苦臉的是咋了?
許志安覺得趙大夫的眼力就是毒,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有事??墒橇磷映龅倪@種事能給人說嗎?許志安趕忙搖搖頭,掩飾著說,沒有沒有,今天掃屋子忙了半天累了,五十多歲的人了,一累就顯得無精打采。
趙大夫笑了笑說,別瞞我了,你家的事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知道啥?這趙大夫真是越來越神了,許志安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實話給你說吧,這一個多月里你老婆來我這里看過好多回病,她心臟本來就不好,聽她說你把家里果園里的蘋果賣了三萬多塊錢不說,還沒拿到現(xiàn)錢,恐怕是讓人騙了,她好些天都吃不好飯,睡不好覺,還不想讓你看出來,是吧?
許志安又一次驚訝了,他不得不點點頭。
還有,她的心臟病加重了,隔幾天就要來我這里買藥。還不讓我告訴你。今天是碰到你了,我覺得還是給你說一下好,不然你老婆心里會承受不起的,所以你千萬不要忽視。
許志安匆匆與趙大夫告別,騎上電摩加大速度朝家里奔去。一進門,他看到老婆正在和兒子手機視頻。視頻里,兒子西裝革履,身后是一間辦公室,兒子坐在辦公桌前,精神狀態(tài)很好,笑著和她媽媽聊一些家里事。兒子在視頻里說,由于廠子里臨時有事,他這個春節(jié)回不了家了,讓兩位老人保重身體,別替他擔心。老婆都一一答應(yīng)著,不停地叮囑著兒子照顧好自己。
視頻只持續(xù)了不到三分鐘,那邊就關(guān)了。老婆手里還拿著手機,一抬頭看到他,連忙擦去眼眶里充盈的淚水。
咋哭了?見到兒子該高興才對呀?許志安問。
我實在太想亮子了,老婆說,對了,剛才我在床上看到這張紙條,你把它收好,別再弄丟了。
許志安展開一看,臉上一絲驚慌。
他把那張白條子揣進懷里對老婆說,對了,剛才菜市場代辦點的杜老板來電話了,要咱明天就去菜市場取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