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黃沙瀑布—“吞吐萬壑百川浩,出納千流九曲雄”;是紅墻京城—“重檐翠瓦綴天綾,砌玉樓欄嵌彩龍”。這便是我對北方的全部印象—雄渾壯闊、恢宏大氣。帝王之氣與自然之力使北方在我心目中變得神圣而偉岸。
我卻不曾想過北方也曾是這樣的悲哀、窘迫。
沙漠風(fēng)卷去了生命的綠色與時日的光輝,空中蒙上了暗淡的揭不開的沙霧,呼嘯聲從天邊疾奔而至,寒風(fēng)凍結(jié)了荒漠的原野。
我仿佛化身為北方那寂寞的道路上的行人,掙扎著前進(jìn),困難地呼吸,從行的騾馬載負(fù)了土地的重壓。我看見了道旁的小河干涸,林木枯死;前方天幕灰暗,住房陰郁;頭頂天不見日,雁群南逃。沒有綠蔭蔽天,一切都沉浸在土色的憂郁中,一切都暴露在外—干涸的干涸、龜裂的龜裂、死去的死去……此時帝王將相蕩然無存,可敬的自然也成了暴戾的屠夫。
“悲哀??!北方的土地!”我讀著,哀嘆著。
“而我—這來自南方的旅客,卻愛這悲哀的北國啊?!卑嗟脑亣@著實令我吃了一驚,“不詛咒風(fēng)沙與入骨的冷氣,不痛恨無垠的荒漠割據(jù)著的土地。這究竟是為何?”
荒蕪的土地總是給人以悲哀,所以當(dāng)時的詩人習(xí)慣于在孤獨中做精巧的小詩聊以自慰或是空洞地吶喊。艾青卻說“我言秋日勝春朝”,他用健康質(zhì)樸的語言,將悲哀升華為巨大的力量。土地即國土,國土即祖國,祖國即民族。這令我想起了守常先生的那句“我們不能因為祖國不可愛了就不去愛它而去憎惡它”。悲哀固可憂可嘆,但其不可惡,祖國永遠(yuǎn)是我們的祖國,我們不愛它,誰愛它?我們不尊敬它,誰尊敬它?“土地的詩人”艾青正是扎根于土地,才真正體會了愛國情懷。
我似乎明白了那句:“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這淚水中沉淀著赤子之情與愛國之心。
而且我也明白了,只有將赤子心與愛國情轉(zhuǎn)化為自信心才能變得更加堅強有力,才能發(fā)出時代最強音。古老松軟的黃土層令詩人想到了與自然相搏斗、保衛(wèi)國土的祖先,令詩人感嘆我們生于廣大而貧瘠的土地的純樸言語與寬闊姿態(tài)。他深受觸動,對我們多災(zāi)多難的民族宣誓:我們會用武器使這言語與姿態(tài)堅強地生活在大地上,永遠(yuǎn)不會滅亡。我眼中似乎看到艾青面向土地,攥緊了雙拳,高高舉起,奮力揮出并高呼:“我愛這悲哀的國土,古老的國土—這國土養(yǎng)育了為我所愛的世界上最艱苦與最古老的種族?!眲x那間,作者的羽毛落在黃沙中,不見了。它腐爛在土地里,與土地融為一體,與土地同存亡—歌唱的鳥兒找到了歸宿。
讀完全詩,讓人意猶未盡。“北國的土地,真的只有榮耀輝煌與荒蕪悲哀嗎?”從淺層次來講,這無疑是正確的,但我覺得這黃土的深處,可能蘊藏著更為豐富的東西,它根植在神州大地,永不枯竭……
它就叫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