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山隱匿在清晨朦朧的霧中,流水無言。簌簌山林間,山鷓鴣偶有掠過,在這水墨之間滲入一絲暈染的緋紅。如同塵封的古畫,他們的靈魂在這里寂寞了太久,以至于清明的點點春雨擊不起任何漣漪。
山林無言,我的祖父長眠于此。瘋長的枝丫掩住這一方棲息之地,野草無邊生長。馬蹄蓮花束靜謐了一整年,如今沉默著掉了花瓣,留下泛黃的回憶。我撫摸大理石粗糙的紋理,撫摸那赤色的碑文—厚德載物,無愧天地。
滴滴墨色在宣紙上暈開,如蒲公英的絨毛般柔軟而有力。祖父枯枝一樣的手握著我的手,一撇一捺,寫出一個方正的“人”字。上頂天,下立地,無愧自我,無愧蒼天。稚心莽撞的我不知曉這些行走于天地的道理,但我知曉田野里的風(fēng)在耳邊呼嘯。天地在我的眼前太寬闊、太遼遠(yuǎn),幾步臺階需要跨很久,一畝田地可以承包我一整天的樂趣。那時的我知道人會長大,目光所及之處會愈發(fā)的遠(yuǎn),卻不知道人會變老,最終縮在一個棺材里不見天日。
時間是看不見的直線,沒有起點,亦沒有終點。又是一年清明,水墨山林。對死亡的無助與恐懼宛如刺猬背上的針,鋒利而直截了當(dāng)?shù)卮倘胛业哪X海中,侵蝕著我的身軀。突然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也會躺在這無人問津的荒野,任風(fēng)雨摧殘我所摯愛的馬蹄蓮,任歲月淡忘世人關(guān)于我的回憶。既然人生的終點是墳?zāi)?,這世間的一遭又算什么呢?個體的生命在歷史的長卷上不過是零星一點。
水墨色的青天,沒有一絲云煙,莊重肅靜。無限的追思染就了兒時的畫面。鮮活的祖父,有血肉的祖父,似乎化作了那宣紙上的“人”字,匿在我的靈魂里生生不息。前人的芳華由我們銘記,未來的史冊由我們撰寫。清淡素雅,方能構(gòu)造繁花一捧。煙火人間,三月芳草。我們生來便有活著的勇氣,我們不畏,我們亦不懼。
“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dāng)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碧N藏在清明節(jié)氣中的絲絲情懷,在此刻水墨山景中初顯。死亡終將到來,無聲無言。我們將大自然的氣息攬入懷中,必將迸發(fā)出熱烈歡騰的人生。
久久地佇立在祖父的墓碑前,冥冥之中他將靈魂托付于我。山色似乎變得柔和起來,掃去墓碑旁的雜物,獻上一束明麗的黃菊,天地一片澄凈。這水墨清明,且縱我無畏地向前奔跑,繪出歷史長卷上屬于我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