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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低年級的一堂數(shù)學課,老師讓我們用手指在尺子上標示出1厘米,她下講臺一個個檢查。走到我這兒,發(fā)現(xiàn)我沒標示,當著全班同學面就甩了我一巴掌,扎扎實實的一巴掌。至于罵了啥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不知自己是被打蒙了還是年紀太小,當時壓根沒覺得傷心難過或者不好意思。只是這件事跟后來發(fā)生的事產(chǎn)生了化學反應(yīng),故而難忘。就在此事過去不久,有次數(shù)學大考,全班就我一個得了滿分。老師在班上說:“這次××拿了100分,棒極了!這才是我的孩子??!我最喜歡這樣的孩子!你們都要向××學習知道嗎!為××鼓掌!”話音剛落,老師的手就像鋼刀運作一樣為我鼓掌,那節(jié)奏、那力量,讓我霎時間想起她甩我一巴掌的情景。她當時兇狠的表情,與今日她鼓掌的神態(tài),并無二致。
某年“六一”,年級組織了很多活動,當中有個演講比賽。賽前一個月,班主任已經(jīng)安排好人選——W君和我。W君自幼就以才藝出眾聞名于全年級,我則遜色得多。班主任讓我們寫好稿子,背下來,到時脫稿演講。很不巧,我的稿子在比賽那周落在家里,我只能憑借記憶背誦,背到倒數(shù)第二段我忘詞了。評委要求交稿子,我也沒有,自然無法參評。W君將此事告訴了班主任,當時我一只腳已踏進了教室,班主任直直地盯著我良久,一言不發(fā)。
那個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真是我過得最糟糕的一個兒童節(jié)。
這事給我最大的陰影,是害怕老師,同時也瞧不起老師,覺得作文里寫的那些溫暖慈愛的老師都是騙人的!就算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存在,也不會是這么倒霉的我能遇到的。
上了高中,班主任是個市儈的女人。我只不過會寫點詩詞,她就老想著以后我會成為名人。
新的學生證下發(fā),老師想讓我?guī)退顚懨?。等到我拿著一沓學生證回到座位上,班主任突然對著全班宣布:“學生證我讓××寫了。你們可都要好好保管啊,將來我們班上出了個名人,你們手中的學生證就是真跡,那就值錢啦!”
當時只覺得丟臉,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就這樣,我?guī)е瓢恋膽B(tài)度進入大學。如果沒有遇見恩師,我的輕慢、冷漠以及對老師極重的懷疑心就不會消融,我心里的這個缺口也永遠無法補上。
恩師教授我們古典文學和寫作,是一個平日里安安靜靜并不顯眼的老師。課堂上,同學也不怎么與老師互動。
有一堂寫作課,話題是“情詩”,我偷懶把高中寫的詩詞當作業(yè),剛好被恩師抽中當場朗誦。我不肯,恩師囑咐我發(fā)到他郵箱。我遂趁給他發(fā)郵件的機會,附上一語:“我寧要嚴厲的批評,也不要甜膩的表揚?!倍鲙熁貜?fù)我,說我為人容易負氣。我又與之辯駁數(shù)番,恩師沒再回復(fù)了。
在下周的寫作課,我一下課就趴在桌子上睡覺。此時感覺有人在喚我。睡眼惺忪之間,見恩師遞給我一張紙,我單手接過就塞入桌子底下,繼續(xù)睡覺。直至午間我才想起來。那是一封信,是恩師寫給我的信。
××:
你好!
像你這樣的學生,恐怕輕率的點評是不能讓你滿意的。這學期我很沮喪,這門課讓我很惶恐,我常常擔心自己誤人子弟??捎心氵@樣為文字如此焦慮的學生,我又定下心來。雖然我不是作家,沒有太多的經(jīng)驗傳授給你們,但依然希望給你們開一扇窗。
你的寫作水平在同輩之中算出類拔萃的,但要想再上一層樓,除了多寫外,一定要多讀一些好作品。一個好的作者,不僅要有精準的文字,更要有豐富深刻的思想,而后者一定要通過閱讀來完成。閱讀不僅包括閱讀文字,更包括閱讀人世,它包含以敏感、慈悲的心靈體察萬物,以深邃、多元的思想解釋我們所在的世界。
看得出你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這種素質(zhì)很棒,我真心希望你能保持下去,雖然它有時會讓你傷痕累累。一個有明確判斷力、有堅持、有夢想的人,一定會在追求的路上有所得。你對文字的熱愛和焦灼是我欣賞的,希望你一定堅持這種熱情,用文字展示你,讓文字因你而美麗。
讀完, 我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孤坐在教室里良久……
從來沒有一個老師像他這樣,真正地關(guān)注我的內(nèi)心,關(guān)注我對文學的執(zhí)著與熱忱,而非關(guān)注我分數(shù)多少,能為班級帶來什么榮耀。何況,我們之間并無交情,他本不必如此待我。他大可將我視作一個輕狂傲慢之徒,無須苦口婆心和我細訴。
終于,那個沉重、陰暗的枷鎖,被恩師的慈悲消解了。
好想告訴他:“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終究沒有辜負您的厚愛與期許。若有機會,愿復(fù)如往昔,俯身膝邊,親聆您的教誨?!?/p>
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熣?,有學問之師, 有人格之師。授之以學問者眾, 冶吾情濯吾性者寡, 而能使終生效之者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