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維
海水并不總是藍的,也有黑的
黃的和白的,大海的心情變幻無常
古老而滄桑的深度,在曙光中增加皺紋
塞壬的歌聲從皺紋里生長,穿過
希臘之藍,纏住水手,奧德修斯返鄉(xiāng)的
波濤,夾雜著巖石下的白骨和碎片
上蒼不斷的訓斥,籠罩波塞冬的不安
愛琴海的征帆滑過深淵的藍色
海倫的乳房掀起萬丈波瀾,弓箭也不能
平熄的激情,以勇士的血與海對換
有多少城邦坦露胸膛沉入黑暗深處
廢墟在海水中冷卻,又以懸崖的形式冒出
核潛艇迷失在珊瑚叢里
摩天大樓緊急下潛,拯救滑鐵盧
巨鯨登岸,天空用藍布包扎大海的傷口
亞歷山大騎馬在半空踱步,他的頭盔
指向死亡,圓形屋頂開始黯淡,傾斜的
廣場,閃耀積水的光芒,而烏云,
灰色的布匹,要去包裏夕陽,路邊咖啡館寂寥無聲,
騎士的身影埋葬在泥濘里,被出租車碾碎,青銅雕像
上白色鳥糞
改寫了王的威嚴,林昏雨后,風
穿過柵欄,傳來遠方圍城的消息
云越來越沉,落日的空難再次撞響西山
炸裂的金光照射著死氣沉沉的城市
蝙蝠馱著黑夜來臨,遠征者在時間中
倒退,街道上站立著鬼魂的倒影
來世,做個情深的人
記住你,不讓老年癡呆癥刪除
愛的芯片,拒絕奈何橋
對記憶的清洗,將今生不能報答的情感
都牢牢地攥著,不泄漏丁點
也不背叛,讓它完美保藏著,來世
加倍還給你,只是你也要記住
我曾是你反復惦記的人,千萬不要
當我來世見到你時,你搖著頭,問:
先生,你是誰?或者禮貌地走開
把我當作一個永遠的陌生人
全世界的詩都在這里,一行一行,
組成梯級,它要通向哪里?
古希臘的,漢魏六朝的,唐宋的,
十九世紀的,現(xiàn)代的,還有我的。
誰會沿著這些詩句攀爬,在有航天器,
飛機與電梯的年代。只有登上梯級,
才會感到萬有引力和肉身之沉。
畢竟,我們是沒有翅膀的,
上升與下沉,可以選擇,也可以放棄。
木頭梯子,鐵梯,水泥乃至大理石梯級,
還有電梯,航天器與飛船等,
它們上升的高度是有限的。甚至是
另一種下沉。我不能說全世界的詩,
都是上升的,但它肯定是在減少,
讓人獲得靈魂之輕。它的梯級,
比登山和坐電梯要輕松一些,
幫你找到天使的質感。
黃昏使我們感到天空的存在
它離人最近,所有的云都好像要從天空
下來,飛到每一戶人家投宿,是??!
你準備好了嗎,接待一位天空的客人
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姓名
更多則是以一個詞,代稱他為神,是的
神往往趁黃昏時分從天上降臨人間
他當然有專門旅店,山野的寺院
廟宇,和一些草廬什么的,但與之相比
神更喜歡城市的樓盤,在傍晚的廣場
我就看見一列列云,像梯子,通到
一座座樓盤,神就從梯子上下來
這天空的牛仔,穿著紅色披風
威武的樣子,像個前來赴會的嘉賓
我已醒來,并不是我醒得太早
是天還沒亮,黑暗打擾了睡眠,它
無所不在,比聲音覆蓋更廣,滲透
夢境,我醒來,仿佛坐在黑色河流的岸邊
看見它在流動,無數(shù)影子的集合
水一樣沒有縫隙,帶著催眠的力量
我醒在一個巨大的夢里,失明的博爾赫斯
正如你身在白晝也如同黑夜,是夢
搭救了你,我在黑暗中醒來
可能是個睡眠的事故,就像越過光年
移民外星的飛船,在尚未到達之前
所有人都突然醒來,那并不是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