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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

2022-12-22 00:49:51容芬
湖南文學(xué) 2022年11期
關(guān)鍵詞:堂屋木匠母親

容芬

“我‘百年’了之后,要擺在哪里呢?”父親坐在窗邊,顫巍巍的雙手扶著拐杖,巴巴地望著我。在等待答案的過程中,他漏風(fēng)的牙床不斷蠕動著,像在嘴巴里含了一條小蟲子,很快,一滴口水拉著長長的絲,從他干癟的雙唇間落下。

“放心咯,保證有地方擺。”我心虛地望向窗外,幾株碩大的香樟正在抽枝,一浪一浪涌動的綠意讓人眼睛發(fā)脹。我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那是一雙標(biāo)準(zhǔn)的老人眼睛,呆滯,渾濁,讓我想起老屋門前那眼小池塘,終年飄浮著一股腐朽的味道,水波無光,污泥如晦。

五年前,父親就是栽倒在那眼池塘里,從此改變了他的晚年生活。

之前,他每天都要繞過小池塘去鄰居家打跑符子。在一眾老倌子中間,他是個跑符子高手,幾毛錢一等的輸贏,每月贏個趕場錢不在話下。有一次他在電話里告訴我,鄰居家新修的堂屋面向荷葉塘,可并排放兩張牌桌,穿堂風(fēng)呼呼地吹,風(fēng)扇都用不著?!皫缀玫奶梦莅?!”掛電話前,他再次感嘆道。然而那個夏天還沒過完,他就中風(fēng)了。“有人在塘里扯了我的腳?!编従觽儼阉麖男〕靥恋臓€泥窠里撈出來,送到縣城醫(yī)院急救,路上,他難為情地嘟囔。幾個小時后,我從另一座城市倉促趕回。醫(yī)生拿著核磁共振的影像,在我耳邊平靜地敘述,讓我做好心理準(zhǔn)備。我腦殼嗡嗡作響,出現(xiàn)了片刻的失語。深夜里,他像個玩累了的孩子一樣在病床上沉沉睡去,我拎著桶子穿過長廊去晾衣服,在迎面撲來的夜風(fēng)里第一次嘗到了人至中年的艱澀。接下來的日子,我給他系圍兜、喂飯,也給他接尿、洗澡,一切就像小時候他對待我的那樣。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流露出孩童式的懵懂。我知道,是翻云覆雨的時間,讓我們父女之間進(jìn)行了角色互換。時間再次偷走了我身上的一小截年歲,就像摘走某一截生命的鏈條,讓我一步滑落到中年。

經(jīng)過治療,父親的病情暫時穩(wěn)定,但思維和行動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只能跟著我生活。在離老家數(shù)百里的地方,他極不情愿地搬進(jìn)了我為他布置的房間,始終活得像個小心翼翼的客人。剛開始的那兩年,他有時候還會拄著拐杖去樓下的麻將館門口張望,搜尋打跑符子的人。遺憾的是,這是一座鐘情于麻將的城市,而中風(fēng)后的他,已全然算不清跑符子的等數(shù)。他連我都打不贏了。這兩年,他又患上老年癡呆,隨著病情漸漸加劇,思想也愈發(fā)混沌,終日困意深沉,不情愿下樓。偶有清醒的時候,他便開始擔(dān)心自己的身后事。窗外的樟樹葉子落了又長,綠了又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幾回。一天清晨,他悵然地告訴我,他夢見了他的娘,也就是我的奶奶,奶奶在夢中要帶他回家,他居然歡喜地答應(yīng)了。奶奶是七十八歲走的,而他,很快就要滿七十八歲了。他感到了隱隱的不安,總疑心那個夢有什么神秘的預(yù)示。但相比死亡本身,他似乎更擔(dān)心死之后的事情。我們家沒有堂屋。院子里那一間老堂屋,已在多年前倒塌了。他在農(nóng)村生活了七十多年,熟諳婚喪嫁娶的每一個流程。如今,哪怕他忘記了很多人,混淆了很多事,也一直記得,人死后,是一定要在堂屋里做道場的。

三十年前,奶奶的道場就設(shè)在院子里公用的老堂屋里。老堂屋大約有兩層樓那么高,黛瓦白墻,厚實(shí)的大木門,兩邊以圓木為柱,門口的石階連通一方大坪,坪里長滿蓼草,郁郁蔥蔥一直延伸到荷葉塘,荷葉塘的另一邊,就是大片的農(nóng)田。我們院子里共有六戶人家,三戶李姓,一戶龍姓,一戶趙姓,一戶容姓,老堂屋就是整個院子的核心。上百年前,各家的房屋都是依靠堂屋而建,屋連著屋,瓦連著瓦,生活連著生活。于是堂屋里便有了一個四姓并排的神位,神位上的每一個字都印了金色的漆。有了神位,一間高大的屋子才具備稱得上堂屋的資格,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人們的敬畏。每次推開老堂屋的木門,都會發(fā)出特別沉的一聲,“吱呀——”開門聲在空氣里蕩開,人站在神位前,看著屋頂?shù)牧镣呗┫绿旃猓肟诖值墓庵锔m飛舞,如同目睹神祇降臨。在農(nóng)村人的眼中,一個人無論貧富,只要壽終正寢,就擁有了神的能力和地位。奶奶七十八歲過世,算是喜喪。父親是孝子,給了奶奶一場體面的葬禮。老堂屋里,香燭縈繞,三牲供奉,奶奶的棺材擺在正中央的位置,五顏六色的花圈堆滿了四壁。神位下,掛起了十八層地獄圖,和尚念經(jīng),道士念咒,一時間,木魚聲,嗩吶聲,大鈸聲,銅鑼聲,鞭炮聲,哭聲,響徹四野。堂屋外面,大坪里擺了三天的流水席,鄉(xiāng)鄰們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到了夜間,就圍在一起烤火,拉家常,打跑符子。母親和幾位姑媽也拉家常,但她們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輪流著長一聲短一聲地哭。大約是一段要講給逝者聽的話,用一種特殊的腔調(diào)哭出來。長歌慟哭,仿佛是農(nóng)村女人們無師自通的技能,時年七歲的我還沒有學(xué)會。奶奶上山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母親每日午飯都會多擺上一副碗筷,然后在自己的哭聲中燒紙,問卦,作揖,請求奶奶保佑我身體健康,不要總是生病,“娘啊,讓我們皮伢一腳可以踩爛大石頭。”

皮伢,村里人都這么喊我。我女孩的身體就那樣被裝在一個男孩的名字里,承擔(dān)著父母的某種期望慢慢長大。我十六歲那年,母親病重,已在考慮招贅的事情?;蛟S正因?yàn)橥蝗缙鋪淼拇蟛?,讓她感到了人生的無常和無力,原先一閃而過的想法開始變得堅定。我家三代單傳,我又是女兒身,如果母親想要老堂屋里“容氏”兩個字延綿下去,我就必須像個男孩一樣,守住老屋,讓父親老有所依,為容家“開枝散葉”。當(dāng)時我在縣城上高中,有次請假回家,剛好碰到一個新化男孩在為母親端茶倒水。我很快在鄰居們笑而不語的神情中察覺到了母親隱秘的心思。那個男孩比我大不了幾歲,是鄰居家請來燒窯的工人。紅磚窯就起在老堂屋前的大坪里,隔我家不足一百米的距離。一個黃昏,晚霞把天空壓得極低,燒窯產(chǎn)生的硫磺氣味四處發(fā)散,我和那個新化男孩在荷葉塘邊相遇了。我給母親漂洗衣服,他挽起褲腿在旁邊洗桃子,露出鼓脹的小腿肌肉。蹲在水邊唯一的青石上,我的心像水波一樣莫名地抖動。他洗得極慢,仿佛在等人。當(dāng)我擰干衣服起身欲走時,他突然遞給我兩個桃子,我觸電似的用手擋開,桃子徑直落進(jìn)水里,我不敢看他的臉,扭頭倉皇而逃?;氐郊抑校赣H直白地告訴我,那個男孩不介意我們家里窮,愿意做家里的上門女婿。母親的話讓我產(chǎn)生了本能的恐懼,嗓子一陣發(fā)緊。在家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第一次出現(xiàn)了短暫的失語。很多年后,我回溯過往,想著自己是如何步入成年的,應(yīng)該就是在那一刻吧。那么,第一次從我身上偷走年歲的究竟是什么事物呢?

鄰居家的窯終于燒好了。結(jié)實(shí)的紅磚一擔(dān)一擔(dān)從窯里卸下,先變成一道一道的磚墻,幾個月后,又化作一幢洋氣的三層住宅,新的堂屋貼滿瓷片,神位上的姓氏閃閃發(fā)光。

那個新化男孩又到別處燒窯去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而母親也很快到了彌留之際,她辛苦了一輩子,要強(qiáng)了一輩子,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抓不住任何東西。醫(yī)院發(fā)了話,讓父親準(zhǔn)備后事,老堂屋再次熱鬧起來。

許多的圓木堆在堂屋一角,父親請來鄰村的老木匠為母親制作棺材。我們家鄉(xiāng)稱棺材為“壽木”,或者“木”,稱死為“百年”,仿佛換一個稱呼,就祛除了禁忌,并獲得了時間的庇佑。通常來說,一個人活到六十歲,就可以在酒席上得到以“壽”字開頭的祝福,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為自己制作壽木。制好的壽木,刷上幾層黑漆和桐油,存放在堂屋里,一頭寫著“?!弊?,一頭寫著“壽”字,木材夠好的話,可百年不壞。老堂屋里,一具壽木曾等了奶奶十幾年。母親卻極有可能要等她的壽木。她還不到五十歲,還沒來得及老。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睡到壽木里去了。她親眼目睹未來的年歲,就那樣被疾病迅速地掏空、偷走。

老木匠帶個小徒弟,兩人除了吃飯喝酒就是干活,時而拉墨斗,時而拉鋸,時而敲敲打打鑿鑿,刨子在木材上蛇一樣游走,老堂屋里木屑四濺,新鮮木材的香氣溢滿每一個角落。幾個鼻涕娃娃對木匠的墨斗和曲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們湊在堂屋門口,伸長脖子,像小雞娃一樣好奇又怯怯地張望。不一會兒,就有藝高膽大者得了手,一塊形似手槍的邊角料被他們舉在頭頂,口里不斷重復(fù)著“砰砰砰”的聲音,去大坪里玩打仗的游戲了。

時間在我的意識里倒流,很多年前,我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在堂屋里得手過一根光滑的木棍。那時,一個外地的木匠正在為鄰家姐姐制作嫁妝,衣柜,梳妝臺,洗臉架,一應(yīng)俱全。刨花“唰唰”地落在地上,盈著莫名的喜氣。我穿一件兩根筋的小褂子,剃了個男孩頭,騎著那根木棍在大坪里“駕駕駕”地奔跑,小伙伴們都眼饞不已。年輕的木匠抬起頭大聲打趣道,“伢子,你慢點(diǎn),掛到那個好東西,可就討不到婆娘了?!编従計饗鹪谄豪锔钷げ葜凭魄?,笑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皮伢的那個好東西啊,早在她姆媽肚子里就被掛脫了?!蔽衣牪欢麄兊耐嫘υ?,也只好跟著傻笑起來。我玩累了,就和鄰居嬸嬸家的黃狗并排躺在坪里看天。黃狗是一條自由的狗,它的脖子上空空如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身邊,泛白的肚皮上露出小木棍模樣的一坨肉。我也是自由的,我學(xué)著它的樣子,把雙手屈起來,雙腿攤平,只覺得蓼草的芳香和泥土的腥氣不斷壓進(jìn)鼻腔,時間突然過得好慢,每一朵云都靜止不動,皮伢我什么時候可以討上婆娘呢?

“皮伢,皮伢,快去問問老木匠,你姆媽的木,響了沒?”時隔十幾年,鄰居嬸嬸的聲音依然跟年輕時一樣好聽。母親的壽木制好了,已經(jīng)擺在了堂屋里,安靜地等待著它的主人“百年”。那一天,老木匠師徒吃了晚飯,收了工錢,正醉醺醺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鄰居嬸嬸端著飯碗,指著田野深處的兩個身影,急切地喚我。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趕緊追了上去。我長大了,沒有辦法一腳踩爛大石頭,但在從小生長的鄉(xiāng)間,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可以追上我。我跑得比兔子還快,簡直像逃命一樣躍過小池塘,跳到大路上,再拐彎沖下陡坡,進(jìn)入田野深處。彎彎曲曲的田畦穿過我們的村子,連接著對面的牛背山,山的那一邊,就是老木匠的家。我在老木匠背后大聲喊,“木匠爹爹,木匠爹爹,我姆媽的木,響了沒?”

老木匠回過頭來,先是一怔,接著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芭?,是皮伢呀。”他看著我的眼睛,溫和又堅定地說,“放心咯,保證沒有響。”

“真的嗎?”

“真的哩?!?/p>

“爹爹你莫哄我,真的沒有響嗎?”

“沒哄你,真的沒有響哩!”

我要跳起來了。初夏的風(fēng)一遍一遍梳理著田野里的禾苗,溫柔極了。田野里的風(fēng)也是綠色的,像透明的小蛇一樣鉆進(jìn)我的眼睛,我的嘴巴,我的身體,直到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長出了新的力氣。我踩在田畦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目送老木匠師徒遠(yuǎn)去,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暮色里,很快便融入了對面的牛背山。然后,我扭頭飛快地向家里跑去,幾步就沖上了陡坡,穿過了大路,繞過了池塘。我感覺自己力拔山河兮氣蓋世,感覺胯下的風(fēng)就是烏騅馬,我的歡喜都要在身體里“嘭嘭嘭”地炸開了。

我們家鄉(xiāng)有個說法,曾被老一輩的人口耳相傳。一具壽木制好時,在放下壽木蓋子的那一刻,如果是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老木匠,將耳朵貼緊壽木,傾聽里面的聲音,就可以判斷出壽木主人生命的長短。壽木里發(fā)出了聲響,就是所謂的主人等壽木,多則三五年,少則三五天,壽木就會用上。反之,如果沒有任何聲響,那就是壽木等主人,木匠會意味深長地說,“真是一具懶木??!”懶木的主人心領(lǐng)神會,自己的木當(dāng)然是越懶越好。聽到這句話后,慷慨的主人通常還會給木匠封上一個小小的紅包。

母親是在端午節(jié)前夕百年的。她沒有等到自己五十歲的生日。那天天氣極熱,屋外蟬鳴如沸,母親的身體一截一截涼下去,先是腳,再是腿,再是肚子,最后是心臟。心臟停止跳動后,母親的眼睛還沒有閉上,她到底是放心不下我。她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像蒙了一層厚厚的蠟。我試探著喊她,“姆媽,姆媽,媽——”父親拂下母親的眼皮,哽咽起來,“莫喊了,皮伢,你再也喊不應(yīng)你姆媽了?!?/p>

父親點(diǎn)燃了準(zhǔn)備已久的鞭炮。鄰居們聞聲而來,為母親換上了素凈的壽衣。一層又一層的壽衣,像一個巨大的襁褓,裹著母親輕飄飄的身體。她很快被人抬到了門板上。那具嶄新的木,已在堂屋等候主人多時。

和尚和道士都來了,他們將合力為母親做三天的道場。一位年長的師父給我畫了一張招魂幡。母親沒有兒子,我成了打幡人。我需要持幡跪在老堂屋里,向每一個前來吊喪的人行跪拜禮。人越來越多,鞭炮聲炸得震耳欲聾,我心里卻是空空蕩蕩的,如臨大夢。夜間,我給母親守靈,給她壽木下的長明燈添香油,竟不斷想起和老木匠對話的情景。我反復(fù)回憶著每一個細(xì)節(jié),像牛一樣地反芻,像解幾何題一樣冥思苦想,希望找到某種草蛇灰線。那天黃昏,老木匠是不是因?yàn)楹攘司?,出現(xiàn)了短暫的失憶?如果他說了違心的話,為什么他可以那樣堅定地直視我的眼睛?是不是我沒有給他封紅包,間接改變了壽木的性情,讓壽木原先與主人之間的某種約定悄然失效?

這些問題,直至今天,我依然沒有找到答案。母親過世后,老木匠也慢慢地不再接活,他老了,把畢生的手藝都傳給了他的徒弟。只是,再有人問徒弟,有沒有聽到壽木里有什么響聲時,徒弟總是會打著哈哈,“哪里有響聲咯,我做的壽木,保證個個長命百歲哩?!蓖降艿拇_是個活腦殼,自己出師做了幾年流動木匠后,就在我們鎮(zhèn)上開了一家壽木店,采購了機(jī)器,請了工人,生意大好。父親的壽木正是在他店里買的,先是擺放在老堂屋,老堂屋倒了后,就只能放在柴屋里。

老堂屋是怎樣倒掉的?我問過父親,大致曉得那年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雨季,天像漏了一樣沒日沒夜地落雨,后山的土坡一點(diǎn)點(diǎn)地崩掉,泥土落了一層又一層,全堆在堂屋的排水溝里。雨水排不出去,堂屋的地基慢慢被漚爛,屋頂也因年久失修缺了一角,雨水就那樣日復(fù)一日地洗著土墻。而土墻南側(cè)的趙姓鄰居早就在多年前搬去了外地。趙家老屋倒塌后,堂屋的南墻便失去了支撐,終于也在某個深夜里孤獨(dú)地倒下了。后來我回老家,看到昔日的老堂屋僅剩一扇北墻,而且那扇墻更像是李家老屋的一部分。老堂屋的斷壁殘垣間,朽木們已經(jīng)長出了無數(shù)的木耳,那些精靈一樣的小耳朵,仿佛正在傾聽著村莊深處的密語。剛上幼兒園的女兒穿著公主裙,伸手想去采一朵木耳,一條蛇就從土墻下鉆了出來,迅速地向后山游去。女兒被嚇得哇哇直哭。我抱起她,摘了一枝蓼花在手里不斷旋轉(zhuǎn)著,小女孩轉(zhuǎn)瞬破涕為笑。年年蓼草綠,歲歲蓼花紅,三十余年過去,曾經(jīng)躺在草間看天,希望自己快點(diǎn)長大可以討婆娘的那個小女孩,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婆娘和兩個小女孩的母親。二十歲那年,我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在他家堂屋里拜堂成親,然后輾轉(zhuǎn)到另一座城市討生活,像野草的種子一樣生根發(fā)芽,開枝散葉。夕陽西下,幾道柔和的光芒從鄰居家的房頂落下,神臺被照亮了,那腐朽的木框立即有了一種蒼涼與莊重。借著夕陽的光芒,我仔細(xì)辨認(rèn)著神臺上的字跡,“某氏堂中歷代宗親昭穆考妣之神位”,那個在旁邊加上去的“容”字,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今年的雨季又格外漫長,整個夏天,父親幾乎沒有下樓。他每天都要睡一個冗長的午覺,一起床,就以為是新的一天。經(jīng)常,我在廚房做晚飯,他就會端端正正地坐到桌子邊,等著吃早餐。他知道餓了要吃,困了要睡,人死后要做道場,篤信和尚和道士擁有超度亡魂的能力,希望我每天都能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這兩年,我確實(shí)不再出遠(yuǎn)門,也推掉了幾個去異地工作的邀約。我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拴住了脖子,被一雙無形的手扯住了腳,無法掙脫。因?yàn)楣ぷ鞯脑?,我長期伏案,身體越來越差,跑得也越來越慢,有次走夜路,一顆小石頭就把我絆倒了。而疾病,似乎又從另一種意義上延長了父親的生命,讓他把每一天都拆解成兩天來過,他顯然在自己的意識里額外獲得了一截年歲。

這個夏天過完后,父親終于等到了他的七十八歲生日。那天,看似一切如常,實(shí)際也一切如常。早上,他吃了一碗長壽面,尿濕了一條褲子,和我打了幾把跑符子,還有一把差點(diǎn)贏了我?!捌へ?,皮伢——”只不過在洗碗的時候,我接到了鄰居嬸嬸的電話,她的聲音還是像雨水洗過一樣的清亮。她告訴我,老家這段天天落大雨,沒日沒夜地落,就像天老爺漏了褲襠,說荷葉塘漲了水,倒灌進(jìn)小池塘,把我家的老屋都給淹了?,F(xiàn)在,水是退下去了,但耳屋和柴房已搖搖欲墜,很可能會倒塌。掛掉電話后,我重新打開水龍頭,在嘩嘩的水聲中梳理心緒,看怎樣安排時間回老家一趟,找個砌匠師傅,把屋里屋外全面檢修一下,再看看能不能辟出一間小小的堂屋來。這時,我看到父親的牙床正在加速蠕動,他的眼睛里也浮現(xiàn)出了疑惑與不安,“是不是屋倒嘎哩?”我一怔,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馬上看著他的眼睛,溫和又堅定地說:“沒有。我保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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