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47年前,我在一所中學里教書。那年剛?cè)胂模炀推疵叵掠?,而且,很奇怪,必是每天早晨下,中午停。上午第一?jié)課前,就看老師們陸續(xù)進得辦公室,大多都被雨淋濕,個個兒狼狽得很。
印象最深的是,一天,有位教化學的女老師騎自行車來晚了,因為她第一節(jié)有課,剛進辦公室,就聽她抱怨:這雨也太大了。沒有想到,第二天就輪到我遲到。出門沒多遠,自行車鎖的鎖條突然耷拉下來,擋住了車條,騎不動了。雨下得實在太大,我拽著車,好不容易找到修理鋪,修車師傅修好車鎖,我才騎到學校,小半節(jié)課都過去了。學生看見的是淋成落湯雞的我,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
下午放學,騎上車沒多遠,車鎖條“當啷”一聲,又耷拉下來,沒法騎了。先去修車吧。修車鋪離學校不遠,修車的家伙都放在屋子窗外的一個工作臺上,屋里就是家。修車的是個二十多歲胖乎乎的姑娘,比我教的學生大不了幾歲,長得不大好看,一臉粉刺格外突出。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小姑娘修車很認真仔細。她拉開工作臺上滿是油膩與鐵末的抽屜,一邊找彈子,一邊換車鎖里壞的彈子,卻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她有些抱怨地對我說:誰給您修的鎖?拿個破彈子窮對付,全給弄壞了,真夠修的!
話是這么說,像師傅數(shù)落徒弟似的,她卻很有耐心,從抽屜里不停地找彈子,然后對準鎖孔,把彈子裝進去,不合適,再把彈子倒出來,重新裝,像往槍膛里一遍遍地裝子彈,又一遍遍地退出來,不厭其煩,也不亦樂乎。工作臺上,一粒粒小小的銀色彈子,已經(jīng)頭挨著頭,擺成一排,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
我想,如果上學的時候,有這份專心就不至于來修車了。后來,我對自己冒出來的這多少有些偏見、甚至惡毒的想法而慚愧,因為她實在是太認真了,流出了一腦門兒的汗。為了這把倒霉的鎖,耽誤了她這么長時間,又掙不了幾個錢。
其實,她完全可以對我說,這個鎖壞了,修不了啦,換一把新的吧。她的工作臺旁,就放著各種樣子的新鎖。換新鎖,可以多掙點兒錢。我開始替她感到委屈,有些不落忍。她卻依然較勁兒地修我這把破鎖,好像那里有好多的樂趣,或者非要攻占的什么重要山頭,不把紅旗插上去誓不罷休。而且,她還像個小大人似的,以安慰的口吻對我說:別急,一會兒就好了。省得您過不了幾天又去修,受二茬兒罪。
我站在那里看她修,看得久了,無所事事,就四下里閑看,忽然看見她背后的窗臺上擺著兩盆花。是兩盆草本的小花,走過去細看,花開的顏色挺逗,每一朵有著大小不一的紫、黃、白三種顏色,好像誰不留神,把顏色灑在花瓣上面,染了上去,被夕陽映照得挺扎眼。沒話找話,便問她:“這是你種的?什么花呀,挺好看。”
她告訴我,這叫“貓臉花”,是她爸爸幫她淘換來藥用的花,把這花瓣揉碎了,泡水洗臉,可以治粉刺。然后,她沖我一笑:“說是偏方,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那把鎖總算修好了,再也沒有壞。
現(xiàn)在,我知道了,她說的“貓臉花”學名叫“三色堇”。我讀中學時,讀過的外國文學作品中,好多地方寫到了三色堇,覺得這個名字那么洋氣,那么有文學味兒,讓人對它充滿想象。前不久,看到巴烏斯托夫斯基不吝修辭地描述它:“三色堇好像在開假面舞會。這不是花,而是一些戴著黑色天鵝絨假面具愉快而又狡黠的茨岡姑娘,是一些穿著色彩繽紛的舞衣的舞女——一會兒穿藍的,一會兒穿淡紫的,一會兒又穿黃的。”
我想起了那個修車姑娘。當初,她告訴我它叫“貓臉花”。
(選自《河北日報》2021年11月19日,有刪改)
【訓練】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本文開頭不惜筆墨寫天下大雨,為下文寫“我”修理自行車做鋪墊。
B.先前那位修車師傅用破彈子糊弄“我”,這一情節(jié)對修車姑娘起到了襯托作用。
C.畫線句運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表明修車姑娘為“我”配好了自行車鎖條的彈子。
D.作者引用巴烏斯托夫斯基對三色堇的描述,表達了對三色堇的喜愛之情。
2.作者刻畫修車姑娘的形象時運用了抑揚法,請對此作簡要分析。
答:
3.文章以“貓臉花”為題,有什么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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