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風(fēng)

我被黎明的第一片雪花吵醒

本來這應(yīng)該是一只鳥的任務(wù)

在花香抵達(dá)黎明的時刻

銜來日出，打開沉睡的夜

用斧頭般溫柔的聲音

喚醒森林

當(dāng)然，雪域這片土地適合沉睡

山脈、冰川，白塔，還有寺廟

在香霧彌漫的誦經(jīng)聲中

睡著了都不愿醒來

只是青藏高原，如慵懶的孕婦

即使在睡夢中

肚子仍悄悄隆起

雪花砸在窗子的玻璃上

發(fā)出脆裂的聲響

仿佛夜的裙子被撕碎露出的潔白

雪花前赴后繼

一片一片壓在雪花上

在雪花在沒有到達(dá)之前

寒氣就堵住了所有翅膀進(jìn)入的通道

網(wǎng)開的一面光亮如鳥鳴

讓黑暗中醒來的人不再絕望

時間的嚴(yán)肅性被一朵花攪亂

無關(guān)寒冷

桂花尚未離去，江南的衣袖單薄

磨刀的呼嘯聲從骨頭里響起

刺穿了季節(jié)虛掩的門

一切都來不及準(zhǔn)備

一切都早已準(zhǔn)備好

包括下雪，在分不清秋冬的時刻

急急來臨，落到離它最近最鮮嫩的傷口里

而我們戰(zhàn)栗。地球若無其事地轉(zhuǎn)動著

一朵花，當(dāng)它以山脈為杠桿

以花香為酒，不用支點

最嚴(yán)肅的主宰都會亂了方寸

今年的雪提前到達(dá)，立冬時

女人在河灘晾曬的大腿忘記收回

稻子還在田里等待收割

我們聽到了春天蠢蠢欲動的呼喊

對著一片蒙頂?shù)娜~子肅然起敬

春天被汗水滴落的聲音喚醒

以葉子的方式，含苞欲放

一片一片打開，如云彩倒映大地的舞蹈

美成人類童年熟悉的詩行

這些源自蒙頂?shù)娜~子，羸弱纖細(xì)

一如采茶的女子，扛動綠水青山

把屬于江南的那抹綠色

融植于蜀道之上這域最深的云霧

每枚葉子，在春天時

便接受十指尖尖遴選，然后淬煉、烘制

如同修行，需要文火加持

再經(jīng)掌心揉搓，就熬出了人生至味

歲月迷失。春天躁動不安

但這片葉子，以屈子投江的決絕

泡出生命的絕唱

讓你找回自己，靜靜品嘗

我沒有理由為霜降恐慌

時間已經(jīng)是九月

被季節(jié)欺騙已久，許多提前枯萎的葉子

在樹上死不瞑目

寒露的時候，螃蟹才從秋池里爬上岸

南方的草色，依然青蔥得讓女人們延長了

懷春期

北國的情書尚未抵達(dá)

蜜蜂失業(yè)在家

說好的八月桂花呢，說好的十里飄香呢

每年這個時候，偷香的人排著長隊

按照計劃，下一幕輪到霜降登場?？蛇B日的暴雨

沖垮了發(fā)布寒冷信息的道具。秋季強(qiáng)作歡顏

客廳里仍盤踞著夏季絮亂的氣息

秋霜如果不改變它刀刃般的冷酷

越來越多的果實，都將不會如期低下

沉甸甸的頭顱

你就是那粒青稞

揮動最簡陋的木镢

以最小的力氣

掀開世界上最厚重的泥土

雪水灌溉的土地貧瘠無比

胃口比貴族還要挑剔

除了青稞——這個唐朝公主帶來的種子

所有的作物

都無法打開雪域的芳心

你就是那粒青稞

一千多年堅守青藏高原

從麥子輪回到青稞

從未后悔舍棄長安的圓月和榮華

累了，就靠在牦牛身上歇一會

那濃黑的牛毛

多像男人充滿雄性的胡子啊

這時，拉薩遙遠(yuǎn)的酒肆里

隱隱傳來了男人們醉醺醺的調(diào)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