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郜泉州
臘月二十七,公雞叫過四遍,奶奶往還在被窩里的娃仔手中塞上一個熱乎的煮雞蛋,趴在他的耳朵上說 :“娃仔,跟爺爺?shù)郊猩腺u煤去。等掙錢回來買鞭炮,再給你兩毛壓歲錢。快,爺爺?shù)饶隳兀 ?/p>
好哩!娃仔一骨碌跳起來,接過奶奶遞來的溫濕毛巾擦把臉,吃過奶奶烙的紅薯面油饃,又喝下一大碗紅薯湯,便和爺爺一起拉著滿滿一人力車、千多斤的煤塊,向十里外的集市上奔去。
那年,娃仔恰好7 歲多,生在“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的年代里。娃仔飯量大,生得壯實,猛一看就像10 歲左右的娃。因爸爸當兵犧牲,媽媽也跳河隨爸爸而去,娃仔便跟著60 多歲的爺爺奶奶生活。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娃仔人小但勤快,啥活兒都幫著爺爺奶奶干,還常常和爺爺拉煤到外縣換玉米麥子。
拉煤時,娃仔負責壓尾。拿爺爺?shù)脑捳f,“添只青蛙四兩力,娃仔頂上百只青蛙呢”。賣煤時,有娃仔在,銷路便格外好——虎頭虎腦、口甜手勤的他深得顧客青睞,因此爺爺最喜歡帶娃仔外出賣煤。娃仔呢,能在集市上喝碗羊肉湯或吃上幾個水煎包子,再給奶奶捎點愛吃的東西,那真是天大的幸福。
這天,爺孫倆把煤賣完,買了10 斤餃子面,3 斤豬肉,20 斤白菜,20 斤白蘿卜,20 斤紅蘿卜,又辦了些年貨,買了掛千頭鞭和50 顆的大紅炮,便高高興興地返家了。
真是天有不測風云。半路上,本就陰沉沉的天突然鉛云密布,嗖嗖刮起冷風,霎時鵝毛大雪便鋪天蓋地而來。不一會兒土路就變得膏藥一樣濕黏起來,車子就像走進了糨糊池。來時走的下坡,回家卻要一路上坡,爺孫倆的棉衣很快就濕透了,熱汗霧似的從身上冒出來,兩人活像才出籠的黑饅頭??蛇@才走了八里多,離家還有三里半呢。
爺孫倆走到一個大陡坡前,爺爺立定腳,喘著氣對娃仔說 :“上坡時使點勁,過了這道坡,回家的路就好走了?!闭f完,爺爺把車把壓低,弓著腰、梗著脖子問:“娃仔,準備好了嗎?”“好啦!”娃仔大聲說?!昂绵?,咱上坡嘍!”
只見爺爺把車壓得離地面一尺來高,努力弓腰伸頭,活像一只蝸牛,直把車子袢拉得勒進了肩頭的棉襖里,吭哧吭哧地往上走。娃仔呢,把梢繩十字背在兩肩上,也弓下腰、伸著頭,兩條短粗的小腿一前一后使勁蹬著地面,咬牙使盡全力地拉。爺孫倆臉上的雪水、汗水和著煤灰,滴滴答答滴進雪窩里,白雪立即變成了黑雪。車后邊,鋪滿白雪的路上,犁出兩條深深的車溝印。
上到坡頂,爺爺終于挺直腰,慢慢放下車把,掏出小毛巾,心疼地擦去娃仔臉上的汗水。看到娃仔擦過的黑臉,爺爺不禁撲哧一聲笑了:“俺娃仔就像三國大將猛張飛,好樣的!”爺孫倆輕松了步伐,一邊說笑一邊走,爺爺還有聲有色地給娃仔講起了張飛長坂坡前一聲吼,吼斷橋梁水倒流的故事。
回到家里,爺孫倆洗去了一身的塵土,全家坐在火炕上,美美吃了一頓奶奶做的羊肉拌辣椒燴面。吃完后,爺爺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線繩纏著的布包,揭開外邊的一層紅布,又揭開一層黃布,再揭開一層藍布、一層牛皮紙,終于露出一卷毛票來。爺爺從中抽出四張五分的,遞給娃仔,“給,爺爺說話算數(shù),這是你的四張壓歲錢。這叫四季發(fā)財,四季平安!”
娃仔高興地趴在炕上,給爺爺奶奶各磕了一個頭,由于激動,竟一頭把炕上的鐵盆“咣當”一聲碰掉在地上。爺爺奶奶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俺娃仔磕頭還帶敲鑼呢!”說得娃仔也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可是娃仔7 年來第一次得到壓歲錢,娃仔咋能不高興呢?
“好啦,外爺?shù)墓适抡f完了?!闭f著,外爺拿出了四張百元人民幣分給四個外孫,“看你們生在紅旗下,有共產(chǎn)黨的好政策多幸福。那時我的壓歲錢是兩毛,現(xiàn)今你們的壓歲錢是我小時的幾十倍。你們要好好學習,學好了本領為咱祖國、為人民多做貢獻呀!”
啥?原來外爺小名叫娃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