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進
(浙江大學醫(yī)學院附屬第一醫(yī)院風濕免疫科,浙江 杭州 310003)
特發(fā)性炎性肌病 (idiopathic inflammatory myopathy,IIM)簡稱肌炎,是一組以肌痛、肌無力,血清肌酸激酶(creatine kinase, CK)升高為主要表現(xiàn),可伴有發(fā)熱、 皮疹、 關節(jié)痛、 間質性肺病(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ILD)等系統(tǒng)受累的自身免疫病。 每年新發(fā)?。?1~660)例/百萬,總體發(fā)病率(2.9~34)例/百萬[1]。 近年來,隨著對肌炎病理、肌肉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MRI)、 肌炎特異性自身抗體(myositis specific autoantibody, MSA)和肌炎相關自身抗體 (myositis associated autoantibody,MAA)的認識加深,新的IIM 分類標準和分型更新,治療藥物不斷推陳出新,本文就此作簡單闡述。
既往臨床上診斷IIM 最常用的是1975 年發(fā)布的Bohan 和Peter 標準[2-3],首次根據(jù)特征性皮疹區(qū)分皮肌炎(dermatomyositis,DM)和多發(fā)性肌炎(polymyositis, PM),并按照典型皮疹、四肢近端肌無力、血清CK 升高、肌電圖和組織病理特征性表現(xiàn),將IIM 分為PM、DM、DM/PM 合并惡性腫瘤、幼年DM/PM、 重疊綜合征5 種亞型。 該標準簡便易行、臨床操作性強,但排除標準過于簡單,且未明確定義每條標準,特別是未納入包涵體肌炎(inclusion body myositis,IBM)、 無肌病性皮肌炎(amyopathic dermatomyositis,ADM)和免疫介導壞死性肌?。╥mmune mediated necrotizing myopathy,IMNM)等陸續(xù)發(fā)現(xiàn)的新臨床亞型,無法滿足臨床需求。
2017 年歐洲抗風濕病聯(lián)盟 (European League Against Rheumatism ,EULAR) 年會和美國風濕病學會(American College of Rheumatology,ACR)更新了成人和青少年IIM 和主要亞型分類標準,并進行多中心臨床驗證[4]。該標準基于全球47 個中心976 例IIM 和624 例非IIM 患者,采用評分和權重的方法,并根據(jù)有無肌肉活組織檢查(活檢)的病理結果,對六大類16 個變量進行詳細定義和加權分值, 將最終分值總和后進行判斷。計算總分≥8.7 分(有肌肉活檢結果)或≥7.5 分(無肌肉活檢結果),90%可確診IIM;總分<6.5 分(有肌肉活檢結果)或<5.3 分(無肌肉活檢結果),確診率<50%。 最終,國際肌炎評估和臨床研究組 (International Myositis Assessment and Clinical Studies Group,IMACS)推薦,按總分≥6.7 分(有肌肉活檢結果)或≥5.5 分(無肌肉活檢結果),定義為診斷IIM 的界值(確診率55%)。 診斷為IIM 患者, 再根據(jù)分類樹分型為PM、DM、IBM、ADM、幼年DM(juvenile DM,JDM)或其他青少年肌炎。 新標準的靈敏度和特異度分別為87%和82%,均高于1975 年標準。 然而該標準臨床操作較為復雜, 且未納入除Jo-1 抗體外的MSA 和MAA,仍有局限性。
2018 年第239 屆歐洲神經肌肉疾病中心和美國肌病研究協(xié)作組(European Neuromuscular Centre,ENMC)會議上[5],提出根據(jù)DM 患者特征性臨床表現(xiàn),皮膚和肌肉組織病理學特點,結合DM 特有的MSA,定義了6 種DM 亞型:抗轉錄中介因子1-γ(transcriptional intermediary factor 1-γ,TIF1-γ)DM、抗核基質蛋白2 (nuclear matrix protein 2,NXP2)DM、Mi2 DM、抗黑色素瘤分化相關基因5 (melanoma differentiation-associated gene,MDA5)DM、抗小泛素樣修飾物活化酶 (anti-small ubiquitin-like modifier activating enzyme, SAE)DM 和自身抗體陰性DM。該標準基于組織病理學和肌炎自身抗體檢測,有助于臨床早期識別DM, 其可靠性仍需多中心隊列驗證。
隨著對疾病發(fā)病機制和臨床亞型認識的加深,IIM 異質性和復雜性給治療帶來挑戰(zhàn)。 總體治療目標是控制疾病進展,改善臨床癥狀,減少并發(fā)癥和重要系統(tǒng)損害,提高患者生活質量。 盡管缺乏高質量的臨床研究證實,糖皮質激素(激素)仍然是PM、DM、IMNM 和抗合成酶綜合征的一線初始治療手段[1,6]。 尤其是出現(xiàn)持續(xù)肌無力和ILD 的患者。 潑尼松1~2 mg/(kg·d)持續(xù)4~6 周后減量,當疾病快速進展或伴有呼吸衰竭時,靜脈使用甲潑尼龍500~1 000 mg 連續(xù)3 d, 可迅速改善患者病情。 日本風濕-神經-皮膚協(xié)會推薦潑尼松起始劑量為0.75~1 mg/(kg·d)[7], 尤其是聯(lián)合免疫抑制劑時, 可有效減少椎體骨折等激素不良反應發(fā)生。 ADM 患者不推薦單用激素治療[8]。JDM 治療和成人DM 類似,在日本兒科學會和風濕病學會聯(lián)合發(fā)布的JDM 臨床實踐指南2018 更新版中[9],強調早期靜脈大劑量激素聯(lián)合甲氨蝶呤(methotrexate,MTX)等免疫抑制劑可顯著減少鈣化, 優(yōu)于口服激素聯(lián)合免疫抑制劑,強烈推薦用于治療重癥或合并ILD 患者。
口服羥氯喹是DM 皮膚損害的一線治療藥物,但單藥治療容易復發(fā),且對除皮損外的其他系統(tǒng)損害無效[8], 極大限制了羥氯喹在IIM 中的應用。MTX 和硫唑嘌呤是IIM 一線治療藥物,尤其是激素效果欠佳或減藥困難或復發(fā)時[1,10]。盡管無臨床試驗依據(jù), 口服或皮下注射MTX 10~25 mg/周,可幫助成人IIM 患者減少激素劑量;一項來自22 個國家54個中心的隨機安慰劑對照研究中, 平均隨訪35.5 個月,初治JDM 患者MTX 或環(huán)孢素聯(lián)合潑尼松優(yōu)于單獨使用潑尼松[11]。 歐洲開展的另一項類似臨床試驗, 隨機開放安慰劑對照的多中心研究,比較MTX 聯(lián)合激素和單用激素治療成人DM/PM,目前尚無結果公布[12]。
嗎替麥考酚酯和鈣調磷酸酶抑制劑是IIM 二線治療藥物,國外嗎替麥考酚酯口服劑量推薦2~3 g/d[10],中國人因感染風險和不耐受往往使用劑量偏小。鈣調磷酸酶抑制劑環(huán)孢素和他克莫司通常用在難治性IIM,皮膚、肌肉病變和ILD。 日本學者在一項前瞻性研究中首次報道,激素聯(lián)合他克莫司治療52 周比激素聯(lián)合環(huán)孢素對PM/DM-ILD 患者肺功能改善更好,存活率更高[13]。 長期使用鈣調磷酸酶抑制劑患者需監(jiān)測其血藥濃度,特別警惕感染和腎功能損害。 環(huán)磷酰胺常用于難治、復發(fā)及激素依賴的IIM,尤其是伴有快速進展ILD 和重疊系統(tǒng)性血管炎的患者。 2021 年中國醫(yī)師協(xié)會皮膚科醫(yī)師分會自身免疫性肌病學組制定的《環(huán)磷酰胺治療自身免疫性皮膚病中國專家共識》中指出[14],口服環(huán)磷酰胺2~2.5 mg/(kg·d)或每月靜脈使用0.5~1.0 g/m2聯(lián)合激素,起效更快,不良反應小。 該共識推薦對嚴重的單用激素控制不佳或合并ILD 的DM 患者,0.5~1.0 g/m2每月靜脈滴注環(huán)磷酰胺1 次,療程6 個月。
靜脈注射免疫球蛋白 (intravenous immunoglobulin,IVIG)有抗炎和免疫調節(jié)作用,對難治、復發(fā)、激素依賴PM/DM 患者有效[15]。 在多個IIM 小樣本研究中, IVIG 作為一線治療藥物單用或聯(lián)合激素使用,患者肌力明顯改善,臨床緩解率和激素停藥概率更高[15-17]。 結締組織病相關肌炎、臨床ADM(clinical ADM,CADM)、IMNM、IBM 和JDM 中IVIG單用或聯(lián)合使用,均獲得較好的臨床緩解;并在IIM患者食管受累、心肌病變、ILD 及DM 患者的皮損、皮膚鈣化時聯(lián)合使用IVIG 獲益更多。傳統(tǒng)IVIG 為靜脈注射,皮下注射免疫球蛋白(subcutaneous immunoglobulin, SCIG)可便于患者自我注射和自我管理,耐受性良好,不良反應低,可使中度疾病活動度PM/DM 患者快速緩解, 幫助減停激素或免疫抑制劑并維持低疾病活動度,安全有效[18]。
對于經典的激素、 免疫抑制劑和IVIG 仍反應不佳的患者,推薦生物制劑作為三線治療。 目前用于治療IIM 生物制劑有靶向B 細胞、 腫瘤壞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抑制劑、細胞毒性T 淋巴細胞相關抗原4 (cytotoxic T lymphocyte-associated antigen 4,CTLA-4)、 白介素-2 受體(interleukin-2 receptor,IL2R)拮抗劑、干擾素-α(interferon-α,IFN-α)單抗、IL6R 拮抗劑和小分子靶向藥物Janus 激酶(Janus kinase, JAK)抑制劑等。
利妥昔單抗(CD20 單抗)能特異清除B 細胞和IIM 特異性抗體, 用于治療激素和1 種以上免疫抑制劑效果不佳的成人PM/DM 和JDM(RIM 試驗)[19]。抗合成酶抗體抗Jo-1、抗Pl7 和抗Pl12 抗體陽性患者,對利妥昔單抗反應更好[20]。 利妥昔單抗在幫助IIM 患者激素減量、 合并ILD、MDA5 陽性DM 和IBM 治療上均有獲益[21-24]。 貝利木單抗(belimumab)是作用于B 淋巴細胞刺激因子家族(B-lymphocyte activating factor family,BAFF)抑制劑,主要用于治療成人和兒童活動性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有報道也將其用于治療抗信號識別顆粒(signal recognition particle, SRP)的IMNM 患者[25]。
阿侖珠單抗(CD52 單抗),主要用于治療慢性B 淋巴細胞白血病和多發(fā)性硬化, 國外也有學者用于治療重癥IBM[26],可有效清除外周血淋巴細胞和肌肉組織中的T 細胞, 改善肌肉炎癥和IBM 患者預后。 然而,阿侖珠單抗輸液反應可引發(fā)其他免疫性疾病風險,僅用于難治性重癥IBM 治療[27]。
TNF-α 抑制劑英夫利昔單抗、阿達木單抗和依那西普,臨床上廣泛用于治療類風濕關節(jié)炎、強直性脊柱炎和銀屑病關節(jié)炎等,也有報道治療IIM。在一項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的臨床研究中發(fā)現(xiàn), 6 例DM/PM 患者中僅2 例對英夫利昔單抗有效, 且與劑量相關[28]。 阿達木單抗和依那西普也有類似報道,治療效果不盡如人意。 有罕見報道TNF-α 抑制劑治療類風濕關節(jié)炎患者發(fā)生肌炎,考慮是類風濕關節(jié)炎重疊肌炎或藥物誘導抗合成酶綜合征,停藥后肌炎癥狀改善,可能與TNF-α 抑制漿細胞樣樹突狀細胞產生Ⅰ型IFN 有關[29]。
阿巴西普(CTLA4-Fc 融合蛋白),通過阻止抗原呈遞細胞表面CD80/CD86 與T 細胞表面CD28相互作用,抑制自身抗原誘導的T 細胞活化。 在阿巴西普治療PM/DM 的Ⅱb 期研究中, 近半數(shù)患者獲得低疾病活動度緩解[30],治療后重復肌肉活檢提示肌肉組織中叉頭框(forkhead box,F(xiàn)ox)p3+調節(jié)性T 細胞(regulatory T cell, Treg 細胞)顯著增加。
托珠單抗(IL-6R 拮抗劑),主要用于治療活動性類風濕關節(jié)炎、系統(tǒng)性硬化癥和大動脈炎;也有報道用于治療難治性PM/DM、MDA5 陽性DM 合并快速進展型ILD 和IMNM[31-32]。 阿那白滯素(IL-1Ra拮抗劑)在難治性肌炎方面有也有報道,療效不甚明確[33]。
Ⅰ型IFN 是肌炎發(fā)病機制的關鍵通路,可誘導內皮細胞和肌纖維損傷,IFN 誘導基因及其相關標志物在IIM 和JDM 患者外周血、 肌肉和皮膚組織中上調。 西法木單抗(IFN-α 單抗)可有效降低PM/DM 患者血Ⅰ型IFN 基因標志物水平[34],其在IIM中的多項研究正在進行中。
Bimagrumab(激活素Ⅱ型受體單抗),可阻斷包括激活素A 和肌肉生長抑制素等配體結合, 早在2013 年就獲得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F(xiàn)DA) 授予的治療散發(fā)性IBM突破性藥物稱號[35-36]。 但在后續(xù)臨床Ⅱb/Ⅲ期研究中未能達到首要終點而宣告失敗,使該類藥物尚無法應用于IBM 治療中。
IIM 病理機制中IFN 誘導的炎性細胞因子激活, 與JAK 信號轉導及轉錄激活因子(transducer and activator of transcription, STAT) 信號通路介導有關。 JAK 抑制劑通過阻斷細胞內JAK/STAT 信號轉導,抑制免疫細胞激活和T 細胞介導的炎癥性疾病, 對難治性DM,ADM-ILD, 抗MDA5、NXP2 和TIF 陽性DM,JDM 患者采用托法替布、 巴瑞替尼、蘆可替尼聯(lián)合激素治療均獲得較好改善[27,37-41],不良反應少且輕微, 是目前治療難治性DM 有效新型治療藥物。
總之,隨著對IIM 發(fā)病機制認識加深,結合新的MSA 和MAA 發(fā)現(xiàn), IIM 治療新靶點與藥物不斷涌現(xiàn),仍需要多中心大樣本臨床研究證實其安全性和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