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明
《通航一覽》對中國浙江與日本交流史事的錄撰
李文明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世界歷史研究所,北京 100100)
《通航一覽》修撰于19世紀50年代,是德川幕府官修的、帶有史料集性質(zhì)的日本對外關系史文獻。該文獻中,有關中國浙江對日交流的記述有4卷,涉及了“浙江的地理重要性”“浙江地方官員的對日交涉”“在日本傳道授業(yè)的浙江人”“海上救助”等多個領域,所涉史事多集中于17、18世紀。該文獻既述史事,也輯錄史料,對于了解、認識明末至清中期浙江與日本交流的歷史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通航一覽;中日交流史;明清時期;浙江
1853年美國“佩里來航”之際,德川幕府“大學頭”林復齋奉“臺命”修撰了一部德川幕府時期的對外關系史料集《通航一覽》[1]1。該文獻以時間為序,記述了1566-1825年間德川幕府的對外交往史事(含幕府建立前的德川政權)[2],還輯錄了很多其他文獻中的相關記載。其在輯錄史料方面較為客觀、嚴謹,一些原始文獻業(yè)已散佚的歷史記錄也因《通航一覽》的輯錄而得以遺存,使《通航一覽》成為一部具有重要史料價值的文獻[3]1-4。由于其編撰于“夷舶入津、急遂應接之際”[1]1,該文獻對日本與各國貿(mào)易的具體細節(jié)記述較少,對貿(mào)易以外的官方交涉、人員往來記載較多。
《通航一覽》全書共375卷,記述“中日交往”的《唐國部》有40卷,有關浙江的部分有4卷(卷223-226)。除卷226涉及寧波商人申領貿(mào)易“信牌”外,其余所載幾乎均為貿(mào)易以外的史事。對于從貿(mào)易以外的角度認識明末至清中期“浙江與日本的交流史”有一定的史料價值。黃榮光的《清代日人漂至舟山檔案》等少量研究對《通航一覽》的史料價值進行過專門挖掘[4],一些中日交往史、中國浙江對日交流史的研究也會提及《通航一覽》,多屬片段引用。因此,本文對《通航一覽》中記載的“中國浙江對日交流史事”進行初步梳理。
1795年,長崎奉行中村忠英在《清俗紀聞》中提到:“今至崎陽(長崎)之清人多來自江南、浙江。”[5]1從浙江前往日本的之所以較多,與浙江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及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水平均有著很大的關系。當時的浙江經(jīng)濟富庶,優(yōu)渥的地理條件讓寧波、舟山一帶成為明清時期中日間海上交通要沖。
關于明清時期中日之間的海上交通路線,《通航一覽》記述較為具體。卷226《唐國部第二十二·浙江省寧波府》記述:“寧波府……乃渡海至本邦之津。唐山(即中國)他津之船,皆來此地而待順風出航。又,古來本邦渡唐之船亦在此地著岸?!盵6]1不僅浙江本地的船舶是從寧波出海前往日本的,中國其他港口出發(fā)的船舶也先集結于寧波等候風信,再從寧波順著“風信”前往日本。對于日本船舶來說,寧波也同樣是自古以來“渡唐”船舶的靠岸地。由此可見,在近代以前的“帆船時代”,寧波并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出海港,更是中日海上往來的重要“集結點”和“交通樞紐”。早在“遣唐使”時代,寧波及其附近的舟山群島就已經(jīng)是日本“遣唐使”往返的重要通道。卷225《唐國部第二十一·浙江省補陀洛迦山并舟山》中提到,日本文德天皇齊衡初年,僧人慧萼“再入唐,登五臺山。于嶺頭得觀音圣像。唐太中十二年,攜此像將欲歸朝。自寧波府故昌縣開駕”[7]576。17世紀前期,日本德川幕府頒布了“鎖國”禁令,違反者會被處以極刑①。即便如此,也有一些商船“自此島(普陀山)及舟山渡海”,往來于中日之間[7]576。卷225不僅對寧波及其附近的普陀山在中日海上交通中的重要性進行了論述,還提到“往昔……高麗等之航舶”也在此地“候風信”[7]576。《通航一覽》還記述寧波的“媽祖廟”與“媽祖信仰”活動:“寧波有媽祖廟。其殿前置造有舞臺。為旅人、商客海上安全之計,每歲有祭、舞。役者著五色衣服。人,數(shù)十人對列,演唐宋間之故事?!盵6]1
《通航一覽》對浙江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水平頗有贊譽。經(jīng)濟方面重點記述杭州、寧波兩府的繁榮盛況。卷222《唐國部第十九·浙江省杭州府并金華府》載:“杭州府乃浙江省第一府是也。東西相距百九十五里、南北相距七十三里②。……此地……川澤沃衍,海陸豐饒,乃唐土都會之地,因而號稱‘繁盛樂土’。又其風俗柔和而文雅。因好珍異而商賈輔湊、道路弦誦之聲不絕……《官中要錄》《華夷通商考》見云,自本邦,海上相隔三百五十里。每歲有船渡來本邦。產(chǎn)物有葛布、絲、布毛氈、燕脂、冬筍,其外有陶器等物?!盵7]555-556卷226《唐國部第二十二·浙江省寧波府》述:“此港人戶數(shù)萬,豐富繁榮。山有金木鳥獸之殷,水有魚鹽珠蚌交錯,因聚海陸珍異。衣冠文物,甲于福建、廣東……其產(chǎn)物,同于杭州府?!盵6]1文化方面重點講述紹興府及余姚儒士朱舜水。關于紹興的文教,卷224《唐國部第二十·浙江省紹興府》卷首道:紹興府“風俗儉而好學,高人文士輩出此府”[7]565。此外,《通航一覽》還簡要介紹浙江全省的地理方位:“浙江省者,以分界之江水至會稽山麓屈曲倒流,而名浙江?!吨邢墓沤裰菘D譜》載,此省東西八百八十里,南北千二百九十里。其東至寧波府海岸,西與安徽之徽州府、南與福建省之建寧府、北與江蘇省之蘇州府接界?!盵7]555
1708年日本京都甘節(jié)堂刊本《增補華夷通商考》載,明清之際,寧波、臺州、溫州、杭州、舟山、普陀山均有商船往來日本[8]1-3。但《通航一覽》在其記述“中國浙江對日交往”的4卷中,所涉及的浙江省府縣地方僅有杭州府、金華府、紹興府、寧波府以及定??h、普陀山、舟山。這是因為,《通航一覽》并非“航海通商類”文獻,它是一部官修的“對外關系史”文獻,以“非貿(mào)易的交往”為主。
德川幕府時期的日本與中國明、清兩朝均無正式外交關系,并不意味著兩國之間沒有官方的外交接觸。17世紀初,日本德川幕府與中國東南沿海官員互相交涉的重要公文有《遣大明國》《遣福建道陳子貞》《浙直總兵致日本將軍書》等[9]?!墩阒笨偙氯毡緦④姇返暮灠l(fā)人實為時任浙江總兵王良相[10]。
《通航一覽》卷223《唐國部第十九·浙江省杭州府并金華府》中,記述《浙直總兵致日本將軍書》的相關史事,還輯錄了公文全文以及《國師日記》《異國日記》《羅山文集》等日方其他文獻中的相關記載。關于“浙直總兵對日交涉”的原委、梗概,《唐國部第十九》中記述:“元和七辛酉年(1621),浙江省之單鳳翔渡海而來,至筑紫。來京(指京都),呈彼之都督所遞交之公文,訴海上盜掠之患。因?qū)⑹拐吡粲诰?,而送其書簡至江戶。此乃所司代板倉伊賀守勝重、同周防守宗之之處置。然而書簡有疑,故(我方)未允之而使(使者)歸帆?!盵7]556據(jù)此可知,“浙直總兵”的使者單鳳祥到達京都后,幕府的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等人將其留在了京都。因此,單鳳祥未能親往江戶與幕府中央官員直接接觸。單鳳祥所攜帶的“訴海上盜掠之患”的公文雖被送至江戶,但幕府方面最終以文書“有疑”,沒有對公文所提要求作出回應。據(jù)《唐國部第十九》輯錄的“浙直總兵公文”載,“浙直總兵”向日方提出了對海匪不應“養(yǎng)奸貽患”,而要“嚴刑懲治”的要求[7]557。
關于此次“浙直總兵對日交涉”的結果,趙剛、鄭潔西的論文均提到日方以文書不合禮儀為由回絕[9-10]。《德川實紀·臺德院御實紀》提及“其文甚無禮,故而拒之”[11]211。但實際上,德川幕府中央官員在接到“浙直總兵”的公文之后,最初打算答應公文所提要求?!短茋康谑拧份嬩浀摹秶鴰熑沼洝贰懂悋沼洝废嚓P記載中說:“元和七年辛酉三月二日,長谷川權六(按:長崎奉行)、永喜(按:永喜乃林道春之弟),常候于御前,議訴諜兩人來臨。唐人持書之遂一覽。御年寄眾言:權六,口上乃欲‘可允’而承之。上意,內(nèi)內(nèi)亦有此趣。”[7]555-556由此可知,負責幕府外交通商事務的長崎奉行長谷川權六最初打算口頭上答應“浙直總兵”所提要求。不僅如此,“上意”(指幕府首領的意向)在私下里,也有著同樣的意向。不過,在“三月二日”的討論中,日本官員又發(fā)現(xiàn)公文中存在“七個不足信用”之處[7]556。其中最大的“疑點”存在于公文“架籠”(存放公文的函盒)的“題簽”上。“架籠”的“題簽”上寫道:“欽差總鎮(zhèn)浙直地方總兵官都督府簽事王仰役前往日本將軍樣麾下投遞。”[7]558長谷川權六與林永喜認為“日本將軍”的稱謂不合禮數(shù),而“日本將軍樣”的文書格式又“非書法”[7]556。雖然發(fā)現(xiàn)了所謂“疑點”,但“三月二日”當日,長谷川權六和林永喜并沒有拿定主意。第二天,兩人又面見酒井忠世、土井利勝、本多純正、安藤重信四位幕府“年寄”(即老中),林永喜介紹公文中存在的“疑點”[7]556?!笆巳?,一位殿(幕府首領德川秀忠之母)宴慶,眾年寄皆出席。大炊殿(土井利勝)、上野殿(本多純正)言:先日之書,如何可有著落哉?唐人計五十人已上京(指京都)。如何拒之而又不惹上位之慮,眾年寄之計、又權六之案,宜與長老(指金地院崇傳)商談。此亦上意也。”[7]556-557由此可知,經(jīng)過半個月的討論后,幕府最高層臣僚已大體決定“拒之”,但“上位”(幕府首領)又對拒絕“浙直總兵”的要求有所顧忌,要求臣僚們商量出一個穩(wěn)妥的回復方案。直至五月九日,幕府高官才最終擬定了一份回復“浙直總兵”的公文,其內(nèi)容為:“大明、日本之通信,近代自朝鮮告對馬,對馬奏上之。今猥無由執(zhí)奏之。忽還邦,而以朝鮮譯通可述所求之事者也?!盵7]558可見,日方最終以使者單鳳祥遞交公文的“途徑、方式”不合慣例為借口,讓使者回國后再通過“朝鮮譯通”重新“述所求之事”。這樣的回復事實上回絕了“浙直總兵”的要求,但幕府在措辭上,仍沒有明言拒絕。
為了穩(wěn)定使者單鳳祥的情緒,日本方面還專門讓幕府官儒林羅山寫了兩篇短文,一篇題為《元和七年答大明人單鳳祥》,一篇題為《與大明人沈茂人》,《通航一覽》全文輯錄。前者曰:“伏蒙手教,且拜且讀,不耐欣慰。是行也,留滯京師(指日本京都)也,有日矣。然不能有從事而相左右也,遺恨不些。今也,本邦無為而治,想海波不揚也必矣。自今歲歲有風舶信者,豈非彼此之幸也哉。道友宜傳諸左右,故此不一,余竢嗣音。”[7]561后者云:“風馬牛相及而欣得呈似焉。前況來洛時,比比咨訪,言語雖殊,情意惟同。故歡款不翅臺壁,為慰為幸。一別已后,唯見西飛之云、東逝之水,而倍眷戀而已。方今我邦,山有鳳鳥之至,海無鯨鯢之橫,如何有綠林、白波之奸哉。來歲有待一葦之航,可計日而期矣。交鄰之道,在人上者,豈無意也哉。且傳語于陳五官,亦以是告之耳。情長筆短,姑此不布。”[7]561兩篇短文中,林羅山辯解、強調(diào)說日本已經(jīng)“無為而治”“海波不揚”,境內(nèi)沒有“綠林、白波之奸”,聲稱日本的“人上者”(幕府首領)也有意與中國通航、“交鄰”。幕府的回復公文、林羅山的兩篇短文,言語較為婉曲穩(wěn)健。這說明,德川幕府雖決定對“浙直總兵”的公文不予回應,但與中國的官方接觸仍是持有慎重、穩(wěn)便的方針的。雖然“浙直總兵”的公文沒有得到日本正面回應,但表明當時浙江地方官員為肅清海患,開展了積極主動的對日外交。
明清時期,中國在眾多領域給日本帶去了新的文化養(yǎng)分,東渡日本的中國知識分子、僧侶工匠扮演了重要角色。明代隆慶海禁寬緩之后,中國東南沿海不少人前往日本,他們的居住地還形成了“唐人町”“大唐街”[12]518。浙江的儒士、僧侶、醫(yī)生、工匠東渡日本,在日本傳播著中國文化與中國智慧?!锻ê揭挥[》較為系統(tǒng)地記述他們的足跡。歸納而言,除“商人”和“漂流民”外,《通航一覽》中記載的“渡日浙江人”大致可分為儒士、僧人、醫(yī)師、騎射人等四類。
“儒士”之中,朱舜水對日本的影響最為深刻?!锻ê揭挥[》卷224《唐國部第二十》,記述朱舜水在日事跡,輯錄了與他相關的日方文獻?!罢6辏?646),紹興府之儒朱舜水,因避唐國之擾亂而自舟山渡來。而又轉(zhuǎn)赴交趾。其后屢屢乘商船渡來。人,不知其有文學。萬治二己亥年,安東省庵信其儒學,而止其歸唐。終而歸化。寬文五己巳年(1665),水戶中納言殿聘請。同年九月,赴水府。天和二壬戌年(1682)四月十八日,死于斯地?!盵7]565《唐國部第二十》整篇輯錄《舜水先生文集》中的《答長崎鎮(zhèn)巡黑川正直書》《與長崎鎮(zhèn)巡島田守正書》《與長崎鎮(zhèn)巡稻生正倫書》《與孫男毓仁書》以及朱舜水門人所寫的關于其生平的《舜水先生文集附錄》[7]565-575,還輯錄了《水戶義公行實》中有關德川光圀與朱舜水交往、向朱舜水拜師學習的篇目,以及《續(xù)白石叢書》《白石神書》中新井白石對朱舜水贊譽評價的篇目[7]572-573,575。德川時期,日本曾存在過“崇禎帝殉國時”朱舜水“不死節(jié)而逃日本”的非議[7]575。對此,《唐國部第二十》的卷尾引用木下道圓在《好青館漫筆》中的評價,就“非議”言說進行了清正。朱舜水以外,《通航一覽》述及的浙江儒士還有杭州府的沈燮庵,但記載較為簡略,僅記有“同年(1727年)十二月九日,杭州府儒士沈燮庵渡來,未幾歸唐。沈燮庵歸帆之期,給其銀子及信牌”[7]561。據(jù)大庭修研究,沈燮庵在日本的四年間,曾參與過“唐律”的校訂工作[13]260-263。
17世紀20年代,旅日華僑先后在長崎建立了興福寺(南京寺)、福濟寺(泉州寺)、崇福寺(福州寺)三座佛寺(合稱為“唐三寺”)[12]518。劉序楓指出,長崎的“唐三寺”兼具“同鄉(xiāng)會館”的功能[12]518?!疤迫隆敝校=ㄈ藙?chuàng)建的有2座,表明“當時在長崎的福建商人之數(shù)及經(jīng)濟實力占極大的優(yōu)勢”[14]。在商人聚集的長崎雖無“浙江寺”,但“唐寺”之中并不缺乏浙江僧人的身影。日本貞享三年(1686)渡日的“杭州府錢塘縣人”僧悅峰,曾出任過長崎興福寺(南京寺)的“第三代住持”[7]562。之后,悅峰又于日本寬永四年(1627)“登黃檗山(福清僧人隱元所創(chuàng)的黃檗山萬福寺,位于京都宇治),為第八世繼席”[7]562。僧悅峰外,杭州僧人逸然、澄一曾擔任過長崎興福寺的“住職”。卷223《唐國部第十九》載:“正保二乙酉年(1646),浙江省杭州府仁和縣之僧逸然來‘朝’,寬文戊申年七月十四日寂,在住十一年。按:萬治元年,為長崎興福寺住職;承應二癸巳年(1653)六月,浙江省杭州府錢塘縣之僧澄一來‘朝’,元祿四辛未年(1691)四月八日寂,在住三十二年按寬文七年,為同寺(指興福寺)住職?!盵7]562此外,據(jù)《唐國部第十九》載,長崎興福寺還曾多次在杭州延請僧人。比如,興福寺住持悅峰曾延請“杭州府錢塘縣慈云寺柏亭和尚之弟子桂國”接替自己繼任住持,而僧桂國于1711年“四月廿八日”自寧波出海,在普陀山作短暫靠泊后,于“(日本)正德元年(1711)辛卯五月”抵達長崎[7]563。1735年,興福寺擬延請“杭州府福延寺明遇法弟鐵船和尚”,幕府還為鐵船和尚簽發(fā)了入津的“信牌”,但鐵船和尚最終沒有赴日,該“信牌”也于“享保二壬戌年返納”[7]562-564。長崎、京都外,浙江僧人還在日本東部的江戶、水戶等地弘法授業(yè)?!短茋康谑拧份d:“延寶五丁巳年(1677)正月十三日,心越來朝澄一弟子,浙江之人同八庚申年正月廿三日,上江府(即江戶);同年同月,僧慧云渡來浙江之人曹洞宗,水戶在住?!盵7]562
在東渡日本的浙江人中,醫(yī)師也是一個重要的群體。僧澄一,不僅是僧人,同時精通醫(yī)術,在日本有很多弟子[15]。澄一所著《慈濟軒方書》在日本漢方醫(yī)學界享有盛譽[16]。澄一之外,《通航一覽》中記載的浙江醫(yī)師還有兩人。其一為金華府陳明德,另一人為杭州府陸文齊。“寬永四丁卯年(1627),金華府之醫(yī)師陳明德渡來,請于長崎居住允其所請,子孫猶務醫(yī)業(yè);元祿十六癸未年(1703)八月四日,杭州府之醫(yī)陸文齊渡來?!盵7]561《唐國部第十九》還輯錄了《長崎實錄大成》中有關二人的記錄,“寬永四丁卯年,浙江金華府之醫(yī)師陳明德渡來,請于長崎居住。改姓名,取名潁川入德。勤于醫(yī)業(yè),至今子孫為長崎町醫(yī)。元祿十六癸未年八月四日,浙江杭州府人醫(yī)師陸文齊渡來,同十一月廿四日歸唐”[7]561-562。《通航一覽》還記載了兩位來自浙江的“騎射人”,一人為杭州府的陳采若,另一人為寧波府的沈大成[7]561,他們應1725年渡日的蘇州人朱佩章之邀而前往日本[7]561,曾在長崎擔任“唐通事”,于1729年的四月和十月先后回國[7]562。
古代的航線,往往是借用自然風信與天然海流開辟出來的。在“帆船航?!钡臅r代,時常有在航海中遇險的日本人隨著風信漂泊至寧波、舟山一帶。黃榮光曾對清代在舟山獲救的日本漂流民的相關歷史文獻進行過較為系統(tǒng)的整理[4]。歷史上,一些因船舶在海上遭遇風暴而漂至日本海岸的浙江船員,也曾獲得過日本方面援助。
德川時期的日本文獻,通常將航海過程中遭遇險境而漂泊至海外的人員稱為“漂民”?!捌瘛敝?,漂流至海外的日本人又被稱為“漂流民”,從海外漂泊至日本的外國人又被稱為“漂著民”③。《通航一覽》記載了3組因遭遇海難而漂泊至浙江的日本“漂流民”,這3組“漂流民”均在舟山、普陀山一帶獲救并被護送回國[7]576-598。卷225《唐國部第二十一·浙江省補陀洛迦山并舟山》載:“元祿六癸酉年(1693)四月三日入津之船主告其所聞,今年二月有贊岐國之人漂到補陀洛迦山。至同年八月,(果)護送而來。寬保二壬戌年(1742)五月七日,漂到舟山之薩摩國人,由(浙江)乍浦出(海)之船護送而來。寶歷四甲戌年(1754)正月十日,(唐船)送來陸奧國之‘漂’人。因(其人)又漂到舟山之內(nèi)花山,(故而)攜寧波府之咨文(而來)。因此,經(jīng)上裁,由長崎奉行交與回咨?!盵7]576《唐國部第二十一》還輯錄了《華夷變態(tài)》《長崎覺書》《時期事始細見錄》《源左衛(wèi)門唐土漂流記》《漂流紀聞》《迷復記》《落穗雜談一言集》等日本文獻相關記載以及長崎“唐通事”對相關人員所作的筆錄[7]576-598?!锻ê揭挥[》中的有關“漂浙日人”的記述與文獻輯錄,黃榮光在《清代日人漂至舟山檔案》一文中有完整的整理,本文不再贅述。需要指出的是,據(jù)《通航一覽》記載,這些“漂浙日人”并非往來于中日之間的商人,而是從事日本國內(nèi)貿(mào)易和運輸?shù)纳倘伺c水手。
“漂浙日人”之外,《通航一覽》還記述了3組“漂日浙人”,其中1組來自杭州,2組來自寧波。關于來自杭州的“漂日浙人”,《通航一覽》記述:“天明元辛丑年(1781)六月三日,杭州府之商船漂著長崎。在留中及歸帆之日,賜給糧米。(其人)七月年五日出帆?!盵7]564這段記述之后,《通航一覽》還輯錄了《長崎志續(xù)編》中關于這組杭州“漂民”的記錄。其內(nèi)容為:“天明元辛丑年六月三日,浙江省杭州府船主高恒昌船,一艘漂著。但(其人)訴曰:此本船,原系渡海往關東(指中國遼東)海城縣牛莊買賣(之船)。于彼地買載大豆、藺、?等。當五月廿三日歸帆之后,洋中風順險惡。漂泊一月有余,乃見商船。(于是),隨右船(前船)之航跡,不知(其往)日本之地。乃至今日至當湊(按,長崎也)入津。依之,在留中,給與糧米、薪水、魚、野菜等。猶又給船中米二十俵,以充糧米。(此船)七月廿五日歸帆?!盵7]564由此可知,這組杭州的“漂日浙人”是從事浙江與遼東間中國國內(nèi)貿(mào)易的商人,遇險而漂泊到日本長崎后,日方給予一定照料,幫助他們返回中國。
兩組來自寧波的“漂日浙人”中,有一組是在1697年12月從寧波出海的商人,“船頭”名叫王懋功[6]1-2。1698年正月,“王懋功船”在日本“五島”破損,船上共有57人[6]2?!锻ê揭挥[》對“船頭”王懋功、“協(xié)船頭”劉上鄉(xiāng)等人共同的“口述書”譯文進行了輯錄,口述書內(nèi)容主要為船只遇險的經(jīng)過[6]1-4。另一組是從事寧波長崎間貿(mào)易的商人,船主為王永安[6]4-5。1807年,“王永安船”因在海上遇險而漂到了日本“下總國銚子浦”(今屬千葉縣)[6]1??堪逗螅按鳌毕蛉辗綄懥艘环馇笤??!锻ê揭挥[》完整輯錄了這封書信,其內(nèi)容為:“本船于去年十一月廿九日在唐山(指中國)開駕。于十二月十一日遇西北大暴風,漂流貴地。通船八十九人。本船現(xiàn)在水、米俱無。本船系往日本國長崎島貿(mào)易。伏望貴國王上,即日速賜小船八十艘,牽進港內(nèi)。相救得生,則感不淺矣。寧波船主牌照鄭朗伯,行商船主王永安,同楊玉亭。”[6]4署名中的“寧波船主牌照鄭朗伯”表明,這艘船是獲得日本官方允許進入長崎港貿(mào)易的寧波商船?!锻ê揭挥[》還輯錄了“王永安船”的船員名單及荷載商品清單?!懊麊巍迸c“清單”均是以王永安、楊玉亭、孫均南三人名義開列的。在“名單”末尾,還記有上述三人的身份:“王永安,號宗鼎,別號惺子,唐山(指中國)職貢;楊承熙,號耀文,別號玉亭,同(上);孫大潤,號均南,別號漁村,唐山監(jiān)生。以上三人,俱系辦銅官商王日桂伙計,往貴國長崎島貿(mào)易、辦銅?!盵6]5也就是說,這艘遇險的寧波商船是“辦銅官商”所屬的船只。
中國地方官員在送返日本“漂民”之際,有時會題詩相贈[17]?!锻ê揭挥[》中,也輯錄了日本地方官員瀧川小右衛(wèi)門贈給王永安一行人的《憐漂客》《憐漂客其二》,“滄海颶風煽,驚濤激卷天;一身憑斷岸,萬死免深淵。西國乾坤遠,東洋日月遷;那知妻與子,絕域送新年?!薄皯z爾漂流客,波濤萬里東;白云偏見日,滄海只望空。骨肉音書絕,故鄉(xiāng)思未通;旅魂愁夢里,定識逐飛鴻?!盵6]7
《通航一覽》集中編纂有關中國浙江與日本交流史事,輯錄在《唐國部第十九·浙江省杭州府并金華府》《唐國部第二十·浙江省紹興府》《唐國部第二十一·浙江省補陀洛迦山并舟山》《唐國部第二十二·浙江省寧波府》四卷之中,對于更為完整地了解、認識明清時期“中國浙江與日本的交流史”,有較高文獻價值。雖然《通航一覽》記述的史事,在其他史料文獻中或有記載、涉及,但不同文獻的編撰者、記述者所了解的信息各有差異?!锻ê揭挥[》匯編、輯錄這些文獻的相關記載,對于系統(tǒng)、全面地認識這些史事的更多細節(jié)有所裨益。在明清時期“中國浙江與日本交流史”領域,《通航一覽》的文獻價值應為學界重視。
注釋:
① 關于日本歷史上的“鎖國令”與“鎖國體制”的具體內(nèi)涵,參見:趙德宇《日本“江戶鎖國論”質(zhì)疑》(《南開學報》2001年第4期)、大島明秀《所謂“鎖國”的言說:坎佩爾著、志筑忠雄譯〈鎖國論〉的受容史》(「「鎖國」という言説:ケンペル著、志筑忠雄訳「鎖國論」の受容史」、ミネルヴァ書房2009年)。
② 此處的里為日本里,1日本里約合3.927公里。
③ 如《通航一覽》卷219中,從中國廣東漂至日本的船員被稱為“漂著民”,從日本漂至廣東的日本船員則被稱為“漂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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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Description of the History of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Zhejiang and Japan in Japanese Document
LI Wen-ming
(Institute of World Histor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 Beijing 100100, China)
was compiled in the 1850s, and it is a historical document of Japanese foreign relations, which was compiled by the shogunate of Tokugawa and with the nature of historical records collection. There are four volumes of accounts on China Zhejiang’s exchanges with Japan in this document, involving “geographical importance”, “negotiation with Japan by Zhejiang local officials”, “Zhejiang people living abroad in Japan”, “floating people assistance” and other fields. In terms of time, the historical events involved are mostly concentrated in the 17th and 18th centuries. From the content, the document not only describes historical events, but also includes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refore, the literature has certain historical value for understanding the “China Zhejiang’s exchanges with Japan” from the end of Ming Dynasty to the middle of Qing Dynasty.
, history of China-Japan relationship,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Zhejiang
K106
A
1001 - 5124(2022)02 - 0118 – 07
2021-04-14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東北亞視域下俄日關系與中國因素的歷史研究”(19BSS046)
李文明(1982-),男,江蘇漣水人,副研究員,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日本對外交流史、日本學術史。E-mail: liwenming@cass.org.cn
(責任編輯 周 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