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 媛
《星島女孩》(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22年6月出版)時空挪移之闊大、文化交融之斑斕令人目不暇接。尤為引人注意的,是主人公黃米粒多重殊異的身份,她是10歲的兒童,是被“紅頭巾”女工們養(yǎng)大的女孩,是長在南洋烈日下的華人后裔。圍繞她所展開的生命圖景,因而也有著兒童、性別、族裔多重敘事聲音。
“兒童”首先是《星島女孩》的主角。來往于豆腐街和牛車水的小米粒是孤獨的,雖有疼愛自己的姑姑和阿奶,但仍缺少同齡的玩伴;因病囚于家中的艾麗婭也是孤獨的,白化病造成她與父母之間的心理隔閡,厚厚的窗簾又完全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兩個小女孩的交往以兒童間獨有的方式進行:神話故事書是她們之間最初的橋梁,共游上古時代的經(jīng)歷則成為二人共同的精神密碼,進一步密切著她們的經(jīng)歷與心靈。
另外,“兒童”的視角也賦予了整部作品澄明的語言底色、輕靈綺麗的幻想風格和無法繞過的成長主題。在《最好最重要的話》這一章中,米粒輕輕說著:“白澤神獸是白色的,九尾狐是白色的,院子里那只蝴蝶也是白色的,你不就是比別人白一點嗎?”這幫助艾麗婭邁出了自我認同的第一步。第八章中上天入地的神獸之戰(zhàn),第十七章艾麗婭透過紅頭巾看到的鳳凰之舞,最后一章中米粒眼中浮現(xiàn)的鳳凰之變,在亦真亦幻中展現(xiàn)了兒童心靈與天地生靈共通的廣闊疆域。隨米粒從密室走向廣闊世界的過程中,艾麗婭的心因釋放、舒展而變得寬廣。而米粒在與艾麗婭的交往中,也經(jīng)歷了從惴惴于姑姑“人不同,地頭不同”的忠告,到認同于阿奶“只要心同就好”的鼓勵,并在最后上船又下船的徘徊中,終于獲得了獨立判斷的能力。
“女性”是另一個顯著的敘事關(guān)鍵詞,作品以“出走”和“自立”塑造了一批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群像。以米粒阿媽為代表的三水女人離家到新加坡做建筑苦工,既有家鄉(xiāng)特殊地理環(huán)境的助推,也有對那個時代女性困境的逃離,以及咬著牙擔起的養(yǎng)家大任。同樣“出走”的還有自梳的媽姐,與窮小子私奔的阿奶,等等。然而出走只是艱難的第一步,在異國他鄉(xiāng),女人們硬是憑著肩挑背扛、裁剪縫補在生存的泥淖中走出了不屈的自立之路。
“族裔”是另一個重要的敘事線索。這主要表現(xiàn)在華人文化在跨文化環(huán)境下的落地交融與自我深化兩個方面。前者如隨著兩個女孩交往的深入,《山海經(jīng)》與希臘神話中的白澤神獸、鳳凰、鸞鳥、普羅米修斯、宙斯等形象相繼成為故事發(fā)展中的重要隱喻,正是南洋彼時多族裔文化碰撞融合的表征。后者則意味著在異域安身立命的華人群體始終堅守著本民族的身份認同與精神信念,南洋的阻隔與沖擊并沒有使其消散,反而顯露得更為鮮明,這其中有對仁義禮信德的恪守,對家人故土的思念,以及同心抗日的祈愿。尤為醒目的是“紅頭巾”女工,作為華人勞工群體,她們在以勤勞堅韌完成女性形象建構(gòu)的同時,也成為海外華人形象的動人代表。
與此相類似,作品中女性敘事與兒童敘事也并非涇渭分明,而是屢屢發(fā)生密切的互文。米粒的出生與成長,是女性出走與自立的明證和延續(xù)。而在玉珠太太的覺醒中,艾麗婭發(fā)揮了引領(lǐng)和推動作用,她向母親呼喊,“要像普羅米修斯反抗神王宙斯,像孫悟空反抗玉皇大帝”,這是兒童為女性帶來的生命箴言。兒童與女性在此共擔微弱的命運,也互相竭力托舉。從這個角度來看,小說書寫的正是弱勢者于困境的不屈與反抗。
這或許便是作品透過歷史的厚重、文化的斑斕所傳達出的動人力量所在:彼時積弱的兒童、女性和民族,在命運和境況的逼仄處,以生的本能與愛的希望相互扶持,共敘一曲蓬勃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