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歌
作者有話說:我的人生經歷中沒有軍訓。高中,我是和我的朋友(她因病無法參加)在教室里度過了悶熱的七天。升學,我是在“病號連”坐了十四天,曬了十四天的太陽。那些天,我感到幸福的瞬間很簡單——風來了。
“僅僅是風,僅僅是一陣風。”
01
今日陽光毒辣,幾乎可以把巫僅僅曬化。
2017年秋,新生在綠茵場上進行軍訓,巫僅僅被分配到一營一連。
巫僅僅聽到旁邊的女生小聲祈禱:“分個帥哥到我們這里吧。”女生的心愿很快落了空,因為教官不夠,他們的連沒有教官。
教官隊伍來自與學校合作的軍事化訓練基地,總教官就是老板。他掏出手機,最后又拿起話筒,對著一連說:“你們先站十分鐘,等下有教官過來?!?/p>
好熱,也沒有風。
巫僅僅的頭發(fā)扎成了馬尾,還是有些熱,她索性低下頭扎丸子頭。
總教官下達命令:“好,現(xiàn)在人都齊了,教官檢查首飾,耳釘、項鏈和戒指都摘下來?!?/p>
“站好,別亂動!”迎面走過來的教官有著巫僅僅熟悉的音色,讓她猛地抬頭,正好與那雙向來沉靜的眼睛對上了。
“陸是?!彼谛睦锬钏拿帧?/p>
對方站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挑出她頸間露出的一截紅繩,瞧見上頭掛著的一枚銀戒,他眉頭一挑。
陸是舔了下唇,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沒收了,下訓還你?!彪S后他繼續(xù)檢查,其他人的首飾均讓他們自己收起來,只有巫僅僅的銀戒被他揣進了口袋。
準確來說,這枚戒指原來的主人就是陸是。自巫僅僅認識他以來,他的左手中指就戴著這枚銀戒。她一開始以為這枚銀戒有什么特殊含義,后來問過他,卻得知只是為了凹造型。機緣巧合之下,這枚銀戒落到她的手里,被她串在紅繩上,當作項鏈,隨身戴了兩年。
有些教官已經開始喊話,講些軍訓的規(guī)矩。陸是站在方陣前,簡短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你們的臨時教官,下午你們連的張教官就回來了,也別喊我教官,我是隔壁國防大學的大三學生,叫學長就可以?!?/p>
旁邊陸續(xù)有學生經過,往主席臺右側的看臺走去,這些是因為身體不適不能參加軍訓的同學。
“病號出列!”陸是喊道,等了一會,巫僅僅沒有站出來。他走到她身邊,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出方陣。
“你要參加軍訓?”他的尾音上揚,帶了點威脅的意味。
巫僅僅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著頭望著自己腳上的迷彩鞋,弱聲道:“我沒有證明?!睂W校規(guī)定,病號需要開具三甲醫(yī)院及以上醫(yī)院蓋章的診斷證明。
陸是看了一眼她的站姿,她左腿彎曲著卸力,重心幾乎都在正常的右腿上。
“去病號連坐著。”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到看臺去,見她不動,俯身低聲說,“乖一點,巫僅僅?!?/p>
巫僅僅抬眸,緊張地抿了下唇,隨后跟著病號小分隊走去看臺。
陽光正烈,看臺悶熱。巫僅僅找了個地方坐下,環(huán)視四周,前后左右都是不認識的人。她下意識摸到鎖骨中間,卻摸了個空,回想起來銀戒在陸是身上。
她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以前陸是在身邊,后來他來北京上大學,她的安全寄托就變成了隨身攜帶的銀戒。
她探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許久不見,他似乎已經被磨礪成了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
中午下訓之后,陸是一把拉住她的衣服領子,她就知道他上午的成熟穩(wěn)重都是假象。
他毫不顧忌綠茵場上人來人往,他手下的巫僅僅沒被太陽曬紅的臉,此時卻羞紅了起來。
“僅僅,你在看臺的時候,盯著一個男生看了很久?!标懯菧惤Z氣稍有不悅,“他有我?guī)泦???/p>
他在訓練的時候還分出心來關注她,她有些想笑,那個男生長得確實俊俏,讓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但對男生當然沒有其他想法。
她不答反問:“你背了一個女生去醫(yī)務室,她比我輕嗎?”幾乎整個上午,她的目光都鎖定在陸是身上。
陸是望著她,少女的眉眼未變,依舊仰著脖子,睜著剪水雙瞳,用干凈的目光與他對視。
他輕笑了一下,搖頭認真回答她的問題:“沒有,你輕得像一陣風?!?/p>
恰好長風起,讓即使在看臺坐著也出了一層薄汗的巫僅僅感到些許撫慰,她嘆道:“好涼快啊?!?/p>
雖然有風,可并不是涼風,還裹著熱浪。
陸是笑道:“僅僅是風,僅僅是一陣風?!?/p>
巫僅僅心里默默地說:陸是,你才是風,你在我的青春走過,卻沒有留下痕跡。
02
他們見的第一面,也是在軍訓期間。
2014年夏,巫僅僅進入蘆城一中就讀。作為高一新生的她因為軍姿標準有力,所以成了給其他新生做示范的標兵。那時的她雖然一張小臉汗津津的,卻很是明艷亮眼。
她站在方陣的最前方,筆直得像一棵樹。
而此時的陸是正在和同學們一人舉著一塊西瓜,大搖大擺地走到軍訓場地的邊緣休息,在蔫了吧唧的“小樹苗”面前肆意享受著西瓜的快樂。
陸是的目光落在巫僅僅的身上,想著可以把她推薦給國旗班的李老師。
巫僅僅的教官也發(fā)現(xiàn)了這群“吃瓜群眾”,招了招手,讓他們過來。
陸是舉著咬了好幾口的西瓜起身,走了過去,其他幾個人也跟著他過去。
教官是個很會玩的人,他轉頭問陸是:“西瓜甜不甜?”
陸是勾了下唇,點了點頭,順著話回答:“甜?!?/p>
教官大聲問“小樹苗”:“汗水咸不咸?”
陸是此刻就站在巫僅僅面前,他看見小姑娘翻了個白眼,聲音混在所有人當中,輕飄飄一個“咸”字。
她的表情,更像是說游手好閑的“閑”,說他們閑到沒事干,來這曬著太陽吃西瓜。
陸是想得沒錯,巫僅僅就是這個意思。
他失笑,好有態(tài)度的一個女孩。
他尷尬地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舉著的西瓜吃也不是,丟也不是。好在總教官這時讓各連的教官組織休息十五分鐘,幫他把這尷尬遮擋了過去。
陸是轉身問隨行的同學:“還有西瓜嗎?給我一塊?!?/p>
后面有個男同學走上前,把裝著剩下幾塊西瓜的袋子打開。陸是挑了塊大一點的西瓜,走到正在喝水的巫僅僅身邊,問她:“吃塊西瓜嗎?”
她沒空搭理他,抱著大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喝著。她望了他一眼,語調官方,還有著十足的距離感:“不了,謝謝?!?/p>
陸是自討無趣地點了下頭,背過身去,將手里的兩塊西瓜幾口吃完,小跑著離開,把西瓜皮丟到垃圾桶里。
巫僅僅以為他離開了,沒想到過了一會,教官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到!”
“出列。”
教官旁邊站著陸是。
巫僅僅走過去,在教官面前站定,腰桿筆直。
“這位同學是國旗班的成員?!苯坦俳榻B道。
陸是向巫僅僅介紹蘆城一中的國旗班,高一高二的學生均可進入,高三的學生以學業(yè)為重,要求退出。陸是這批國旗班的成員,在新生開訓儀式護送國旗,完成了他們最后一次護旗。
“你有興趣加入國旗班嗎?”陸是介紹完后問道。
她點頭,還沒來得及問關于國旗班的具體信息,他連忙應了聲“好”,迅速與教官打了聲招呼,讓她跟著他,去主席臺找國旗班的負責人李老師。
軍姿、正步和敬禮,巫僅僅的動作標準得如教科書。
高一軍訓的進度尚在軍姿階段,李老師納悶地問:“你是不是之前參加過軍事化訓練?”
“報告,沒有?!蔽變H僅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干凈利落。
她解釋道:“我外公是退伍軍人,我在部隊里長大?!?/p>
李老師了然,拿了一張國旗班的報名表給她。
少女坐在椅子上,認真填寫報名表。
陸是站在她身邊,瞧見她寫在紙上的名字,默默地記下。
她填完之后,把表和筆給陸是。
陸是伸出左手接過,匆匆掃了一眼表格,再交給李老師。
巫僅僅的目光停留在陸是左手中指的戒指上,之前她就發(fā)現(xiàn)了,但沒有問出來,只是不動聲色地把視線移開。
陸是陪她回連隊,主動自我介紹,道:“我叫陸是,大寫的六,是非的是?!?/p>
03
七天的軍訓時光很快過去,巫僅僅也沒再見到陸是。
她以為和他再無交集,卻不料緣分全是由他創(chuàng)造的。即使高三的他,依舊每天大老遠趕來高一的食堂,就為了和她一起吃一頓中飯。
巫僅僅吃飯時,不喜交流,但有時會給不停說話的陸是捧場。他說了一堆話,若是能得到她的一個回應,就已經心滿意足。
食堂的菜喜歡摻著胡蘿卜塊,她都會挑出來留到最后,再一口全部吃掉。
陸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這個習慣,問她:“你不愛吃胡蘿卜嗎?”
她皺著眉,嚼著胡蘿卜塊,點了點頭。
“可以倒在回收處?!彼麚P了揚下巴,示意餐具回收處旁邊的剩菜回收桶。
巫僅僅再次搖了搖頭,咽下胡蘿卜,道:“不能浪費食物?!?/p>
陸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和她一起去放餐盤。
周一課間操進行升旗儀式,這也是巫僅僅第一次參加護旗儀式。她穿戴整齊后進入操場,在隊伍中間立定站好。他們隨著莊嚴的音樂,踢著正步,將國旗送到升旗臺前。
國旗班回程全體向后轉,本來站在巫僅僅前面的女生小聲驚呼:“僅僅,你來例假了?!?/p>
萬綠叢中一點紅,巫僅僅尷尬得臉蛋爆紅,打了報告,提前出場。
她剛出操場,就被等在門口的陸是喊住了。
她慌忙轉身,看見他單手拿著校服,遞到她面前。
她的臉更紅了一點,聲音微弱:“你看見了?”
“?。渴裁礀|西,沒有看到?!标懯乔浦t通通的臉蛋,笑著回答——純屬睜眼說瞎話了。
巫僅僅把他的校服綁在腰上,遮去那點紅,逃也似的離開。
中午的時候,她打了兩份飯,坐在老位置等陸是。他星期一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課,老師照例拖堂,他就來得晚一些。
她不再獨來獨往,會特意等他。
他一坐下,就開始挑她餐盤里的胡蘿卜,放到自己的餐盤中:“給我吃就不浪費了?!?/p>
巫僅僅咬著筷子,臉有些微紅,接過沒有胡蘿卜的餐盤,埋頭吃飯。
過了一會,她用小小的聲音說:“我洗干凈校服,再給你?!?/p>
“好?!彼p笑一聲,“僅僅,你的腦袋都快埋到飯里去了?!?/p>
她坐直了身子,但依舊不敢看他。
放完餐盤,他從褲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保溫杯,塞到她手里,頭也不回地回高三部。
她納悶,打開保溫杯一聞,里頭裝的是紅糖水,于是忍俊不禁。
若是能看到陸是的表情,巫僅僅一定會覺得很巧妙——是她的同款大紅臉。
第二天,陸是一來教室,就看見桌上放著他的校服、保溫杯,還有一份腸粉,上頭貼著一張便利貼,寫著兩個字:回禮。
他揚唇,來日方長,要想著用什么禮再回過去。
巫僅僅的高中生活和普通高中生并無不同——日復一日地學習、寫作業(yè)和考試。要說有那么一點不同,就是她不會和普通女生一樣,在周末的時候結伴出去玩。
她的理由是外公布置了額外的作業(yè),周末沒有時間玩。舍友們以為是她找理由推辭的,高嶺之花不可攀,但她說的是事實,周末沒有自己的空閑時間。
巫僅僅說得上來的好朋友,唯有一個——陸是。
只有他會不計她的冷漠,用自身的光去溫暖她。
04
2015年6月7日,高考拉開序幕。蘆城一中是蘆城高考考點之一,陸是正巧被分配到了一中考試。
高考期間,高一高二的學生均停課。巫僅僅留在學校做志愿者,她陪著陸是高考。用他的話來說,她的陪考,給他打了一針鎮(zhèn)靜劑。
高考結束后,高一學生復課。陸是拎了個紙袋子站在高一教學樓的樓梯口,等巫僅僅中午下課。
“巫僅僅?!标懯茄矍浦倥畯街甭愤^,看都沒看他一眼,著急出聲把她喊住了。
她腳步一頓,回頭看見他的那一刻,眼里瞬間有了光。
她逆著人流走向他,語氣是遮掩不住的欣喜:“你怎么來了?高考發(fā)揮得怎么樣?”
他咧嘴一笑,邊把紙袋子給她,邊說:“我來給你送狀元筆記?!?/p>
巫僅僅接過來一打開,紙袋里裝著幾本厚實的筆記本,應該是陸是高中時的課堂筆記。
“我請你吃炸雞。”他抬腿往校門口走,她跟上他的腳步。
炸雞店里沒有了一次性手套,陸是把戒指摘下,揣進口袋里,直接用右手拿起薯條吃。
他今天沒怎么說話,靜靜地看著巫僅僅吃飯。
等她吃下最后一口炸雞,他起身去結賬。
巫僅僅抽了張餐巾紙擦嘴,拎了紙袋準備跟過去,余光卻瞥見地上閃著銀光的戒指。
她撿起,發(fā)現(xiàn)是他不小心落下的,于是拿著戒指在衣服上蹭掉了灰,隨后收進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準備稍后給他。
他結完賬原本在店門口等她,她還沒走到他身邊,就看見他被一群男生裹挾著朝巷子口走去。
為首的男生也是蘆城一中的學生,和陸是同級,之前就因為陸是風頭比他大,在學校廁所找過陸是的麻煩,結果反被陸是教訓了一頓,提醒他好好學習才是正道。
沒想到高考剛結束,他就帶了更多的人來找陸是,明顯不是好事。
陸是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傳達的信息很明顯,讓她別跟過來。她裝作沒有看見,拉住他的手臂,想帶著他跑。
為首的男生急了,拿起路邊堆放著的一根鋼管,揮了過來。
巫僅僅下意識地用左腿側踢,想替陸是擋下,鋼管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膝蓋上。
她悶哼一聲,面露痛苦。陸是慌了,一把扶穩(wěn)她,慌里慌張地掏出手機撥打120。
而那一行人,看到出了事,紛紛跑路。
陸是在急診室外等候,焦急地來回踱步,他此時終于懂得什么叫作心亂如麻。
巫僅僅的家人匆匆趕來,包括一位腳步穩(wěn)健的老人。
陸是認得這位老人,他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上將,退役之后回了家鄉(xiāng)蘆城。
巫僅僅被推了出來,看見外公的時候,她紅了眼眶,無力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在她住院的這段時間里,陸是經常來看她,甚至有時晚上還會陪床。
某個月亮高掛的晚上,他問她:“認識你這么久,怎么從來沒見你這么勇猛?”
巫僅僅回想起那一天的場景,坦然道:“當時不想你受傷。”
陸是攥緊了被子,他對她滿腔心疼,以后他要對她更好一點。
她未如愿進入的軍校,他替她去實現(xiàn)。
05
自從巫僅僅出院之后,兩人的交集逐漸變少了。
巫僅僅在學校很忙,忙著備戰(zhàn)高考。雖然陸是依舊和她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但時常得不到她的回應。蘆城一中的慣例是高三一月一休,她只有在那天休息時才會拿到手機,回復他的消息。
陸是收不到她及時的回應,消息漸漸發(fā)得少了,重要的事情會以簡短的語句告知她。他向來報喜不報憂,訓練時受的傷,一句都沒和她提過。
巫僅僅不喜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一是實在沒什么好分享的,二是向來性子冷漠,不愿與人接觸過多。
她填志愿是瞞著陸是的,只說錄不錄得上看運氣,但放眼一看,她所填的均是在國防大學的周邊院校。
他追問她到底去了哪所大學,她沒說。
陸是還以為她被家人送出國留學了,卻不想因為軍訓代個半天班,就找到了她的人。
一營一連的張教官下午到達綠茵場,雖然不用陸是繼續(xù)代為訓練了,但他還是打算混入教官的隊伍,找個借口靠近巫僅僅。
他給她發(fā)了消息:下午有課,戒指晚上還你。
她在看臺上遠遠望向一連,用手托著臉,陷入了沉思。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么空閑了,突然沒有事情做,她有點不習慣。
下午下訓后,她逛了一圈,都沒什么想吃的,最后在路邊攤買了涼皮,坐在體育館的臺階上吃。
耳邊傳來口號聲,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確實沒有什么胃口,把餐盒蓋子又蓋了回去。
一分鐘后,教官方陣就從她面前經過,陸是也在隊伍里。他穿著軍綠色的教官服,寬肩窄腰,身材極好。
巫僅僅尷尬地扭頭,伸手掩面,她沒看到陸是往她這邊望了好幾眼。
她把涼皮放進包里,等教官們消失在視野當中,起身回了訓練地點。
天色漸暗,正式上訓的時候,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總教官拿著話筒喊陸是的名字,讓他打電話喊人開燈。
巫僅僅在想那枚落在陸是手里的戒指,沒發(fā)現(xiàn)總教官是什么時候過來的,此時手里拿著五六個收繳的手機站在她面前。
哦,他是來收偷偷帶上觀訓席的手機。
他走到巫僅僅身邊說:“退伍兵是免訓的,你沒收到通知嗎?”
“嗯?”她納悶,笑著回答,“我不是退伍兵。”
“那你?”總教官疑惑,她的坐姿端正,顯然受過專業(yè)訓練,他想起了什么,問她的名字。
巫僅僅如實回答,他了然地笑笑,坐到了她的旁邊:“我是陸是的師兄熊驊,他不經意間提過你很多次。
“他身邊的同學都知道,他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女孩?!?/p>
06
陸是花了十分鐘才聯(lián)系到保安室,綠茵場旁的三盞大燈唰地一下全亮,亮如白晝。
熊驊見燈已開,走回主席臺組織晚訓。
陸是跑回巫僅僅身邊,笑道:“僅僅,涼皮呢?”
巫僅僅心情很好——從熊驊這里了解到陸是對她的印象。
在陸是眼里,她溫柔善良,積極陽光。這種感覺很奇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
巫僅僅挑了下眉:“你餓了?”
她見他點頭,從包里拿出吃剩的涼皮,好在餐盒一點都沒滲出油來。
陸是陪她坐在看臺上,吃著她的涼皮,吹著晚風。
身后有光閃了一下,她沒有在意,大概是有學生又偷偷拿手機拍軍訓的場景,并且忘了關閃光燈。
陸是把戒指還給巫僅僅的時候,紅繩變成了銀鏈子。
“下次給你買個更好看的?!彼鲃訋退魃?。
他聽見她輕笑了一聲,答了聲“好”。
軍訓第二天,正式開訓前,熊驊把陸是和巫僅僅喊到主席臺上,面對著綠茵場上的所有人。
巫僅僅沒有想到,她是以這種方式被大一新生認識的。
陸是一臉愧疚地站在她的身邊,她不明所以。
“有人舉報,教官和學生談戀愛,這種行為是違反紀律的!你們是成年人,他們還是孩子,在這種事上,是不允許犯錯的。”
教官們齊聲大喊:“是!”
巫僅僅心里一驚,想起昨天晚上的閃光燈。她低著頭,沒瞧見陸是忍住笑的表情。
“一營一連巫僅僅和陸是?!毙茯懲nD了一下,“鑒于陸是并非教官,而且他就是來陪女朋友的,不做處罰?!?/p>
“嗯?”巫僅僅猛地抬頭,臺下傳來陣陣歡呼聲,還不乏口哨聲。
“下去,下去。”熊驊催促著陸是帶著巫僅僅離開,繼而出聲維持場內秩序。
“舉報人是一個女生,別的連的?!彼÷暯o她解釋道,“她找我要過微信,我拒絕了?!彼麚狭讼潞竽X勺,回想起當時說的話,并無不妥。
“得不到就想毀掉吧?!彼掝^一轉,慶幸道,“還好你不是教官,我們也沒談戀愛?!?/p>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危險地瞇起眼睛,問道:“欸?我什么時候成了你女朋友?”
他的臉唰地一下就紅透了:“現(xiàn)在還不是,以后就是了?!?/p>
他們走到主席臺旁邊的無人死角處,兩人靜默良久,他聽見她悶悶的聲音:“如果你是因為愧疚,那沒有必要。”
“不是愧疚,而是喜歡。”他拉過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處,“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就喜歡你了。”
07
軍訓第六天早晨,涼雨淅淅瀝瀝地下,溫度都降了不少。
熊驊下達指令,今天上午不出操,在宿舍整理內務,教官及班助會來查寢。
巫僅僅的宿舍是四人寢,上床下桌,舍友們都不慌,她們都是疊好被子,才下床玩手機的,也經常主動輪流做好衛(wèi)生。
陸是混在查寢的隊伍當中,但他沒上樓,而是站在巫僅僅樓下的售貨機旁。
熊驊隨機查寢,查完之后樂呵呵地和陸是說:“抽到了你女朋友的宿舍,一看那床上疊的豆腐塊啊,就知道是她的床位?!?/p>
陸是笑了笑,手機提示音響了一下。
巫僅僅給他發(fā)了消息:你來查寢了嗎?沒看到你,但看到你師兄了。
陸是回復:在你樓下,沒上去。
他邊回復,邊和熊驊解釋:“還沒在一起呢,別這樣說?!?/p>
剛爬上床的巫僅僅噌地一下坐起來,趕忙下床,穿著拖鞋就跑下去了。她不僅看到了陸是,還看到了其他教官,她尷尬地擺了擺手打招呼。
“我們中秋節(jié)放不放假?”雖然巫僅僅是對著陸是問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問的是熊驊。
陸是搭她的腔:“對啊,中秋有沒有假,總教官?”
熊驊透露消息:“接到學校通知,不放假,但晚上會搞個中秋晚會。”
“那行,知足了。”巫僅僅笑著應了。
中秋節(jié),當一輪圓月慢慢爬上夜空,巫僅僅才見到從學校趕過來的陸是。
他直奔一營一連,在隊伍后頭找到了巫僅僅,說了聲“我回來了”,坐在了她身邊。
在熊驊的帶動下,大部分大一新生都坐在了綠茵場上,他們拿出手機,打開閃光燈,揮舞手臂,而主席臺上圍了一圈爭相上臺表演的新生。
巫僅僅和陸是淹沒在一片燈海中。
她手里拿了一個學校發(fā)的月餅,是她不喜歡的口味。她把月餅遞給他:“其他教官都有月餅,你也有?!?/p>
陸是借著燈光,看了一眼包裝紙,發(fā)現(xiàn)是五仁月餅,眉眼彎了彎。
他沒拆穿,拿出牛皮紙袋,里面裝著的是他早上去排隊買的一盒鮮肉月餅,他笑著道:“別人拿到了喜歡口味的月餅,你也有?!?/p>
巫僅僅接過月餅,放在身邊保護好。真好,這種被人放在心尖珍重的感覺真好。
熊驊很會搞事,學生表演了幾個節(jié)目后,喊了教官繼續(xù)表演,最后還在臺上狂喊陸是的名字,讓他上臺唱歌。
“這首歌獻給巫僅僅。”陸是拿到話筒的第一句話,直接炒熱了全場氣氛。
他選擇的是一首慢歌,輕柔緩和的曲調,配上他低沉卻不失少年感的聲音,從他的歌聲中能感受到繾綣愛意。
他知道,在這一片汪洋燈海當中,有一束光是獨獨為他照亮的。
熊驊拿著另外一個話筒問:“隔壁大學的學長唱得好不好?”
新生們齊聲喊道:“好!”
“那就祝陸是學長生日快樂!”
巫僅僅沒有跟著他們大喊“生日快樂”,她呆住了,她不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熊驊喊了今天過生日的同學一起站在主席臺,全場的人一起為他們唱《生日快樂歌》。
四千人大合唱,效果著實讓人嘆服。
合唱結束,也到了下訓的時間,熊驊組織有序散場。陸是等著一營一連解散,一把將準備逃的巫僅僅抓住了。
“跑哪去?”
巫僅僅聲如蚊蚋:“給你買生日禮物?!?/p>
“買啥啊,不用準備?!鼻浦變H僅不打算走了,陸是放下抓住她的手。
“這是第一個我在你身邊的生日,我希望可以鄭重些?!蔽變H僅抬眸,眼睛亮閃閃的。
他俯身靠近她,低笑道:“你和我說句‘生日快樂’就夠了?!?/p>
巫僅僅遂了他的愿,在人來人往的操場中央,輕聲祝愿:“生日快樂,我的陸是,祝你余生順遂,喜樂平安?!?/p>
08
陸是一曲成名,熊驊找他領唱《祖國不會忘記》。
“……不需要你認識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進,融進祖國的江河……”
他低沉的聲音通過音響傳出來,與昨晚的繾綣不同,是對祖國山河的熱愛與驕傲。
他唱罷,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巫僅僅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給陸是鼓掌,拍得手掌都紅了。
她想起那些身穿戎裝的將士,想起保衛(wèi)祖國的那腔熱血。
也許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但是他們的功勛永垂不朽。
陸是也將是這樣的一員。
軍訓結束后,巫僅僅在周末的時候總能在宿舍樓下見到陸是。
“你是很閑嗎?”她知道他很忙,可就算再忙,他也會找機來見她一面。
“閑?!彼麘煤芨纱啵湎Ш退谝黄鸬狞c點滴滴。
陸是卻沒想到,就算在他眼皮子底下,巫僅僅都能出事。她幫舍友搬東西下樓,不小心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滾下來。
巫僅僅沒有告知家人,她的家人都在蘆城,她不想讓他們擔心?,F(xiàn)在,她的身邊只有陸是。
陸是接到醫(yī)院打來的電話,慌忙找輔導員請假,直奔醫(yī)院。
他趕到時,巫僅僅已經出了手術室,轉入骨科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左腿打上石膏。她的臉色蒼白,見到他的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笑吟吟地問好:“你來了啊?”
陸是朝她走去,眼眶漸漸泛紅,似乎馬上就能哭出來。
“別哭,要哭也是我哭?!蔽變H僅語氣輕快,朝他招招手,讓他坐過來。
陸是這次沒有貧嘴,也沒有反駁,就靜靜地坐在床邊守著她。
醫(yī)生指著X光片給二人解釋情況,巫僅僅的舊傷之上再添新傷,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倒是看得很開,敲了敲硬邦邦的石膏,說:“我要求不高,不用截肢就行了?!?/p>
陸是站在她的身后,似乎是不滿意她的回答,臉色一沉,按住她的肩膀,說:“我認為有奇跡?!?/p>
醫(yī)生點點頭,認可陸是的話:“這要看未來的復健情況……”
聊完之后,陸是推著巫僅僅的輪椅出了醫(yī)生辦公室。
她坦言道:“奇跡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的?!?/p>
他繞到她的面前,蹲下與她對視,一字一頓地說:“不,巫僅僅,你本來就是奇跡。”
巫僅僅頓了一下,眼眶盈了淚。她想起那次重逢后的第一次對視,所有的不安瞬間都消失了,現(xiàn)在也是如此。
他是巫僅僅的鎮(zhèn)靜劑,能掃去她的所有負能量。
陸是伸手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淚,道:“我陪著你治療,余生多長,陪你多久。你替我擋下那一鋼管,讓我認定,以后要對你好一輩子?!?/p>
她是第一個會為他拼命的人。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哽咽地應了聲“好”。
陸是用力回握住,站起身彎腰一吻,然后推著她的輪椅回病房。
醫(yī)院走廊的窗沒關,吹來一陣風,微微拂動巫僅僅的頭發(fā)。
不僅是風,還有跨越山河湖海的洶涌愛意。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