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杰雄 凡哲汝
《大地芬芳》作為羅長江長篇散文詩《大地五部曲》的第四卷’與其他四卷保持著內部的統(tǒng)一性’都是攝取重大題材’開展跨文體寫作’完成詩性的表達’書寫新時代的民族史詩?!洞蟮胤曳肌凡粩嗤黄粕⑽脑妼懽鞯慕缦蕖蚱粕⑽脑姟叭灏僮帧钡墓潭J健噲D在這個宏大敘事逐漸解體的時代重新建構起整體性精神圖景。與體現(xiàn)為民族性、整體性、英雄性、全景性等四個方面的史詩性傳統(tǒng)審美特征所不同的是’《大地芬芳》的史詩性構建包容了與新的歷史文化語境相契合的日常性和世俗性的因素’表現(xiàn)為日常性與整體性相交融的史詩性寫作。《大地芬芳》以一對爺孫個體化的小視角為切入點來關照人與自然的宏大主題’營建出鴻篇巨制的史詩結構’追求崇高性、莊嚴性、超越性的精神價值。羅長江引入日常生活經(jīng)驗’大量描寫葉子和爺爺在砂巖大峰林居住、游玩、觀察、創(chuàng)作的日常場景’著力挖掘日常生活情境中所蘊藏的詩性與智性之美。《大地芬芳》從細微的、日常的、個體的經(jīng)驗出發(fā)’不斷擴大想象的邊界’建構起一個橫跨古今’連接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共時性時空結構’在虛構與紀實之間探尋歷史的真實’在一個碎片化的時代重新喚起人們對整一性與永恒性的渴望與追求’演奏出一首與時代合奏的自然生態(tài)文明交響曲。
保羅·麥錢特說:“一部史詩具有聲勢浩大和包羅萬象這兩個方面的意義?!绷_長江在《大地芬芳》中建構了一個多層次、意蘊豐富、規(guī)模宏大的詩歌空間結構’超越了時空的藩籬’將那些歷史的與現(xiàn)實的、神性的與日常的、想象性的與物質性的所有空間結構統(tǒng)一在一起’以恢宏的氣勢共同熔鑄了《大地芬芳》全景式的空間架構。
《大地芬芳》中存在著大量的神話題材’那些富有靈性的鳥雀、草木、魚蟲’那些神秘的巫歌儺舞’那些擁有原始信仰的鄉(xiāng)民們’一同營造了《大地芬芳》原生態(tài)的神性空間?!豆爬系拿耖g云圖——巫儺故事》組詩中《打醮求雨》一詩記述了土家族的梯瑪在明朝天啟三年打醮求雨的全過程。在大梯瑪嘹亮高亢’籠蓋四野的誦唱聲中’真神請到了’在神的眷顧下’一場酣暢淋漓的雨水解救了深陷大旱災難的百姓。《雀寶郎逸聞錄》以筆記小說形式記載了外出學藝歸來的雀寶郎身上的種種奇聞異事’他使用巫術將在戰(zhàn)爭中犧牲的賀龍侄子的棺材運回了家鄉(xiāng)。兩根竹子’三片鵝毛’再加上焚香、燒紙、畫符、卜卦的儀式’使得原先需要七八個漢子才能抬起的棺材變輕了’得以輕松運回家鄉(xiāng)?!豆砥挪菰陲L中搖曳》中記述了巫師燒紙、卜卦、驅邪的故事’巫師以溫軟懇切的言辭化解了獸物陰魂的積怨’感染得萬物都變得溫柔和諧。這些詩中的巫師與梯瑪恰似溝通天地人神的橋梁’連接人與自然萬物的使者’將人們的祈求與心愿送達給天上的眾神’承擔人與自然萬物交流溝通的職責’化解著人與自然的矛盾分歧。在這種自然崇拜、神靈崇拜的原始思維與精神信仰之下’潛藏著的是一個神秘莫測’萬物有靈的神性世界。詩人以深幽的眼光穿越歷史的塵埃’再現(xiàn)了張家界地區(qū)的巫風神韻’描摹了一幅充滿地域神性色彩的民間圖畫。
靈慧的神性空間是依托在寬廣而瑣碎的日?,F(xiàn)實空間之上的’羅長江并未流連于圣詞大詞的漩渦中’相反’他以及物寫作的立場深入歷史的現(xiàn)場’在完成日常經(jīng)驗敘寫的同時’能夠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完成對日?,嵥樯钇蔚撵畋巍笕∮钪嫒松恼嬷B和高遠的大境界。微電影故事詩《郵路十八彎》講述了發(fā)生在張家界大峰林山間郵路上的故事’郵遞員嚴青在大山里跑了五年郵路后’逐漸厭倦了大山里庸常的生活’渴望奔赴山外的世界。可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馬上改變了他的想法。在一天夜里’他在路上意外受傷’被村民所救’村民夫婦把僅有的一張床讓給嚴青’為他請來驅鬼、招魂的法師’一整夜都守在床邊照顧嚴青。善良淳樸的村民和他們貧困艱難的生活條件深深地刺痛了嚴青的心。嚴青決心留下來’愿為一只鳥、一朵云’讓所有的愿景都能開花。他為群山壯麗的風景賦詩’照看失獨的孤身老人’讓這十八彎的郵路真正成為一個情的世界。像這樣表現(xiàn)小人物生活之悲喜的詩歌在《大地芬芳》中比比皆是:例如守林人的女兒等待母親歸來的故事’音樂人胡子郎回鄉(xiāng)創(chuàng)作現(xiàn)代民謠的故事’為救母而尋找猴竭的少年的故事’以及葉子和爺爺暑假居住在張家界風景區(qū)領略自然之美的故事。詩人將寬廣博大的人性關懷傾注到詩歌當中’講述了一個又一個普通人在平凡的生活中創(chuàng)造非凡價值的故事’將詩歌的筆觸深入繁雜瑣屑的日常生活現(xiàn)場’攫取一個個閃光的瞬間。
羅長江把張家界當作一個地理標識’進行虛構與寫實、歷史與現(xiàn)在、敘事與抒情等多重向度的寫作實驗’《大地芬芳》所包含的眾多地理空間因素’構成了張家界地區(qū)獨特的文化地理空間?!兑粌陨胶拥臍q月留痕——地名故事》介紹了天女散花、采藥老人、板栗山、土高爐遺址等一系列張家界自然風景區(qū)的地名與景點名稱的來歷及歷史文化背景?!栋胧鞘闱榘胧敲艽a——風俗故事》介紹了張家界地區(qū)特色的民俗文化與風俗習俗?!芭f時風俗:中秋之夜’山寨鄉(xiāng)鄰偷摘冬瓜’主動給期待生育的夫婦送去”的名為“偷中秋”的節(jié)令儀式?!俺δ翘臁患胰顺赃^團年飯’便張羅著去亡故的親人墳前‘送亮,’與之團圓”的名為“送亮”的祭祖儀式。還有張家界獨具特色的地勢地貌’楚地盛行的巫風儺雨’組成了以張家界為圓心的邊疆文化地理空間圖景。張家界的奇山異水、云海溪流、峽谷巖石、鳥雀草木’以及民俗文化’還構成了一種文化地理空間美學’集秀、奇、險、雄于一身的地域風光與淳樸的風土人情’讓人體驗到層次豐富的地理空間美感。
在切實的地理文化空間之外’《大地芬芳》還隱藏著一個純美的想象空間。葉子的童話、童詩、日記、樹葉貼畫’以及用手機隨手記錄的視頻和音頻’都充盈著對自然的豐富想象’將大自然中的動物、植物等自然之物擬人化處理’以清新優(yōu)美的筆調’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萬物有靈、和諧歡愉、沒有矛盾、沒有沖突’寧靜美好的世界’蘊藏著人類至真、至純、至善的美好情感。例如《蟲子聯(lián)歡會——葉子的童話》中歡快和諧的蟲子聯(lián)歡會是一場自然界動植物的盛大聚會’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動物悉數(shù)應邀出席’在葉子的想象世界里’自然界的一切都可以任由她派遣’動物之間不存在難以調和的矛盾’這是一個完全超越現(xiàn)實的自由的幻想空間。蝸牛房車隊的出場將這場聯(lián)歡會的氣氛推向高潮’將蝸牛想象成房車、小火車和駁船’螞蟻、天牛、瓢蟲等昆蟲任意登場’組成一個合唱團’大家盡情歌唱’盡情歡樂’在狂歡之中抵達自由美好的理想世界。詩歌以開放的視角’展開無盡的想象’凝聚著童心真意’營造了一個愛與美的想象空間’一個詩歌向上生長騰飛的自由天地。
巴赫金曾在《史詩與長篇小說——長篇小說研究方法論》一文中將所有的文學體裁分為史詩和小說兩大類’史詩所指代的正統(tǒng)文學表現(xiàn)的是絕對的過去’而與現(xiàn)實世界隔著一個無法跨越的“史詩距離”。羅長江的《大地芬芳》既有著史詩歷史性的一面’又存有對現(xiàn)實已在、正在、將在發(fā)生事件的展現(xiàn)’在其歷史維度里’一個民族神圣莊嚴的過往、神秘遙遠的民族傳說、勇敢無畏的民族英雄’與現(xiàn)實維度里未完成的當代現(xiàn)實’分別為《大地芬芳》增添了歷史感與現(xiàn)實感?!洞蟮胤曳肌分心切╆P于草木鳥雀的神話’豐富的民俗故事’以及地名來歷與神秘的歷史傳說’詩人沿著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逐步往上追溯’一直求索到歷史發(fā)生的源頭’詩人并不是如實記錄和宣講吟詠一個有始有終、自給自足的早已固化的過去的世界’而是將個人的聯(lián)想與想象貫穿于歷史性的敘寫中。
《美麗千古的約會》與《曾經(jīng)這群山》這兩章大峰林交響詩更是將目光投向了人類還未誕生的遠古世界。詩人在一個清輝的月夜佇立在砂巖大峰林地貌的制高點’思緒不經(jīng)意間飄向了遠方?!睹利惽Ч诺募s會》中詩人以漂流瓶為導航’將自我意識投射在漂流瓶之上’跟隨漂流瓶歷經(jīng)滄海桑田的地勢地貌演變和地球的誕生。在風云流轉的滄桑里’寓言中的漂流瓶與自然親切交談著和諧交融、共生共榮的自然界運行法則。直至漂流瓶被一個孩童拾起’人類所有的欲望由此被傾瀉而出’遍布人間。這里’漂流瓶和潘多拉魔盒一樣’蘊藏著人類原始的欲望與罪惡。人類誕生后’自然生態(tài)平衡和諧的狀態(tài)被打破’人類的自我意識空前膨脹’成為世界的中心’肆意掠奪和操控自然。為了重返家園’詩人懷著鄉(xiāng)愁的沖動、浪子的心情趕赴這一場美麗千古的約會’回到這凝聚著歲月流變的古老的砂巖大峰林’回到歷史發(fā)生的原點’以沉痛的筆調發(fā)出珍愛大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深情呼喚?!对?jīng)這群山》將筆觸探入至這片土地最原始的形態(tài)’探尋砂巖大峰林形成的全過程。從原初的一片混沌到古海洋和海生動物的出現(xiàn)’再到滄桑巨變’地殼運動’砂巖高原隆起’最后是被流水塑造成形態(tài)各異的山峰。詩人打破時空的局限’展開豐富的聯(lián)想與想象’在史詩性的燭照下’將歷史意識與現(xiàn)實意識同時注入詩中’共同指向一種詩性的歷史真實與現(xiàn)實真實’創(chuàng)設一種虛實交織的美學意識’在開放性的未完成狀態(tài)下’展開自由的想象’傳達美好的期許?!巴蟮娜兆印視诱湎楦小鋹鄞笞匀??!边@既是詩人許下的諾言’也是面向大眾真誠的呼吁?!洞蟮胤曳肌肪驮谶@虛虛實實’歷史意識與現(xiàn)實意識交織中’完成了對自然生態(tài)的史詩性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