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歌
01.玄鳥鳴金
玄鳥街是衡城最大的古玩市場,俗稱古董街。
溫微光的目的地就是在這里,她的脖頸上掛著一部索尼單反相機,穿著打扮與游客并無二致,但她不是來旅游,而是來走訪調(diào)查。
她是南大導(dǎo)演系的大一學(xué)生,準備拍攝一部有關(guān)玄鳥街的微紀錄片,用以參加省級的微視頻大賽。
玄鳥街的游客并不多,街上只有零星幾個行人。
溫微光從街頭走到了街尾,最后走進了一家名為“鳴金居”的古董店。
店內(nèi)裝潢古樸雅致,低調(diào)不顯富貴。
溫微光第一時間就確定自己要以這家店為故事主線。
正當(dāng)她思索之際,有個人從黃花梨木的柜臺后突然出現(xiàn),把她嚇了一跳。
周末空閑來守店的霍天明躺在老爺子花高價買來的藤椅上小憩,聽到有人進來,他才起了身。
他站直身體,望了一眼溫微光,看出她的目的并不是買賣古玩,便淡淡地問:“您好,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兩人的初次見面便是互相打量。
溫微光出身木匠世家,自小對木材耳濡目染。她仔細觀察這間店鋪,所用建筑木材均是上等好料,古玩她不了解,可擺放古玩的博古架用料講究,價值不菲。
她眼前的這個男生五官清秀、氣質(zhì)高貴,有文人書卷氣,十之八九是這家店的老板。
霍天明戴上擱在柜臺上的無框眼鏡,目光被她左手腕上纏著的一百零八顆小葉紫檀手串吸引,兩三圈纏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珠子十分紅潤,這手串沒有幾萬塊錢是拿不下來的。
懂文玩的年輕女生,有趣,也是潛在客戶。
溫微光并不擅長人際交往,但為了拍攝,還是硬著頭皮往前一步,告知她此行的目的。
霍天明聽到她自報院校的時候,眉毛一挑,重復(fù)了一遍:“南大的?”
“是。”她應(yīng)道,“冒昧打擾您,我想拍攝古董店主中的年輕人,請問您能否同意拍攝?”
“我不是店主,店主是我爺爺?!彼麚P了揚下巴,示意讓她看柜臺后面的營業(yè)執(zhí)照,坦然道,“僅有周末,我會來這里幫他看店?!?/p>
他并沒有強硬地拒絕她,溫微光覺得有希望,趁熱打鐵道:“我也只有周末有空,拍攝您就夠了……”
她將傳媒人厚臉皮的精神發(fā)揮到極致,極力勸說對方。
不知霍天明是否被她說的話打動,他開了條件:“也行,你手上的串借我盤兩天?”
“成?!睖匚⒐馑斓卮饝?yīng)下來,摘下手串,右手掌心朝上,托著小葉紫檀手串,遞給站在柜臺后的高大男生。
她的雙手如同藝術(shù)品,纖纖十指如嫩荑,在木珠手串的映襯下更顯秀氣修長。
霍天明沒管老一輩說的“貨不過手”,直接去拿她掌中托著的手串。
他的手指觸到她的掌心,她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
霍天明心里納悶,但沒有問出來,把手串繞到自己手上,當(dāng)即盤玩起來。
“那我要干什么嗎?”他手持小葉紫檀手串,身上的氣質(zhì)是與溫微光完全不同的淡然沉穩(wěn)。
“把我當(dāng)空氣,做你日常會做的事情就好了?!彼诼耦^調(diào)單反相機的模式與參數(shù)。
霍天明平時就是在藤椅上睡覺。她的到來已然改變了他的日常。
他沒了睡覺的興致,從隨意放在地板上的背包里拿出電腦,走出柜臺,坐到旁邊的方桌旁,打開電腦里的CAD軟件,繼續(xù)建筑設(shè)計的制圖。
溫微光拍了店內(nèi)環(huán)境的空鏡頭,期間霍天明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看了兩眼正在拍攝的她,那雙托著單反相機的手極穩(wěn),運動鏡頭不帶一點晃悠的。
她拍夠了今天的素材,放下單反相機,和他搭話:“你現(xiàn)在特別像我之前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的一張圖?!?/p>
“什么?”霍天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擺攤賣鹵菜的阿姨在攤上支了個招牌,上面寫著:‘兼職原畫、CAD軟件、建模,我好像看見了你未來的樣子?!?/p>
霍天明也看過那張圖,會心一笑:“差不多吧,我現(xiàn)在是個正在兼職的古董店小二?!?/p>
在霍天明守店的這段時間里,鳴金居里頭一次響起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聲。
02.小葉紫檀
這一天拍的素材不夠,溫微光打算下周末繼續(xù)來鳴金居拍攝。
溫微光伸出左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旋即愣了一下,她有些不習(xí)慣左手腕上空蕩蕩的。
南大有六個學(xué)生食堂,溫微光向來按照就近原則選擇吃飯地點。
周四中午下了課,室友拖著她一起去六食堂吃糖醋小排。
她們坐的位置靠近檔口,旁邊就是排隊的學(xué)生。她不經(jīng)意間往旁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了一只纏繞著小葉紫檀手串的手。
從成色和配飾來看,那手串很像自己的那一串。
她的目光上移,看見了那只手的主人,正是上周拍攝的主人公。
難怪他會對自己是南大的學(xué)生感興趣。
溫微光正想問室友,沒想到室友先悄聲喊了她。
室友指著霍天明激動地道:“看見沒有?那是我們學(xué)校的校草!”
溫微光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這種稱號了,最近的一次還是高中時代參與的女生八卦聊天。她扯了扯嘴角,道:“校草?大學(xué)也有這種評比?”
“南大論壇的投票評比,有人發(fā)了一張偷拍的霍天明的照片,畫質(zhì)極差也擋不住他的美貌?!笔矣堰呎f邊打開手機相機,偷拍霍天明。
“你怎么還偷拍?”溫微光想起電腦里幾十個G的霍天明的視頻,那都是她光明正大拍的。
室友打開手機相冊,給她看霍天明選上校草頭銜的那張照片。
從專業(yè)角度講,那張照片的光影和構(gòu)圖都不合格,但是氛圍感實在太好,是戴著眼鏡的霍天明站在講臺上的話筒前發(fā)言,拍攝者抓拍到了他抬眼的一瞬間。
“帥吧?”室友碎碎念著,“論壇里有個帖子,里面是校草的各種照片,不過大部分是偷拍的?!?/p>
“他知道嗎?”溫微光的眼神追隨著霍天明的那只手,見他打好了飯菜,端起了餐盤。
“知道,偶爾發(fā)現(xiàn)有人拍他,他還會比剪刀手?!睖匚⒐舛吺鞘矣训穆曇?,“他很溫柔,不愧這校草名號。”
霍天明察覺到有道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循著感覺望過去,看到了盯著手串的溫微光。
一時間,四目相對,各有各的尷尬。
霍天明故意隱藏的校友身份被她發(fā)現(xiàn),溫微光嘴角的油還沒擦干凈。
溫微光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輕咳一聲,站起來朝霍天明伸出手:“都四天了,手串還我?!?/p>
盡管知道人們常說的“兩天”是“幾天”的意思,她本打算周末再去要回來的,但這幾天沒了這串珠子,她睡不著吃不好。
霍天明不好再扣著她的東西,本打算放下餐盤,將手串取下來,誰知意外發(fā)生了。
溫微光的小葉紫檀手串在她眼前斷了線。
珠子四散,落在瓷磚地板上,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羊皮繩還掛在霍天明的手腕上。
他連忙把羊皮繩握在手里,蹲下去撿珠子。室友聽到他們的話,知道手串是溫微光的,去撿落在其他地方的珠子。
溫微光站在原地消化了這個事實,加入撿珠子的行列。
這條手串共有一百零八顆小葉紫檀木珠,珠子直徑都是六毫米,還有點綴用的瑪瑙、綠松石與和田玉珠。
珠子又多又小,此時正是就餐高峰,幾個人撿得滿頭大汗。
半個小時后,最后一顆木珠在角落里被找到。
溫微光剛想說把珠子還給她就好了,羊皮繩容易斷,這手串之前也斷過一次。
霍天明握著一把木珠,滿懷歉意地說:“我修好之后給你?!?/p>
溫微光沒答話,把自己和室友撿的木珠一并裝進霍天明的口袋里。
這天,南大論壇出現(xiàn)了一個熱帖,校草霍天明的感情狀況似乎有了情況,大中午不吃飯,在食堂幫學(xué)妹撿珠子。
03.鏡頭世界
周末早上,溫微光背著大包小包去往鳴金居,她帶了兩個攝影包、一個三腳架,以及裝了充電器和備用電池的雙肩背包。
她先和霍天明打了聲招呼,隨后熟練地架起三腳架,安上一部單反相機,接著從攝影包里拿出另一部相機,準備雙機位攝制。
霍天明從柜臺底下拿出他找老爺子要的工具包,再拿出放在收納袋里的木珠擺在木盤上,拿了一塊麂皮布開始仔細擦去木珠上的臟污。
他擦完珠子后,半天都沒有往線繩上穿好一顆珠子,嘆了口氣,求助似的望向鏡頭后的溫微光。
她一直在看顯示屏里的內(nèi)容,兩人隔著一部單反相機對視良久。
最終溫微光敗下陣來,繞到柜臺后,坐上霍天明讓出的位置,開始穿珠子。
一個小時后,在溫微光的親自操作下,手串修復(fù)好了。
她一抬頭,架在三腳架上的單反相機正閃著紅燈,提醒她入鏡許久。
她沒有急著把手串要回去,在這兩天拍攝的素材中,她的手串儼然為了重要道具。
“等拍完我再拿回來……”溫微光起身,一轉(zhuǎn)頭,見霍天明躺在藤椅上睡得正香。
她將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勾了勾唇角,拿起放在一旁的單反相機,拍起了他睡覺的模樣。
這是溫微光第一次端詳他的臉,難怪他會被評為校草,鼻梁高挺,睫毛似乎比她的還濃密,睡著了還多了一絲平日里沒有的乖巧。
她湊得近了些,霍天明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眼,入目便是溫微光的單反相機,嚇得他“噌”一下坐起來。
霍天明做了一個夢,夢見溫微光的腦袋變成了單反相機,一直對著他拍攝,連他去衛(wèi)生間也要跟進去。
溫微光見霍天明被她嚇著了,便暫停了攝制,關(guān)切地問他怎么了。
霍天明單手撐著腦袋,緩了一會兒,和她說了那個夢。
她覺得有趣,笑了好一會兒,然后對他說:“對不起,讓你患上了相機PTSD(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p>
霍天明也笑了:“你如果不笑,這道歉還算誠懇?!?/p>
溫微光笑夠了,問出了自己的疑問:“你家店怎么一天都沒有一個人來?周末玄鳥街的人流量挺大的,我看前面那些店,顧客一個接一個?!?/p>
“地理位置的原因吧,老爺子喜歡安靜,鳴金居鬧中取靜?!彼卮鹆怂膯栴},想起還有作業(yè)沒有做完,便取過電腦放在方桌上。
她抱著單反相機問他:“那你們這店沒生意?”
霍天明抬頭好玩似的看了她一眼:“你聽過一句話嗎?三年不開張……”
她接道:“開張吃三年?”
他一副“你懂的”的表情,隨即埋頭開始操作溫微光看不懂的軟件。
溫微光調(diào)了一下三腳架上的相機機位,和他說去街上拍點群像鏡頭,比如游客和其他店主。
霍天明點點頭,半晌,他想起什么似的,跑出店去找溫微光。
果不其然,她正被一群人圍著,大部分是玄鳥街的店主,還有玄鳥街的物業(yè)人員。
面對一位胖胖的店主,她極力辯解:“我確實是南大的學(xué)生,來這里拍一部微紀錄片,不是什么違法人員?!?/p>
“讓一讓?!被籼烀鲾D進人群,站到她身邊,“她是我學(xué)妹,確實是來拍攝紀錄片的,不好意思給各位造成麻煩了,如果各位不愿意入鏡,可以和我們講,我們會刪除的?!?/p>
眾人聞言,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失了,他們說著“誤會”“沒事”,不一會兒就散了。
胖店主擺了擺手,也回了自己的店里。
溫微光終于知道了以前看的那些電視劇中英雄救美的戲碼之后,女主角為什么總是會對男主角傾心。
面對一群陌生人的時候,她表面鎮(zhèn)定,實際上內(nèi)心慌亂。她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霍天明的出現(xiàn)猶如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道:“我拍了些街上的鏡頭,然后進了那家店,店主見我拿著相機就把我趕出來,還叫了這么多人……”
她越說越委屈,就當(dāng)霍天明以為她要哭出來的時候,她話頭一轉(zhuǎn),長舒了一口氣,慶幸道:“還好當(dāng)初我進的是鳴金居,你沒把我趕出來?!?/p>
霍天明亮了身份:“其實這條街都是霍家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沒有人再敢攔你?!?/p>
她好半晌才收住自己的表情,調(diào)侃道:“店小二變成太子爺?”
他陪著她拍攝的時候跟她解釋:“那位店主是怕有人拍了門店、營業(yè)執(zhí)照的照片,以他的店鋪身份去網(wǎng)上詐騙,之前他就被這么坑過,所以有些激動?!?/p>
“還能這樣?”涉世未深的溫微光詫異地看向他,默默地放下了相機。
一時間她感觸良多,多出來走走,她會接觸新的人、遇到從未想過的事情,拓展自己的眼界。
04.御龍關(guān)公
素材拍得差不多了,溫微光準備回校開始剪輯。
她拿回了小葉紫檀手串,但給了霍天明一條由九顆八毫米的木珠串成的指捻。
這串指捻小到只能穿進兩根手指,在他手中顯得分外可愛,與他的風(fēng)格完全不符。
霍天明笑著接過,然后掏出手機,讓她掃二維碼:“溫導(dǎo)演,成片給我看一眼?”
她答應(yīng)了他,加了微信好友,開始整理設(shè)備。
霍天明讓她等自己一會兒,他把電腦放進自己的背包里,準備提前關(guān)門,同她一起返校。
溫微光又把相機拿了出來:“那我補拍一下你關(guān)店的鏡頭?!?/p>
他忍不住笑了,覺得今天的夢成了真,邊關(guān)燈邊說:“你上輩子不會是個相機吧?”
“可能這輩子是?!彼ы?,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了熱愛。
周三下午溫微光沒有課,在宿舍與剪輯奮戰(zhàn)時,接到了霍天明打來的語音通話。
他找她幫忙鑒定一件木雕作品:“我學(xué)的是建筑,對古董文玩一竅不通?!?/p>
溫微光覺得有些離譜,推辭道:“我學(xué)的是導(dǎo)演,我更不會。”
霍天明篤定了她會同意,他西裝革履,單手撐在車窗上,道:“拍賣的是溫許多的關(guān)公像。”
果不其然,她立刻答應(yīng)下來。
兩個小時后,霍天明按照溫微光的要求,在南大側(cè)門的門口接到了她。因為去的是拍賣會,所以他交代她穿正裝。正裝過于隆重,她只好從側(cè)門走。
溫微光沒有禮服,拿出了壓箱底的釘珠旗袍,特意卷了頭發(fā),化了全妝。
她的腰身被旗袍勾勒出輪廓,走在南大側(cè)門的梧桐大道上,儼然一位真正的民國美人。
她拉開霍天明的副駕駛座車門,坐了進去,不信任地問:“你有駕照?”
霍天明還處于受到美貌暴擊的震驚之中,做了幾個深呼吸,心還是怦怦直跳。他發(fā)動汽車,打開導(dǎo)航,強裝鎮(zhèn)定道:“拿駕照一年多了?!?/p>
“那行?!睖匚⒐庀瞪习踩珟?,語氣不善,“你怎么知道溫許多是我太爺爺?”
“先說聲抱歉,我是校學(xué)生會的副會長,在歸整新生檔案的時候看到了你太爺爺?shù)拿??!?/p>
她沒再追問,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把太爺爺?shù)倪z作取回來。
他們是最后到場的,引起了在場眾人的議論。
“霍老爺子沒來,小少爺來了?還帶了女伴?”
“那女生是哪家的名媛?身上沒一件首飾,就手上的一串木頭珠子?”
溫微光一并聽了去,她沒有邀請函,只能作為霍天明的女伴出場,攬著他的手臂,臉色難看。
他們看了這次拍賣會的流程,關(guān)公像并不是重點拍品,但拍賣順序在后面。
霍天明對其他拍品沒有興趣,直接帶著溫微光去了后臺。
玻璃展柜里是一座金絲楠木御龍關(guān)公像,龍與人物均栩栩如生。
霍天明找工作人員要了一副手套,遞給溫微光,她一愣,驚訝于他的特權(quán)。不是每個人都能直接去拍賣會后臺,找工作人員拿手套,直接觸摸拍品。
既然有這種特權(quán),她也不介意使用。溫微光戴上手套,仔細觀察,確定出自溫許多之手,嘆道:“當(dāng)年只換了一袋米?!?/p>
關(guān)于溫許多遺作的故事,是溫父以睡前故事的方式告訴溫微光的。
那幾年蝗災(zāi)泛濫,莊稼顆粒無收,溫許多拖著病體完成了此生最后的作品,然后找當(dāng)時的大戶人家換了一袋米留給家人,幾天后便與世長辭了。
“你為什么要確認這是不是真品?”溫微光摘下手套,抬眼問他。
他眼神中有歉意,坦誠地道:“給米的是我們家?!?/p>
起拍價對她來說已是天價,她無法靠自己將關(guān)公像買回來。
他明白她的顧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05.與你同行
“等下你舉牌,不要管價格,我來付錢?!被籼烀髟谒叺吐晣诟?,讓她忍俊不禁。
“太子爺真在我身邊?”她眼神玩味。
他搖頭解釋道:“把關(guān)公像送回溫家,這是我家老爺子交代的事。溫許多文人風(fēng)骨重,寧愿拖著病體完成木雕,也不愿去霍家的施粥棚子接受救濟糧。老爺子一直對溫家心懷敬意,所以一定要拍下這座木雕,也算是對溫家的一種補償。”
溫微光舉牌舉得手臂酸軟,每有一個人的價比她高,她就舉牌壓下去。
有故意抬價之人,但他們兩個都沒有在意,一是實際付款的是霍老爺子,二是拍下的價格越高,越能證明這座關(guān)公像的價值。
最終霍天明以高價拍下關(guān)公像,和溫微光一起把關(guān)公像先送到鳴金居,打算周六再一起把它送去溫家老宅。
溫微光第一次見到霍老爺子,傾身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
霍老爺子感嘆霍家與溫家的緣分,最后說了句:“你有溫許多的風(fēng)骨?!?/p>
溫微光轉(zhuǎn)頭去看關(guān)公像:“畢竟我身上流著他的血。”
拍賣會之后,霍天明與溫微光的照片和事跡在古玩圈子里傳瘋了,版本眾多,比如霍家小少爺豪擲千金為紅顏,再如霍溫兩家不得不說的緣分……
霍天明不予置評,全部轉(zhuǎn)發(fā)給了溫微光。
與此同時,南大論壇上出現(xiàn)了新?;ǖ淖h論帖子,引起熱議的是有人在梧桐大道拍到的穿旗袍的溫微光的照片。
她看完這些八卦,給他發(fā)微信消息:“我現(xiàn)在和你一樣有名了?南大校草?”
霍天明在屏幕那頭一笑,回復(fù):“是啊,南大新任?;ā!?/p>
溫微光向溫父講明情況,說好了周末回老宅,然后一頭扎進紀錄片的剪輯工作。
溫微光的微紀錄片體量小,撰寫的解說詞彌補了畫面的不足,講述了霍天明的故事。她趕在回家之前完成剪輯,交給了指導(dǎo)老師。
周六一早,霍天明照樣把車停在南大側(cè)門等溫微光,他不知道她特意提醒他穿休閑裝是為什么,但還是照做了。
他跟著導(dǎo)航開到了村口,然后在溫微光手忙腳亂的指路中停在了溫家的自建房前。
“聽我爸說,曾經(jīng)的溫宅是三進三出的院子,后來只剩了一間瓦房,再后來推倒重建了現(xiàn)在的房子。”
她家的大門是敞開的,停好車之后,溫微光和霍天明一起把裝有關(guān)公像的玻璃柜搬進了客廳。
客廳里堆放了不少木料,兩人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烈的木頭香味。
溫微光在后備箱不僅看到關(guān)公像,還見到不少禮品。霍天明放下關(guān)公像,折返回去拎了禮品進門。
溫父聽到聲音,從后堂走出來,放下手里的農(nóng)具,向霍天明道謝,又喊了他幫忙,把關(guān)公像移到二樓房間。
兩人邊下樓邊聊得熱火朝天,溫微光輕輕咳了兩聲,溫父這才想起正事。
“我要去干活了……”溫父還沒說完,就被溫微光打斷了。
“我和霍天明也去?!彼o霍天明拋了一個眼神,“是吧?”
霍天明現(xiàn)在明白她為什么讓他穿休閑裝了,他笑著應(yīng)下:“是。”
溫父走在前頭,溫微光和霍天明在后面閑聊,回村后,她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這是村里分的地,他堅持自己耕種?!?/p>
“把糧食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彼靼走@種顧慮,縱使蝗災(zāi)已成過去,可造成的心理陰影不會消失,“你們溫家是不是都這樣?喜歡什么都是自己來做,不習(xí)慣假手于人?”
溫微光一頓,問他:“為什么會這樣認為?”
他回答:“拍攝大都是團隊合作,而你參賽的作品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制作?!?/p>
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喜歡一個人默默將所有事情做完,雖然累些,但更加放心。
“你可以試著相信你的同伴,比如我?!?/p>
她聲音帶笑:“我相信霍少爺可以做好農(nóng)活?!?/p>
霍天明第一次被坑得這么慘,可他不介意,毅然踩進水田里。
06.相思入骨
溫父對霍天明的評價極高,勞作一天下來,對他贊不絕口。
霍天明累得不行,這是他第一次下地,是在溫氏父女的指導(dǎo)下學(xué)會了做農(nóng)活。
反觀溫微光,她樣樣都做得好。他猜測,她手上的薄繭就是這么來的。
霍天明疲憊不堪,溫微光沒有駕照,兩人一合計,便決定明天再回校。
晚上溫微光睡不著,敲開客房的門,霍天明迷迷糊糊地問發(fā)生了什么。
她任性直言:“我失眠了。”這是她第一次做擾人清夢的壞事,也做好了被他拒絕的準備。
霍天明醒了醒神,拎著兩張凳子,同她上了樓頂,一起吹晚風(fēng)看星星。
溫宅后面是竹林,此時晚風(fēng)吹過竹林,帶起竹葉沙沙作響,林聲入耳,心靜如水。
溫微光取下手腕上的手串盤玩,霍天明見狀拿出她給自己的指捻,問她:“這是什么木頭?”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說出答案,而是給他出了個字謎:“雙木非林,田下有心?!?/p>
相思,相思木。
他猜了出來,轉(zhuǎn)頭去看她。
溫微光故作無事發(fā)生,仰著頭看星空,手上盤串的速度卻加快了不少。
霍天明覺得告白這種事不能讓女生來做,她暗示得這么明顯,已經(jīng)足夠了。
他轉(zhuǎn)移話題:“成片出來了嗎?給我看看?”
溫微光拿出手機打開成片給他看,他邊看邊夸,看見溫微光把他睡覺的鏡頭也剪進去了時,他挑了下眉:“嗯?”
她不敢看他,一本正經(jīng)地用大道理來搪塞他:“紀錄片最重要的是真實?!?/p>
他打著哈哈帶過:“行,祝你獲得獎項。”
他們在這個夜晚聊了很多,從天南聊到海北,從青春聊到未來。
困意襲來,霍天明的聲音越來越小。
溫微光沒聽到他的回應(yīng),發(fā)現(xiàn)他睡著了,這回是叫也叫不動,于是從屋里拿來毯子給他蓋上。
霍天明把相思指捻牢牢握在手里。
她輕聲道:“指捻,執(zhí)念?!彪S后她嗤笑一聲,好像他并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次日回程途中,溫微光坐在副駕駛座上,放平了座椅,睡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已經(jīng)入夜。
霍天明把車停在了南大側(cè)門的梧桐大道上,兩邊的路燈均已亮起。
“你怎么沒叫醒我?”她坐起來,發(fā)覺他早已幫她解開了安全帶,讓她可以睡得更舒服。
“見你睡得熟,就沒叫你。”他放下正在閱讀的書,抽了張紙巾遞到她面前,指了指她的嘴角。
“我睡覺流口水了?”溫微光慌慌張張地接過,狠狠擦了兩下,然后湊到右邊的后視鏡去看,似乎并沒有口水印子。
霍天明趁機打開車門,去后備箱拿了藏起來的花。
溫微光一回頭,目光就撞進了捧花之中。
他坐了進來,捧花離她又近了些,他誠懇地告白:“張國榮說,談戀愛要從收到一束花和正式的告白開始?!?/p>
他在溫微光還沒醒的時候,叫跑腿把花束送了過來。
他怎么會不明白呢,隨身攜帶的相思指捻,在他對溫微光動心的那一刻,就成了他的執(zhí)念。
溫微光的紀錄片獲了獎,雖然不是金獎,但對她來說已是鼓勵。經(jīng)過霍天明的同意,她將紀錄片發(fā)布在了網(wǎng)絡(luò)上。
沒料到,憑借霍天明的顏值,那部紀錄片一躍登上熱門,鳴金居成了網(wǎng)紅景點。
霍老爺子覺得苦不堪言,干脆直接閉了店,等這波熱度過去再開店。
南大論壇又掀起一波討論,有同學(xué)關(guān)注到導(dǎo)演的名字,再循著名字查下去,正是論壇上之前熱議的旗袍美人溫微光。
溫微光的室友發(fā)現(xiàn)紀錄片中霍天明的小葉紫檀手串正是溫微光經(jīng)常戴在手腕上的那一串。
室友逛完論壇,去瞧溫微光的左手,手串正纏在她手上,于是八卦地問:“上次送你花的那個人是霍天明?”
“是的。”她不敢和室友說這件事,因為室友似乎也對霍天明感興趣。
室友得到肯定回答,笑嘻嘻地探聽他們的故事:“我只是喜歡看帥哥,你們郎才女貌,我想聽甜甜的戀愛故事?!?/p>
室友感嘆道:“你喜歡獨來獨往,好不容易有了男朋友,我高興還來不及?!?/p>
確實可以像霍天明所說的那樣,相信她的同伴。
霍天明是溫微光人生中第一個主動去認識的陌生人,他陪著她將她的世界之門打開得更大,讓更多的陽光照了進來。
霍天明陪她在樓頂吹風(fēng)的那一晚,她一直沒睡,見到了破開夜空的那縷微光,見到了黎明時東方的天空呈現(xiàn)魚肚白,等到天色大亮,她把睡熟的霍天明喊起來。
“早安?!?/p>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