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我
一、風(fēng)吹葉落
許知藝第一次錯過姜桓是在路邊。
她家附近有一條長滿梧桐的老路,路邊是一排高高的鐵柵欄,那天的柵欄外是艷麗成水紅色的余暉,落日離地平線還有一點點距離,像一個低垂的燈泡。
一位坐輪椅的老爺爺停在路邊拍斜陽。老人舉著手機拍了半天,但是由于高度不合適,始終拍不出滿意的照片。
許知藝路過老人的時候多看了兩眼,她有點不忍心看到老人露出失落的神色,于是又走回去,蹲下身說:“爺爺好,需要我?guī)湍鷨???/p>
她人長得乖巧,是很討長輩喜歡的那種類型,老人家笑瞇瞇地把手機遞給她:“謝謝啦,小姑娘?!?/p>
許知藝確實挺樂于助人的,就是攝影水平有待提高。
她拍了幾張完全沒有意境的照片,不好意思地說:“爺爺,我拍得不好?!?/p>
她正要把手機還回去,身后突然響起一道輕柔的聲音:“要不我來試試?”
又來一個熱心群眾,這是套娃呢。
許知藝腹誹了一句,回過頭的那一瞬間她愣了下,然后露出了更燦爛的笑容。
來人是個小帥哥,唇紅齒白的,穿著件白T,看起來很有朝氣,且溫柔。
小帥哥沒有用老爺爺?shù)氖謾C拍照,他把自己手機里已經(jīng)拍好的三張照片發(fā)給老爺爺。
許知藝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剛剛他站在馬路對面拍的她和老爺爺。
三張照片里都有斜陽、老爺爺和許知藝,順序是許知藝回頭看老人、許知藝蹲下說話、許知藝站起來拍照。
乍一看還以為這人專門在拍許知藝呢。
小帥哥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害羞地?fù)蠐项^,指了指馬路對面,一棵梧桐樹下?lián)瘟藗€畫板。
“我剛剛在那里畫畫,本來想畫落日,但是你路過時畫面很美,我就忍不住拍下來了?!?/p>
人家把自己拍得這么美,許知藝倒是沒什么好介意的,但她莫名想逗逗這個小帥哥,于是故意說:“畫面很美,是夕陽美還是人美?”
她原以為他會害羞,沒想到對方很坦蕩地回答:“人很美,我可以把你畫進(jìn)我的夕陽嗎?你讓畫面活起來了?!?/p>
許知藝被他的坦然弄得一愣,然后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很真誠,他是真的這樣認(rèn)為的。
“當(dāng)然?!痹S知藝笑了。
最后,她站在梧桐樹下默默等著小帥哥把畫作完成,看著他一筆一筆把她添進(jìn)了斜陽里。
他把畫取下來送給她時,許知藝看到畫紙右下方小小的署名。
——姜桓。
原來他叫姜桓。
臨走前,許知藝問姜桓:“你畫了這么久,確定要送給我嗎?”
他好像很喜歡這幅畫。
姜桓正蹲在地上收拾畫具,聞言抬頭看著她笑了下,開口時語氣還是那么溫柔:“沒關(guān)系,這幅畫已經(jīng)在我心里了。”
一片梧桐葉被風(fēng)吹落,輕輕落到許知藝肩頭,又滑落到地面。
許知藝突然覺得自己心里也像被吹入了一陣風(fēng),有一片樹葉落了進(jìn)去。
二、火燒云旗袍
助理小碗幫許知藝接了個國風(fēng)類的綜藝,去做幾期評委。
正式開始錄制之前,評委和嘉賓需要先錄一個自我介紹的短視頻,作為先導(dǎo)片,許知藝將錄制地點選在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里,離那條梧桐老路不遠(yuǎn)。
許知藝沒有錄短視頻的經(jīng)驗,口條不是很好,還一直笑場,NG了很多遍。好不容易順順利利把自己的臺詞背完了,小碗拿著相機查看的時候又說不行。
“怎么又不行?我真的沒說錯詞!”許知藝大驚失色。
小碗把視頻調(diào)出來給她看:“不是你的問題,后面有路人入鏡了,我們都沒發(fā)現(xiàn)?!?/p>
許知藝接過相機,發(fā)現(xiàn)視頻的后半部分,自己身后的樹蔭里走出一個高瘦的身影來。
那人身穿白T恤和牛仔褲,模樣很清爽,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他本來低頭在看手機,走到許知藝附近時,可能是察覺到了什么,突然抬起頭,目光正好撞進(jìn)了鏡頭里。
許知藝與他隔著屏幕四目相對,心跳突然加速起來。
她認(rèn)出來了,是姜桓。
姜桓當(dāng)時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攝像機,他吃驚地張大了嘴,看起來有點傻。反應(yīng)過來后,他快跑幾步想要離開鏡頭,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忍不住無聲地笑了下。
一個安靜又漂亮的笑容。
也就一瞬間的事,下一秒他就出了鏡,屏幕里只剩下表情僵硬的許知藝嘰里呱啦地背臺詞。
他在笑什么?
許知藝下意識地背過手去揪衣角,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錄制視頻時太緊張,襯衫的后擺被她揪著打成了一個碩大的結(jié)。
她猛然反應(yīng)過來,姜桓剛剛多半是在笑這個離譜的大疙瘩。
想到這里,她微微紅了臉。
小碗推著她回到原位,說再來一遍。
許知藝卻紅著臉轉(zhuǎn)身就跑,羞惱的聲音在風(fēng)中回蕩:“等等!我去找個人!”
那天,她跑遍公園,又出了公園順著梧桐老路走到盡頭,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姜桓悄然出現(xiàn),又憑空消失,許知藝第二次和他錯過。
綜藝節(jié)目開始錄制那天,許知藝穿了條旗袍,是小碗租來的,水紅色的綢緞綴著白蕾絲,襯得她像行走的火燒云一樣爛漫。
小碗一直跟她強調(diào):“一定要小心,這條旗袍很貴的!做旗袍的大師不肯賣,我求了好久,對方才同意租給你穿一次!”
許知藝笑道:“奇了不是,這條旗袍的尺寸我穿剛好,我還以為是給我定做的呢。”
小碗也說她運氣好,當(dāng)時她一眼就看中了這條旗袍,覺得適合許知藝。
許知藝到得早,另外兩個評委還沒到,座位空著的。
過了會兒,又有人來,許知藝聽到動靜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改良中山裝的男人。
那人肩寬腿長、身形板正,中山裝上的紐扣扣到最上面一顆,看起來儒雅沉穩(wěn)。
他拉開許知藝旁邊的椅子坐下,開口時聲音清越:“你好,又見面了?!?/p>
許知藝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是姜桓。
前兩次偶遇他,他都打扮得很學(xué)生氣,這次換了正裝,許知藝一時竟然沒認(rèn)出來。
姜桓看到她身上的水紅旗袍愣了下,然后不知道為什么似乎很開心,笑得眉眼彎彎:“旗袍很適合你。”
許知藝慢半拍地回過神來,指著他的中山裝說:“謝謝,這套衣服也很適合你?!?/p>
后來主持人介紹時,許知藝才知道姜桓原來是一位旗袍大師,他看著那么年輕,實際比她還大一歲。
姜桓也很驚訝地看著她:“你是京劇花旦?”
“怎么了?”許知藝開玩笑問他,“我不像嗎?”
“只是沒想到?!苯笓u搖頭,很認(rèn)真地說,“你唱戲一定很好聽。”
許知藝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臉皮這么薄了,看著他的眼睛,臉又紅了起來。
三、金毛是尋回犬
節(jié)目錄制到一半,許知藝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她強忍著錄制完,離場的時候來不及和姜桓打招呼,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姜桓從后面追上來叫住她,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圍在她腰上。
許知藝愣了兩秒,再結(jié)合小腹隱隱的痛感,很快就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她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問姜桓:“弄到旗袍上了嗎?”
姜桓的耳朵有點紅,聲音卻很溫柔:“一點點,別人應(yīng)該沒看到。”
許知藝聽完并沒有放下心來,欲言又止。
姜桓就像能聽到她的心聲一樣,彎腰附到她耳邊,小聲說:“放心吧,凳子上也沒有?!?/p>
許知藝臉色爆紅,幾乎和旗袍融為一體。
小碗在場外等著,姜桓扶著有氣無力的許知藝往外走。
她懊惱地說:“這條旗袍是我租的,特別貴,現(xiàn)在弄臟了,完蛋了?!?/p>
姜桓卻不甚在意:“衣服哪里有人貴重,我送給你就是了?!?/p>
他這口氣,仿佛旗袍是他的一樣。
想到這里,許知藝突然瞪大了眼睛:“這條旗袍不會是你做的吧?”
姜桓點點頭,很紳士地扶著她的胳膊將她交到小碗手中:“本來就是為你做的,那天的夕陽給我的靈感。不過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p>
回去的路上,小碗一直感嘆姜桓真是個好人,還給許知藝講了一堆八卦。
姜桓出生在旗袍世家,祖上幾代都是旗袍大師。不過近代穿旗袍的人少了,姜家逐漸沒落,姜桓的父母拋棄祖業(yè),選擇從商。沒想到姜桓反而繼承了家族的手藝,創(chuàng)建了改良旗袍的品牌,這幾年終于打出了名氣。
“他不僅長得帥,還那么溫柔,又有才華,嘖嘖,簡直完美??!”小碗贊嘆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低聲感嘆了一句:“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許知藝皺起了眉,卻沒追問。
她能猜到世人都在為他惋惜什么,但她并不覺得那算是姜桓的缺陷。
姜桓和許知藝一共只參加三期綜藝。他們倆的人緣都不錯,導(dǎo)演組的工作人員又大多是年輕人,大家很合得來,錄制結(jié)束后,還給他倆搞了個驚喜的殺青儀式。
有人握著香檳瓶,開口沖著許知藝就來。許知藝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一道高瘦的身影擋住。
姜桓虛握著許知藝的肩,將她擋在自己懷里。許知藝的額頭正好撞上他的胸膛。他這會兒沒穿外套,只一身白襯衫,許知藝甚至能透過薄薄的衣物感受到他的體溫。
酒液噴射在姜桓的后背,有些濺到了許知藝臉上,姜桓就抬起手把她的頭臉也護住了,許知藝的臉頰蹭到他的掌心,像只乖順的貓。
喧鬧過后,姜桓的后背全濕了,一片狼藉,許知藝捏著紙巾想幫他擦一下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姜桓笑了下,擺擺手說不用,別把她的手也弄臟了。
導(dǎo)演組的幾個男生和姜桓差不多年紀(jì),像撒歡的哈士奇一樣玩鬧。姜桓靜靜地坐在其中,并不參與,拿紙巾擦自己的頭發(fā),笑得眉眼彎彎。
許知藝見他這樣,想起之前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個視頻——兩只狂吠的哈士奇中間安靜地趴臥著一只慵懶的金毛。
想到這里她笑了起來,姜桓走到她身邊,問她在笑什么。
許知藝沒頭沒尾地問:“你知道金毛嗎?”
姜桓點點頭:“你喜歡?”
“金毛是尋回犬,丟掉的東西它總會找回來,很可愛?!?/p>
其實許知藝是想說,他很像一只金毛,毛茸茸又溫馴。
活動結(jié)束后,許知藝特意讓小碗自己先回去,然后攔住了姜桓:“我聽說你家也住在梧桐路那邊,我家也是。這里離家不遠(yuǎn),要不要一起走回去?”
姜桓的眼睛黑亮,許知藝總覺得他能看透自己,說完就低下了頭。
姜桓看著她別扭的樣子,輕笑了一下:“好啊。”
一路上,兩人都走得很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走到梧桐路上的公園門口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幾個老人家在路邊敲鑼打鼓地唱戲,許知藝扯著姜桓的袖子說:“你還沒聽過我唱戲吧?我給你唱一段?”
說完,她也不等他回答,跑過去跟拿著麥克風(fēng)的老奶奶打商量。
過了會兒許知藝接過麥克風(fēng),站在臺階上擺好身段,開了腔。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她唱的是前段時間網(wǎng)絡(luò)上很流行的一段黃梅戲《女駙馬》。
唱完她跑下臺階,滿眼期待地仰著臉望著姜桓:“怎么樣?”
她唱戲的時候整個人在發(fā)光,和他想象中一樣美。
姜桓突然有點不敢直視她灼熱的目光,偏過頭后退一步,說了句:“很好聽?!?/p>
他又指了指前面的小樓房:“你家就在那兒吧?快回家吧,我就送你到這兒了?!闭f完,他轉(zhuǎn)身想走,許知藝?yán)×怂囊陆恰?/p>
姜桓回過頭,看到許知藝的笑臉,她說:“下次,我請你去我們劇團聽我唱戲好嗎?”
姜桓想拒絕,他覺得他們的關(guān)系不能再發(fā)展下去了。
但是面對許知藝的笑,他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好?!?/p>
四、無聲的世界
許知藝在錄綜藝時加了姜桓的微信,跟他約好了來劇團看表演的時間,讓他來了直接到后臺找她。
后臺有很多精美的戲服和飾品,許知藝覺得說不定姜桓會想欣賞一下。
熟練地為自己做好了妝發(fā)后,許知藝看到小碗正在門口搬幾個大箱子,于是走過去幫忙。
“這是什么?”
“新的戲服,你先把這個搬進(jìn)去,外面還有,我去拿?!?/p>
這個箱子有點重,搬得許知藝氣喘吁吁。
突然,有人彎下腰伸出手。
許知藝聞到一股清爽的洗衣液的味道,下一秒就看到箱子下沿搭上了一只干凈修長的手。
“搬到哪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許知藝猛地抬頭,差點撞到姜桓的鼻子上,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兩個人都怔住了。
許知藝能看到姜桓臉上細(xì)小的絨毛,還有柔順纖長的睫毛。他緩緩地眨了下眼,然后用了下力,直接從許知藝手里接過箱子,直起身,耳朵紅紅地說了句:“我來?!?/p>
許知藝的心跳快得離譜,血液流速似乎都變快了,她有些眩暈,愣愣地說:“搬到屋里就行了,謝謝你啊?!?/p>
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她上臺。
明明是唱過百八十次的曲目,卻因為知道姜桓就坐在下面,許知藝唱得比任何一次都投入,她保證她師傅都沒見過她在臺上這么風(fēng)情萬種的模樣。
偶爾水袖流轉(zhuǎn)間、斂目抬頭間與坐在第一排的姜桓專注的眼神對上時,許知藝都覺得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好像他眼里只有她,而她也只為他吟唱。
姜桓怎么想的許知藝不知道,但是這樣一場戲把她所有的心意都展露無遺,姜桓是個聰明人,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卸妝的時候許知藝還有點緊張,不知道待會兒出去姜桓會對她說些什么,但是她能感覺到對方不討厭她,甚至隱隱有好感。
沒想到姜桓什么都沒說,假裝不知道一樣,和她聊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直到他把許知藝送到家樓下,許知藝實在忍不住,單刀直入地問他:“姜桓,你別說沒看出我的心意。你這反應(yīng),是不喜歡我嗎?”
她說得硬氣,其實緊張得手都在抖。
姜桓半天沒說話,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感冒了一樣:“我知道,但是我們是不可能的?!?/p>
他的拒絕和許知藝的表白一樣直接,他們都沒給對方留退路。
許知藝如同受了當(dāng)頭一棒,她眼里立刻有淚光閃爍,委屈地質(zhì)問他:“為什么?”
姜桓頓了一下,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因為我是個殘疾人?!?/p>
他說完,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耳上的助聽器,又僵硬地重復(fù)了一遍:“因為我是殘疾人?!?/p>
他是聽力障礙者。
包括小碗在內(nèi)的所有旁觀者都為這個青年才俊的生理缺陷而惋惜,即便在戴上助聽器后,這個所謂的缺陷對他的生活幾乎沒有影響,但是這個標(biāo)簽牢牢地貼在他身上。
許知藝的聲音有點哽咽:“我知道啊?!?/p>
她從第一次見面就看到了那個助聽器,但是她真的不覺得這有什么。
“不,你不知道和一個殘疾人在一起會面臨什么。”
姜桓是天生的聽力殘疾二級,不戴助聽器幾乎聽不見聲音,由于從小就接受專門的語言訓(xùn)練,他如今才得以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和正常的人生來就不在一個世界,他也不會把許知藝?yán)霟o聲的世界。
五、姜桓,我在這里
許知藝和姜桓再見面,是在綜藝開播第一天的慶功宴上。
他們倆隔著飯桌面對面坐著,許知藝一直忍不住偷瞄姜桓。有一次姜桓不小心和她對視上了,不避不閃地對她笑了下,然后整場飯局再也沒抬頭看過她。
禮貌又疏離。
許知藝心里有點難受,正好飯局結(jié)束后,幾個年輕人說一起去玩密室,許知藝想著去散散心,于是就答應(yīng)了。
她原以為姜桓是不會參加這種活動的,所以在他也跟上來時吃了一驚。
姜桓看到了她詫異的目光,無奈地笑著解釋:“我本來是要回去工作的,他們非要拉著我一起。”
許知藝點點頭,知道他跟著一起去反正不會是因為她。
許知藝膽子挺大的,進(jìn)了密室就被推到前面當(dāng)坦克。她沒什么意見,反倒是一直沉默的姜桓突然站出來,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我走前面吧。”
后來NPC出場,一片漆黑中大家四散而逃,慌不擇路。等冷靜下來時,許知藝才發(fā)現(xiàn)身邊只剩下姜桓了。
倒不是他倆格外默契,一直跑同一條路,而是因為姜桓自始至終都緊緊握著她的手腕,把她護在自己身后,生怕她丟了一樣。
可是他上次明明拒絕了她的表白,還拒絕得那么干脆。
許知藝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晃了晃手腕,不大高興地叫了聲:“姜桓?”
姜桓看著她,沉默了兩秒,然后松開了手,說了句“抱歉”。
許知藝沒再管他,借著微弱的燈光四下尋找去下一個密室的線索。她注意到一個柜子上面有些異樣,但是柜子有點高。她也沒求助于姜桓,自己鉚足了勁兒往上跳,想拿到線索。
突然,她頭頂碰到一片柔軟。
許知藝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她頭頂正上方有一塊裝飾的木板,姜桓的手掌擋在木板上。她剛剛那一跳,要是沒有姜桓擋著,恐怕頭頂能撞出個犄角來。
“謝謝啊?!痹S知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姜桓搖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卻沒有要幫她找線索的意思,而是繼續(xù)站在她身后護著她的頭。
許知藝非常滿意他不和自己搶線索的行為,然后又往上跳,撞了下姜桓的手心,終于摸到了一把鑰匙。
她捏著鑰匙就跑去找門,姜桓想讓她跑慢點,結(jié)果話還沒出口,燈忽然再次全滅。
在一陣尖叫聲和腳步聲中,姜桓感覺到有幾個NPC追逐著隊友跑過,有人經(jīng)過他身邊時猛一抬手,黑暗中姜桓被撞倒在地,頭不知道磕到什么硬物上,助聽器飛了出去,他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中。
姜桓半跪在地上摸索,卻始終沒有摸到飛出去的助聽器。他頭上冒出了細(xì)汗,極度不安全的感覺讓他動彈不得,僵在墻角不知所措。
這時,他突然隱約聽到一點聲音。
其實以他的聽力,他原本是很難聽清什么的,但是對方的聲音極大,說的又是他熟悉的字眼,所以他勉強分辨出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下一刻,燈光驟然亮起。
姜桓被刺激得瞇了下眼,再次睜眼時,就看到不遠(yuǎn)處的許知藝握著他的助聽器,站在一團小小的光暈中。姜桓蹲坐的這個墻角沒有亮燈,許知藝看不到他,正焦急地四處張望,聲嘶力竭地大喊。
她終于轉(zhuǎn)過身來,姜桓看清了她的嘴型,她喊的是:“姜桓,我在這里?!?/p>
姜桓無聲地笑了一下,眼睛突然有點濕潤。
他終于找到了光,卻一身狼狽,不敢靠近。
六、畫在他心里
密室之后,許知藝和姜桓心照不宣地沒有再聯(lián)系,她猜這或許就是他們第三次錯過的結(jié)局了,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許知藝連軸工作了好幾個星期,企圖用繁忙的工作填補情感上的失落,忙起來讓她沒有時間去想姜桓。唱戲唱到后來她的扁桃體都腫起來了,小碗擔(dān)心得不行,跑去跟老板告狀,老板是個好老板,勒令許知藝必須休息,給她放了整整兩個星期的假。
沒有工作,也沒有戀人,多么空虛的兩個星期啊。
許知藝不想一個人宅在家里傷春悲秋,于是買了票回鄉(xiāng)下外婆家。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因車禍去世,她是外婆養(yǎng)大的,長大后許知藝就到城里的劇團工作了,很少有機會再回去。
上次錄完綜藝,幕后采訪時記者問她最近最想做什么,她淚汪汪地說想回老家看外婆。當(dāng)時姜桓坐在她旁邊,一邊給她遞紙巾,一邊安慰她說她老家的風(fēng)景很好,他早就想去采風(fēng),下次陪她一起回老家。
大騙子。
許知藝回想起來還有些憤怒,于是一把推開了老院子的大門,老舊的木門發(fā)出嘎吱的聲響。
許知藝看見外婆穿著一身旗袍,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
她放下行李走過去抱住外婆,撒嬌道:“外婆今天真漂亮,怎么突然穿起了旗袍?以前從沒見過?!?/p>
外婆回過頭笑著說:“這是姜桓給我做的啊?!?/p>
許知藝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重復(fù)道:“姜桓?”
原來姜桓沒有騙她,他真的來過外婆家,只是一個人悄悄來的。
外婆家在很偏遠(yuǎn)的山谷里,得先坐幾個小時的大巴,再坐面包車走一段崎嶇的土路,許知藝記得姜桓暈車很嚴(yán)重,她無法想象他是怎么忍受了這一路的顛簸,來到她生長的地方,又是通過什么途徑,找到她外婆的小院的。
姜桓來村里采了幾天的風(fēng),時常在院子里一邊畫畫,一邊陪外婆聊天。他離開后過了一段時間,又寄了幾套旗袍給奶奶,件件精美,一看就是量身打造,用了心的。
奶奶進(jìn)屋把姜桓留下來的素描拿出來給許知藝看。
畫的類型很雜,有人物也有風(fēng)景,但是以人物居多,除了幾張外婆的畫像外,其他的主角全是許知藝。
外婆說,他經(jīng)常畫著畫著就不自覺地將許知藝放入了畫里。
有她站在梧桐樹下的樣子,有她穿旗袍的樣子,也有她唱戲的樣子,一顰一笑,栩栩如生。
許知藝拿著那一疊厚厚的畫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勉強擠出個笑:“他的畫技真不錯,每一張都畫得很像?!?/p>
“只是畫技好嗎?即便他動筆時我就坐在他面前,可是我的畫像的生動程度卻不及你的三分之一。”外婆輕聲問她,“會不會是因為他心里有你呢?”
許知藝的眼眶紅了,她沉默了很久,再開口時聲音有點啞。
“可是他有聽力障礙,外婆您不介意嗎?”
外婆把許知藝摟進(jìn)懷里:“重要的是你是否能接受。”
許知藝的語氣很堅定:“我確定,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p>
“一輩子能遇到讓自己心動的人太難了,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他是最好的,那為什么要放棄呢?”
七、耀眼的夕陽
姜桓舉辦了新一期的服裝展,展覽的主題叫“耀眼”。
T臺上,模特陸續(xù)出場,精致的旗袍光彩奪目,卻是清一色的紅色,像是把夕陽搬到了T臺上。
最后謝幕致辭時,穿著改良中山裝的姜桓對著話筒說:“這一期的所有旗袍,靈感都來源于一次落日。明明是夕陽,卻如此耀眼?!?/p>
說到這一句時,他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看到臺下的人潮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許知藝抱著一束鮮花站在臺下,朝他笑了笑,高高地豎起大拇指。
姜桓也忍不住笑了,耳朵在聚光燈下慢慢變紅了。
姜桓再一次送許知藝回家,感覺距離上一次沒過去多久,又好像過了一輩子那么長。
他手里抱著許知藝送他的花,覺得很奇妙,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花。他問許知藝是否介意他折一支花下來,許知藝自然是不介意的。
于是,姜桓把花束中最艷麗的那朵摘下來,輕輕簪在許知藝的耳畔。
一路上,他們倆心照不宣地都走得很慢,像是想要在一起多待一會兒。
走到初遇的地方時,許知藝突然停下來,扒著欄桿去看天邊的火燒云,姜桓走到她身邊,默默地陪著她一起看。
等落日接近地平線時,許知藝?yán)洳欢¢_口:“你為什么不說呢?”
姜桓有些茫然:“不說什么?”
許知藝偏過頭看進(jìn)他的眼睛:“不說你很想我?!?/p>
他留在外婆家里的那些素描,一筆一畫都在訴說思念,真正見到她時卻像個傻子一樣,看著落日一言不發(fā)。
姜桓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當(dāng)初明明是他先拒絕許知藝的。
許知藝不急不緩地繼續(xù)說:“明明是夕陽,卻如此耀眼。姜桓,對我來說,你才像夕陽,明明如此耀眼,非要說自己將要隕落。”
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了地平線,天色暗了起來。
姜桓的聲音很低:“和我在一起沒有那么簡單,如果沒有助聽器,我的生活極度不便,而且正常人和我談戀愛,可能會遭受無端的議論?!?/p>
之前姜桓一直沒有勇氣與她詳談,如今他鼓起勇氣說完后,再也不敢抬頭看她的表情,甚至想把助聽器取掉,這樣就聽不到她對他失望的話語。
一陣風(fēng)吹過,一片梧桐葉子落到姜桓肩上,許知藝伸手幫他撿走,開口時聲音溫柔如水:“我知道,但是我可以接受?!?/p>
姜桓嘴唇翕動,還企圖負(fù)隅頑抗。
“生活不會那么簡單的?!?/p>
“你記得我們初遇那天嗎?那天我很緊張,忘記要你的微信,后來我每天傍晚都在那條路上徘徊,就是希望能再見你一次。在節(jié)目上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這次一定不要再錯過你?!痹S知藝?yán)氖郑蛔忠痪涞匕l(fā)問,“生活是不會那么簡單,但是當(dāng)下的選擇卻很簡單,你是否喜歡我?”
月亮高高懸掛在許知藝身后,和她的眼睛一樣明亮。
良久,姜桓在她的注視下敗下陣來。
他像是終于妥協(xié)了一般,無奈地笑了笑,把許知藝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是澎湃而熱烈的心跳。
“我早就說過了,你在我心里?!?/p>
初遇時他說,畫送給你,它已經(jīng)在我心里了。畫上的人是許知藝,那一剎那住進(jìn)姜桓心里的人也是許知藝。
許知藝笑著把頭埋進(jìn)他懷里,感覺自己仿佛聽到了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
原來當(dāng)時的那一陣風(fēng)不是許知藝的錯覺,它不止吹入了她一個人心中。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