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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以兩漢子學的妖孽敘事為中心

2022-11-02 02:54:12曾海軍
現代哲學 2022年5期
關鍵詞:晏子

曾海軍

關于死亡問題,孔子有過一個著名的論斷,叫做“未知生,焉知死”。現代學人多以此為據,認為儒家未能正視死亡問題,以“未知生”為由就打發(fā)了死亡問題,未免過于輕率。本文不直接涉及死亡問題,而想討論與此并列的孔子的另一個論斷,即“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若以為儒家回避了死亡,那必定也能在同樣意義上質疑儒家回避了鬼神。反過來,孔子聲稱“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若能充分展現如何決定性地塑造了后人對待鬼神的態(tài)度,那么必定能在同樣意義上回應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問題不在于是否回避了,而在于這個傳統(tǒng)面對鬼神或死亡時,是否提供了足夠強的思想力量和足夠大的思想空間。本文的研究工作便致力于此,集中于兩漢各種子學典籍的范圍,收集各種有關妖孽的敘事文本,并按天妖、地孽、人禍三類進行梳理,由此揭明所有這些妖孽敘事無不一一印證著“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基本態(tài)度。這一研究工作將以無可爭辯的方式闡明,“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確具有足夠強大的思想力量和空間,成功塑造了我們的傳統(tǒng)如何面對鬼神。由此,再要質疑儒家回避了鬼神,便是無的放矢。死亡問題也一樣。先將孔子的這一語錄引出:“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1)[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126頁。下面開始相關的文本梳理和具體的思想研究。

一、天妖:“順天地,犯三妖”

《國語》中伯陽父以陰陽解三川地震那個有名的故事(2)徐元誥撰,王樹民、沈長云點校:《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26-27頁。,常常用來表征某種人文主義思想的萌芽。一般認為,以陰陽二氣解釋地震這一現象,雖說并不科學,但至少比用鬼神或妖孽的方式來解釋要進步得多。不過,這種看法有意無意忽視了最關鍵的一點,即三川地震預示著西周的滅亡,這不還是屬于迷信嗎?湊巧的是,這個故事在西漢子書《說苑·辨物》中亦有重現(3)[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446-447頁。。三川地震如同夏亡時的伊洛水干、商亡時的黃河水竭,意味著西周王朝的滅亡?;蛟S用今天的眼光看,將自然現象與王朝更替聯(lián)系起來沒有科學根據,不過,以“土無所演,民乏財用”言百姓窮困,以“周德如二代之季”言統(tǒng)治殘暴呢?即便以陰陽二氣解釋地震,是否意味著就屬于今天所謂的自然現象,恐怕亦不盡然。類似這種故事在西漢子書典籍中屢見不鮮,雖說沒有這么強的思想性,往往多有古怪精靈,甚至情節(jié)可恐、形象可怖,然則背后的人文觀念卻十分鮮明,一點也沒減損其思想的深刻性。若全當《聊齋志異》來讀,就未免太可惜了。在這些故事中,面對各種不可思議的天妖、地孽,往圣先賢們表現出驚人的淡定,分明是神鬼附體、妖孽作祟,卻全以人事待之。在這個意義上,與伯陽父解釋三川地震的故事其實一脈相承,看起來天妖地孽之類的形象,比起陰陽二氣顯得更為粗陋,但最終無不歸結于人主無德而百姓疾苦上,這才是最具價值的。

與通過“山崩川竭”來判斷王朝的命運相類似,在《說苑·權謀》中還有一個晉國太史屠馀通過異象預判亡國的故事(4)[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316-318頁。。在這個故事中,“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不當”和中山國的“亡國之風”,與周王朝的“天與之亂人與善諛者”,表述上雖大不一樣,天妖與風俗尤其不同類,但在體現人主“無德義”而“百姓多怨”上,其實并無二致。中山國之俗看起來全是人事,所謂男女無別、“淫昏康樂”之類,晉國示以天妖,也未必不是人事。這充分說明,天妖并無特殊之處,不管何種妖孽,全以人事待之即可。這正是“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之意。伯陽父以陰陽二氣論地震固然充滿著人文思想的光輝,但將一種徹底的人文姿態(tài)貫穿于各種版本的妖孽敘事中,并不會因妖孽的形象而減損其人文價值。比如,除了伯陽父論地震的故事,《韓詩外傳》中還有一個周文王即位八年時發(fā)生地震的故事(5)[漢]韓嬰撰、許維遹校釋:《韓詩外傳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81-83頁。。這個故事中出現的地震,周文王雖以天妖視之,卻完全以人事待之。地震發(fā)生后,有司建議遷移國都,文王則以為不如“改行重善以移之”,由是謹禮節(jié)、飾辭令、頒爵列等,實施各種善政而地震消停。

妖孽雖出于天地之間,卻并不代表天地的作為,相反還可能忤逆天地之道,人則能順天地而除妖孽。是故文王可“踐妖”,而武王可“犯妖”:

武王伐紂,晨舉脂燭。過隧斬岸,過水折舟,過谷發(fā)梁,過山焚萊,示民無返志也。至于有戎之隧,大風折旆,散宜生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落兵也?!憋L霽而乘以大雨,水平地而嗇,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灑兵也?!辈范敓?,散宜生又諫曰:“此其妖歟?”武王曰:“不利以禱祠,利以擊眾,是熸之已。”故武王順天地、犯三妖,而禽紂于牧野,其所獨見者精也。(6)[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329頁。

武王帥師出征而路遇各種天妖,先是遇上了大風摧折旗幟這等極易動搖軍心之事,好不容易風停了卻又暴雨大作,水積而道不通,最后占卜之時龜甲還不起兆痕,可謂出盡了幺蛾子。然武王始終不為所動,最終敗紂于牧野。武王伐紂遭遇天妖的情形比較罕見,常見的類型是大旱、大火或地震之類的天災。春秋時期,在應對天災上最著名的思想事件,可能得數鄭國名相子產論天道與人道。在宋、衛(wèi)、陳、鄭皆遇大火的背景下,卜師裨灶建議用國之寶器禳災,以免再遇大火。子產頂住壓力,堅稱“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最后“亦不復火,鄭之未災也”,這當然與子產積極采取各種防火措施有關。(7)參見[周]左丘明傳、[晉]杜預注、[唐]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580-1585頁。就這次事件而言,可與子產媲美的是齊國名相晏嬰。

根據《說苑·辨物》的記載,在齊國大旱之時,景公想加收賦斂以祠靈山或河伯,晏子明確表示反對,理由很有意思。他反問景公說,天旱得這么厲害,靈山焦熱,百川枯竭,你以為靈山和河伯就不憂心嗎?他建議景公,不如避宮殿而居野外,與靈山、河伯共憂患。(8)[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452頁。此事亦見于《晏子春秋》的《景公欲祠靈山河伯以禱雨晏子諫》,類似的故事在《晏子春秋》中還有不少,《說苑》當屬轉述。(參見張純一撰、梁運華點校:《晏子春秋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279-281頁。)景公將大旱的緣由找到靈山或河伯之神,晏子并未批評這屬于迷信。但景公想趁此搜刮民脂民膏,以祭祀神靈的方式求雨,晏子就不同意。問題不在于有個靈山之神或河伯之神的觀念有什么不妥,不能允許這種神靈觀念助紂為虐才更為重要。天有大旱,遭受苦難的肯定是百姓,以求雨為由加收賦斂,純屬火上澆油,什么樣的神靈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呢?晏子讓景公出居野外而與靈山、河伯共憂患,實質上就是與受苦的百姓共患難,由此而懂得體恤民間疾苦??梢?,說的雖是靈山、河伯神靈之事,卻完全以百姓疾苦這種人事待之。晏子這種應對天災的故事多有流傳,其中最具戲劇性的一次也是《說苑·辨物》中關于地震的故事。齊景公驚艷于卜師柏常騫的禳災手法,問他能否益壽呢?柏常騫信心滿滿地說,針對景公這種諸侯,增加七年壽命沒問題。他讓齊景公把祭神的東西準備好,并神秘地說,若成功益壽,將有地震發(fā)生。這事讓晏子知道了,他正告柏常騫,“惟以政與德順乎神”可以益壽,并不動聲色說,之前觀天象就知有地震發(fā)生,這就是所謂益壽的征兆嗎?柏常騫知道瞞不住內行人,只好承認是這回事。晏子最后說到,要讓君王懂得輕賦斂、少費民才是正道。(9)[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448-449頁。此事亦見于《晏子春秋·柏常騫禳梟死將為景公請壽晏子識其妄》,在《太卜紿景公能動地晏子知其妄使卜自曉公》中有另一個“臣非能動地,地固將動也”的版本。(參見張純一撰、梁運華點校:《子春秋校注》,第279-281、359-360頁。)

這個故事聽起來挺震撼的,柏常騫這么高端的欺騙手法,晏子居然也能識破。或許在今天的人看來,一聽晏子仰觀天象而預知地震,就以為不過是個荒誕的故事,這就錯失了最具人文價值之處。兩千多年前,就有人對祭神而益壽這樣的做法不屑一顧,而心心念念在于政與德,在于減輕百姓負擔,這是非常了不得的。面對各種妖孽或神怪,往圣先賢們很早就既不以為異,亦不以為意,因為他們心里早已有了最為正確的大道,即善政。治理百姓,給百姓帶來最大的福祉,什么樣的妖魔鬼怪也都必須服從這條大道。唯有在這一條康莊大道上,可以一路降妖除魔,確保平安。無論怎樣敘說妖孽,其要皆不出這個道理。再如,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據說是丹朱,其受在虢國,因虢國政荒,“民怒神怨”,其后晉滅之。(10)[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458-460頁。還有晉平公時有黃熊入夢,據說為鯀所化,而致其久病不起,后祀夏郊而病愈,(11)同上,第465-466頁。等等。前引民怒,后廢常祀,表面上在說神,背后說的全是治理百姓的問題。簡而之:

《易》曰:“天垂象,見吉兇,圣人則之。”昔者高宗、成王感于雊雉、暴風之變,修身自改,而享豐昌之福也。逮秦皇帝即位,彗星四見,蝗蟲蔽天,冬雷夏凍,石隕東郡,大人出臨洮,妖孽并見,熒惑守心星,茀大角,大角以亡,終不能改。二世立,又重其惡。及即位,日月薄蝕,山林淪亡,辰星出于四孟,太白經天而行,無云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孽火燒宮,野禽戲庭,都門內崩。天變動于上,群臣昏于朝,百姓亂于下,遂不察,是以亡也。(12)同上,第445頁。

妖孽總是伴隨著亂政,若能“修身自改”則“享豐昌之?!保簟敖K不能改”便只能自取滅亡。所謂“圣人則之”,“則”的不是天所顯現的“象”,不是隨這些亂象起伏,而搞成群魔亂舞的樣子?!皠t”的是吉兇之道,或吉或兇兩條道路,全在于人事上的把握,用心治理而施行善政便吉,無心治理而倒行逆施便兇。“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正面表達便是,能事人方能事鬼,能治理百姓而施行善政,妖孽便自行消散。

二、地孽:“妖孽不勝善政”

前文所及妖孽之事,多屬“天垂象”之列,如地震、暴風雨、大旱、大火及神秘的天象、神靈等,故劃為“天妖”的范圍。還有大量的妖孽多為植物或動物所化,均從地出,另外稱為“地孽”。“妖”與“孽”并無特別區(qū)分,僅從現象上分為天與地兩類,以便梳理。這類地孽的形象,兩漢子書當中說來說去也就是樹、蛇、鳥這么幾種,并不算繁多。先從《韓詩外傳》記載的商湯時長出一顆谷樹說起。湯王之庭突然冒出一顆谷樹,而且還“三日而大拱”,就是才生長三天樹干就已經大到要兩手合抱了。這屬于典型的樹妖作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是很恐怖的現象。然湯王“見妖而為善”,淡定行善政,于是妖孽不見而國家昌盛。(13)[漢]韓嬰撰、許維遹校釋:《韓詩外傳集釋》,第81頁。這種植物精靈的身影在相關典籍中出現過很多次,場景差不多,用意也一致。但有時又屬于祥瑞,比如周成王時就發(fā)生過一次類似事件。這次的植物精靈是三顆樹長在一起,成為一顆大得不得了的樹,周公以為這預示著“天下其和而為一乎”,其后果然有遠方邦國“重三譯而來朝”,即不惜輾轉翻譯來朝。(14)[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457-458頁。孔子有云“近者說,遠者來”(1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46頁。,又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16)同上,第171頁。,“重譯而朝”是后世表達“遠者來”的經典敘述方式,通過修文德而吸引遠方邦國,還是善政的意思。妖孽居然配合這種善政而現以祥瑞,顯得頗有喜劇意味。這些植物精靈的元素在另一則故事中進行了整合:

孔子曰:“存亡禍福皆在己而已,天災地妖,亦不能殺也。昔者殷王帝辛之時,爵生烏于城之隅。工人占之曰:‘凡小以生巨,國家必祉,王名必倍?!坌料簿糁?,不治國家,亢暴無極,外寇乃至,遂亡殷國,此逆天之時,詭福反為禍也。至殷王武丁之時,先王道缺,刑法弛,桑谷俱生于朝,七月而大拱。工人占之曰:‘桑谷者,野物也。野物生于朝,意朝亡乎?’武丁恐駭,側身修行,思昔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明養(yǎng)老之道。三年之后,遠方之君重譯而朝者六國。此迎天時,得禍反為福也。故妖孽者,天所以警天子諸侯也;惡夢者,所以警士大夫也。故妖孽不勝善政,惡夢不勝善行也。至治之極,禍反為福。故《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17)[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247-248頁。

所謂“爵生烏”,《孔子家語》為“雀生大鳥”,雀小鳥大,非比尋常,占以為祥瑞,結果卻因不施善政而亡。桑谷生于朝而七月大拱,與湯王之庭的谷樹一般,依然是亡國的兇兆。經過帝王實心行善政,王朝興盛而后遠方來朝者六國,由此表明“妖孽不勝善政”。(18)另見《孔子家語》的《五儀解》篇。(參見高尚舉、張濱鄭、張燕校注:《孔子家語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21年,第83-84頁。)既有植物成精,也就有動物為妖。關于雀生鳥的妖孽之事,《新書·春秋》還記錄有另一個故事(19)[漢]賈誼撰,閻振益、鐘夏校注:《新書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248頁。。故事的敘述風格與帝辛時“爵生烏”一模一樣,也是自以為祥瑞而使勁折騰,結果導致“祥反為禍”。這個故事被劉向收錄之后,他以史家的嚴謹做了辨析,認為宋史占以為祥瑞,這肯定有問題。經過一番分析,劉向以為“爵生鹯于城陬者,以亡國也”,屬于典型的兇兆而非祥瑞,是康王不知道警醒,導致亡國只是應驗而已。(20)參見[漢]劉向撰、趙善詒疏證:《新序疏證》,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123頁。雀生鳥的妖孽之事究竟屬于祥瑞還是兇兆,不妨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在導向施行善政的目的上并無二致。除了雀鳥這種妖孽,傳統(tǒng)文化中更享盛名的恐怕是蛇妖。蛇妖的出場也比較早,據說晉文公出獵時就遇到過。當有人表示準備驅妖時,晉文公卻以“妖不勝德”為由放棄田獵,退而行善政。有意思的是,此時卻由天帝出面,以蛇妖“當圣君道為”而誅殺。(21)同上,第42頁。故事亦見《新書·春秋》。此與前文所言妖孽并不代表天地的作為相吻合,人君順天地之道而施行善政,妖孽才是要被誅殺的對象。

與蛇相關的另一則故事流傳甚廣,帶著善良的童真,特別暖人心。孫叔敖是楚國著名的令尹,給后人留下許多的佳話,這則發(fā)生在他小時候的故事,很具有代表性。自己見到兩頭蛇,以為命不久矣,卻還不忘擔憂他人的安危,這樣的人定能為百姓擔當,即所謂“人聞之,皆諭其能仁也。及為令尹,未治而國人信之”(22)[漢]賈誼撰,閻振益、鐘夏校注:《新書校注》,第250頁。。孫叔敖成為令尹之后,以此心而治理百姓,真有些孟子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2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38頁。的意味。妖孽的興風作浪在這種一片赤誠之心跟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圍繞著蛇妖的禍福,在晉國太子那里發(fā)生過一件比較奇特的事。晉太子路遇蛇妖纏繞馬車的左輪,御車人見多識廣,以為此乃太子即將得國的祥瑞,要太子趕緊下車祭拜。不想太子完全不覺得這是祥瑞,立馬調頭回府。無論御車人如何勸說,他堅決拒絕,認為祭拜蛇妖,無非表明自己得國心切,難免有篡奪亂國之嫌。就此而言,晉太子不受妖孽的蠱惑,不受佞人的慫恿,可謂明君子矣!至于他為何最終以死遠嫌,做得如此極端,則有些不可理喻。(24)[漢]劉向撰、趙善詒疏證:《新序疏證》,第186頁。

同樣還是發(fā)生在晉國的另一則故事,也是國君出獵,路遇異象,卻急迫地以祥瑞自誣,煞是可笑。雖然師曠料事有如神明,精準地預知晉平公的死期,不免令人生疑,但這并非重點。晉平公一見乳虎伏而不動,二見有鳥環(huán)而不去,便想以霸王之主自居。師曠一旁看不下去,提醒說不過是事出有因,并非君王德義如此所致。晉平公聽了心里很不高興,居然想著如何報復師曠。他布荊棘于階梯之上,逼著師曠脫鞋刺足,伏地刺膝,卻若無其事地說不過是想開個玩笑,由此可見其行徑之惡劣,完全當得上師曠所言“人自興妖”。(25)[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467-469頁?!渡袝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26)[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疏,廖明春、陳明整理:《尚書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252頁。,晉平公之謂也!晉平公不行善政,卻還一門心思盼望天降祥瑞,最后竟至自興妖孽,不得善終。在這個意義上,晉平公所遇妖孽之事,實質上屬于“人妖”,屬于自取滅亡。除了“天妖”“地孽”這類形象與事件,兩漢子書對于這種人自興妖孽之事,亦多有敘述?!叭搜闭?,人禍是也。

三、人禍:“人妖最可畏”

以上所論各種天妖、地孽,既不可全當虛語看,亦不可煞有介事地全都坐實了看。這個意思聽起來比較矛盾,其實不然。古人有論如是:

傳曰:雩而雨者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星墜木鳴,國人皆恐,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夫日月之薄蝕,怪星之黨見,風雨之不時,是無世而不嘗有也。上明政平,是雖并至無傷也。上闇政險,是雖無一無益也。夫萬物之有災,人妖最可畏也。曰何謂人妖?曰枯耕傷稼,枯耘傷歲,政險失民,田穢稼惡,糴貴民饑,道有死人,寇盜并起,上下乖離,鄰人相暴,對門相盜,禮義不修,牛馬相生,六畜作妖,臣下殺上,父子相疑,是謂人妖。妖是生于亂。傳曰:天地之災,隱而廢也,萬物之怪,書不說也。無用之變,不急之察,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男女之別,切瑳而不舍也?!对姟吩唬骸叭缜腥绗?,如錯如磨?!?27)[漢]韓嬰撰、許維遹校釋:《韓詩外傳集釋》,第37-39頁。

這一段西漢子書中關于人妖可畏的敘述來自《荀子·天論》。通過祭祀求雨而果然下了雨,如何理解這種現象呢?沒什么不好理解的,就好比沒搞祭祀活動也照樣會下雨。這種看法想必讓今人感到吃驚,以為古人怎么可能有此見識。今人總以為古人喜歡搞迷信活動,其實今人明白“猶不雩而雨”是什么意思,卻未必明白既然如此,古人為何仍然主張雩祭呢?甚至包括隕星墜落這種天象,古人也已經認識到可以“怪之”卻不必“畏之”。類似于日食、月食、流星等罕見天象,以及旱澇等罕見天災,要是政治清明,這些異象同時出現也無傷大雅,要是政治昏暗,這些異象都沒出現又有什么意義呢?可見,通過這樣一種見識,對于各種天妖、地孽的敘述,不可能坐實了看。對此,荀子有一種解釋:“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28)[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16頁。在荀子看來,像日月之食、雩祭、卜筮這種禮儀,并非以為這種方式管用,而是一種文化作用。

當然,荀子的看法并不代表傳統(tǒng)儒家的全部,若熟悉董仲舒的思想就不難發(fā)現,董子不厭其煩地記錄像求雨、止雨這種祭拜的具體儀文,很難相信他如荀子那般主張“非以為得求也”。董子可能深信這是管用的,而不能全當虛語看。應當說,在這虛實之間,荀子與董子大概代表了兩種極端:荀子主張?zhí)烊讼喾?,將妖孽之事表達得盡可能虛;董子主張?zhí)烊讼喔?,將鬼神之事表達得盡可能實。盡管有虛實之分歧如此,但同作為儒家思想的重要代表人物,兩者更多地具有思想上的一致性。如荀子論“祭”則云:“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愛敬之至矣,禮節(jié)文貌之盛矣,茍非圣人,莫之能知也?!?29)[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第376頁,董子論“祭”則曰:“君子之祭也,躬親之,致其中心之誠,盡敬潔之道,以接至尊,故鬼享之。享之如此,乃可謂之能祭?!?30)[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441頁。以“愛敬”或“誠敬”論“祭”,這是儒家共同的立場。更有荀子主張“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31)[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第378頁。,而董子認為“重祭事,如事生”(32)[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442頁。,皆由孔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而來,兩者保持著高度的一致。

虛化妖孽之事,目的在于強調“萬物之有災,人妖最可畏”,即比起天妖、地孽,因失于治理所導致的人禍更為可怕。而且,因天地之間的亂象所導致的災、怪、變之類的,未必都不重大,卻并非治理之常。治理針對的人倫之常,所謂“君臣之義,父子之親,男女之別,切瑳而不舍也”,治理的工夫要下在君臣、父子、夫婦這些倫常之道上,如治玉一般切磋不止。妖孽屬于變、異、怪,不多見乃至很罕見,常言所謂“以不變而應萬變”,即以常道、常法應對各種變異、古怪。“子不語怪、力、亂、神”(3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98頁。,就是不在這方面下工夫?!拔茨苁氯恕保氯耸浅?;“焉能事鬼”,事鬼是變。不以常道,如何應對變化?故妖孽之亂,人以常道應之,并不足畏;若人倫失序,人道失常,無以應之,才是最可畏者。人自興妖孽,便是自亂陣腳,自顧尚且不暇,還何以應之?所謂“人妖最可畏”,此言不虛矣!古人對此有著深刻的洞察:

武王勝殷,得二虜而問焉。曰:“而國有妖乎?”一虜答曰:“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此吾國之妖也?!币惶敶鹪唬骸按藙t妖也,雖然,非其大者也。吾國之妖,其大者,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34)[漢]劉向撰、趙善詒疏證:《新序疏證》,第44頁。

紂王亂殷,天下失序,乃至白晝見星而天降血雨,此種失常之事卻并非妖之大者。父子、兄弟、君臣之倫失序,才是妖之大者。這是由于有人之倫常在,則其他失常之事有可資應對者,以有常應對失常,失常之事終歸復于有常;而失去了人之倫常,就徹底喪失了恢復有常的可能性。類似的故事有另一個版本:

“雨谷三日”“雨血三日”“馬生牛,牛生馬”之類,是古代典籍中很典型的妖孽敘事,此處卻一一化解,所有這些現象都成了不足為怪的自然事件。是什么力量導致如此強大的見識,使得兩千多年前的古人就不再迷信,其效果甚至有點類似于今天的“走近科學”欄目?正是孔子所奠定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人文精神,與失于治理而導致的人倫混亂相比,這些根本都算不上妖。這兩則故事雖然有異,其后的觀念則驚人的一致。所謂“天地之災”或“萬物之怪”均可“棄而不治”,惟有“君臣之義,父子之親,男女之別”這類人倫關系,如同治玉之切磋、琢磨,需要精心治理。此即經由“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所塑造的偉大人文觀念,以至于妖孽成為國家興亡的征兆,《中庸》所謂“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36)[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4頁。是也,董子亦謂“帝王之將興也,其美祥亦先見;其將亡也,妖孽亦先見。物故以類相召也”(37)[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358-359頁。。由是,妖孽與治理成為一體兩面之事,妖孽興不過是改過治理的機會,妖孽不興反而可能錯失了這種機會:

楚莊王見天不見妖而地不出孽,則禱于山川曰:“天其忘予歟?”此能求過于天,必不逆諫矣。安不忘危,故能終而成霸功焉。(38)[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第24頁。

楚莊王“求過于天”,把“天不見妖”“地不出孽”當成失去了譴告的機會,還以為天把他給忘了,可謂深有意味。至此,興風作浪的妖孽最終被儒家偉大的人文力量打敗,一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徹底收服了妖孽,并利用妖孽作為改過治理的機會。無論天妖抑或地孽,其實都是虛晃一槍,只有“人妖最可畏”,杜絕人禍最是正道。

四、余論:“妖不勝德”

以上所舉諸多應對各類天災地妖的奇聞異事,看起來紛然淆亂,毫無頭緒,實則有一套完整的觀念相互照應,孔子所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人文精神始終貫徹于其中。先從武王出征“順天地,犯三妖”和晉文公出獵“天帝殺蛇”可以看出,妖孽作祟并不代表天地的作為,而與天地之道相悖逆,是以文王可以“踐妖”。無論踐妖或犯妖,都不是驅之攻之,問題不在于與妖孽斗法,而是“見妖而為善”。施行善政是應對所有天災地妖的根本大法,貫穿全部故事的思想主旨都在于“改行重善”,具體如輕賦斂、赦罪人,吊死問疾、懷柔遠人,思先王之政、順天地之道,所有作為都指向造福百姓的善政,如此則“天災地妖,亦不能殺也”。在各種致力于人事的作為之后,不管何種天災地妖,統(tǒng)統(tǒng)都會煙消云散,此即所謂“妖不勝德”或“妖孽不勝善政”。晏子所謂與靈山、河伯共憂患,其實就是與身在疾苦中的百姓共憂患。子產有云“天道遠,人道邇”,作為統(tǒng)治者惟有一心治理人間百姓、造福天下萬民,“惟以政與德順乎神”,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眼里只有鬼神固然瓦解了人文,而斷然聲稱全無鬼神也未必能拯救人文。不管是否有鬼神,始終以人事待之,完全致力于人事的作為,才是真正高明的人文精神。

在各種妖孽敘事的文本中,讓人毫無意外的是,往往像成湯、文王、武王、成王,或晉文公、楚莊王這種天子、君王的形象,都不會讓妖孽得逞,而紂王、齊景公、晉平公、宋康王等這種暴虐的國君形象,卻一個個都敗于妖孽。當然不是文王這個系列的君王都有如孫悟空般降妖伏魔的本領,區(qū)別僅僅在于前一個系列的君王屬于有德之君,而后一個系列的國君屬于無德之君,即所謂“妖不勝德”。妖何以不能勝德,古人有云:

夫妖不勝德,邪不伐正,天之經也。雖時有違,然智者守其正道,而不近于淫鬼。所謂淫鬼者,閑邪精物,非有守司、真神靈也。鬼之有此,猶人之有奸言賣平以干求者也。若或誘之,則遠來不止,而終必有咎。鬼神亦然,故申繻曰:“人之所忌,其氣炎以取之。人無釁焉,妖不自作?!笔侵^人不可多忌,多忌妄畏,實致妖祥。(39)[東漢]王符撰、汪繼培箋、魏代富校補:《潛夫論校補》,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98-400頁。

喜歡作怪的妖孽屬于“淫鬼”一類,并非真神靈。此類淫鬼如同奸佞小人一般,人若去誘惑或挑釁,則必然招致此類淫鬼而獲咎。有德之人其言其行正大光明,不會留給妖孽以任何可乘之機,妖孽亦不自作?!洞髮W》有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40)[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4頁。,儒家強大的德治精神,才是戰(zhàn)勝各類妖魔鬼怪的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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