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州·劉黎平
穿越之類的小說,很多人誤以為是近現代社會才有的題材,馬克·吐溫曾經寫過,黃易的《尋秦記》更是家喻戶曉,似乎不少人認為只有現代人才具有超越時光的視野和思維,才能有如此奇思異想。其實不然,早在唐朝中期,就有了穿越題材的小說,而且還是貨真價實的“尋秦記”,其代入感絲毫不亞于后來的此類作品。
讓我們來看看這部由老祖宗留下的神奇穿越小說,它的名字叫《秦夢記》。怎么樣?《尋秦記》這個書名是不是有可能受了它的影響?雖不能定論,但其相似度確實挺大的。
《秦夢記》的作者叫沈亞之,他筆下的穿越人物就是他自己?!秾で赜洝防锏闹魅斯椛冽埵且蕴毓さ纳矸?,經由先進的時光機器進入戰(zhàn)國時期。少龍帥哥到了古代之后,還是干特工活,通過一系列不見于史載的秘密活動,幫助嬴政回到秦國,登上秦王的寶座,然后及時脫離。而沈亞之不然,他的志向比項少龍更大,事業(yè)比項少龍更宏偉,且看這部唐朝穿越小說的打開方式。
在科技落后的唐朝,當然沒有什么時光機,其穿越模式很簡單,就是做夢,做白日夢。且說大唐太和年間,也就是唐文宗時期,沈亞之將要到邠州當地方官。剛出了長安不久,在一家客舍住宿。正好是春困時節(jié),沈先生白晝入睡,以這種方式跨越一千多年的時光,一下子到了春秋時期,比項少龍所到達的戰(zhàn)國末期還要早幾百年。
項少龍穿越得比較辛苦,先是跌落在民間,流落在街頭,碰著一個牧馬人家族,才慢慢接近趙國和秦國的高層。沈亞之則幸運多了,一踏進夢里就直接見到秦國的最高層秦穆公,而且對答的都是高大上的話題。這畫面簡直是《史記》和《戰(zhàn)國策》的再版。我們且看:“秦公召至殿,膝前席曰:‘寡人欲強國,愿知其方,先生何以教寡人?’”翻譯成現代文就是,秦王求教:“我想要知道使秦國強大的方法,請先生教我?!?/p>
秦穆公
既然是穿越,就得有真實感、現場感。瞧瞧這對話的模式,以及“膝前席”的姿勢,完全是先秦諸子的做派,一點也不違和。就這點而言,唐朝版《尋秦記》比后來的作品要嚴謹一點。當然,黃易的《尋秦記》也有細節(jié)交代,項少龍聽戰(zhàn)國人的話很吃力,而且在酒店吃飯,根本看不懂先秦的文字。沈亞之應該沒有這個障礙,因為他作為唐朝的進士,應該識得先秦的文字。
接下來,在唐朝混得不咋樣的沈亞之,在春秋時期的秦國大顯身手。秦穆公任命他為中涓,這個中涓相當于近臣,為以后提拔他做好了鋪墊。
后來,唐朝的沈亞之在春秋時期的秦國當起了軍事參謀,輔佐大將西乞術,攻打晉國的河西。沈亞之親自率領將士在前線殺敵,連連取勝,奪去了晉國的五座城池?!皝喼畮泴⒆淝肮ィ挛宄恰?,真所謂軍功赫赫,比項少龍教嬴政劍術之類的小玩意高級多了。當然,身份不同,干的活也不同,成績更不一樣。項少龍是特工,還是擅長潛伏、破壞、暗殺,而沈亞之是進士,學的是安邦定國的專業(yè),到了秦朝自然要發(fā)揮專長。
沈亞之干得比項少龍漂亮,職位當然也更高。秦穆公很感激這位“來自唐朝的你”,于是拜他為左庶長。沈亞之很有歷史常識,他空降到秦國是在商鞅變法之前,那時左庶長還是有實權的,而且由非王公貴族的人擔任。商鞅變法之后,左庶長就只是一個爵位,而沒有實權了。從這一點看,秦穆公是真心提拔這位年齡比他小一千四百多歲的小鮮肉才俊。
接下來,不免又提到愛情,提到美人,古今“尋秦記”,套路都不免有點相似。
沈亞之既然成了英雄,當然少不了美女相伴,那么美女是誰呢?如果想要西施,那可不行,秦穆公時代和勾踐時代還是有些距離。不過,秦穆公有一個貌美的女兒——弄玉。
只是有個問題,人家弄玉在歷史上是名花有主的,她早有夫君,名為蕭史。兩人都是音樂界的專業(yè)人士,琴瑟和諧,后來在鳳臺騎著鳳凰一起升仙,去了外星球,豈容沈亞之窺視?當然,弄玉夫妻移民外星球的傳說一直到了漢朝才有,事見漢朝劉向的《列仙傳》。
畢竟沈亞之是文學家,他把“劇本”大刀闊斧地修改了一下,居然把弄玉寫成了寡婦,迎娶了她。他發(fā)揮想象描繪了這位先秦美女的容貌:“髻發(fā),著偏袖衣,裝不多飾,其芳殊明媚,筆不可模樣”。發(fā)型和服裝是先秦時期的,似乎比較樸素,沒多少裝飾,不過只要顏值高就行。寫到后來,沈亞之也編不下去了,只好說再怎么好的文筆也無法形容弄玉的美貌。
為了增強這個穿越故事的可信度,沈亞之還是花了些功夫的,例如他娶了弄玉之后,秦國民間還是不太認可,不接受這個事實,坊間還是稱呼弄玉為蕭家太太,“民間猶謂蕭家公主”聽起來還挺刺耳的。
沈亞之和弄玉公主的婚姻生活,在小說里就是一場場沒完沒了的音樂演奏會。弄玉演奏樂器的姿勢是這樣的:“公主喜鳳簫,每吹簫,必翠微宮高樓上。聲調遠逸,能悲人,聞者莫不身廢”,公主每次奏樂,都很高逸悲涼,聽得人都入戲太深,悲傷得站不起來。
然而,好景不長,公主病逝,葬在咸陽原。沈亞之悲傷不已,寫了一首詩表示悼念。秦穆公看后連連說:寫得好,寫得好,“公讀詞,善之”。然而,這些詩就穿幫了,用的都是唐朝的格律平仄,這些玩意在先秦壓根就沒有,其中一首詩是這樣的:“泣葬一枝紅,生同死不同。金鈿墜芳草,香繡滿春風。舊日聞簫處,高樓當月中。梨花寒食夜,深閉翠微宮。”詩寫得好,可惜秦穆公看不懂,秦國人也看不懂,權當你說的是火星話。
后來,沈亞之思念唐朝不已,和秦穆公告別,還舉行了一場音樂酒會。根據他僅有的古典音樂知識,沈亞之假設了音樂會上,秦國的舞蹈演員拍打著大腿唱起了嗚嗚呀呀的秦國民歌。“舞者擊髆附髀嗚嗚”,算不算秦腔呢?不得而知。這段描寫估計來自李斯的《諫逐客書》,“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
沈亞之終于回唐朝了,他比項少龍幸運多了,時光機沒有出錯,他準時準點回到了唐朝他所生活的那個年代,而且分秒不誤地回到他打瞌睡的那家酒店,“忽驚覺,臥邸舍”。
為什么有這場穿越呢?其好友崔九萬解釋說:秦穆公就葬在附近,或許磁場比較近。其實,這部穿越小說可能折射了沈亞之內心的苦悶和不滿。他雖然也算是大唐進士,但一生并無作為。晚年,他還連連遭貶,從殿中丞御史內供奉貶為南康尉,后來又貶為郢州掾,最后死在任上。
唐朝的詩人在抱負不能施展時,要么夢想去邊關立功,例如李賀的“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邊關去不了,那就穿越去秦國,在諸侯混戰(zhàn)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建功立業(yè)。沈亞之可能對先秦那個人才輩出、英雄激蕩的年代充滿了向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