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琴
今天,又是雨天,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我忙完手頭的事情,給母親打一個電話,問問她在忙些什么。電話接通,母親笑笑說:“沒忙啥,在看雨?!?/p>
我們小的時候,母親不喜歡雨天。
春雨綿綿,下起來就不愛停歇。我家三間土屋,不出一天就會漏雨,雨水滴落在接雨的盆里罐里,滴滴答答的,讓母親愁容滿面。最讓她發(fā)愁的是,我們兄妹三個不懂事,總趁她不注意就跑出去玩,不玩到衣服濕透、鞋子裹滿泥巴,是不會回家的。然而,母親卻拿不出衣服和鞋子來給我們換。那雨天,對她來說,是一場綿綿的愁煩。
夏天的雨又急又猛,一場雨剛過,太陽就出來暴曬,地面剛剛干,接著又是一場雨。麥收過后,天氣開始濕熱,滿田的莊稼苗瘋長,和莊稼苗同樣瘋長的還有雜草。母親整天在田里除草,汗衫濕透,腰身累彎。可是往往一場大雨過后,本已經除過草的田里又鉆出密密麻麻的草芽,甚至已拔掉的草棵也會“起死回生”。那雨,對母親來說是一遍又一遍的疲累與煎熬。
秋天,棉花剛剛采摘回來,像小山一樣堆在房頂。雪白柔軟的棉花需要接連幾天明媚的陽光來曬干,然后才能賣個好價錢??墒乔镉晖冷罏r瀝下個沒完沒了,母親只好用塑料布把棉花一層一層捂在房頂上。不出幾天,棉花就會被捂得發(fā)黃,發(fā)黃就賣不到好價錢。那一場秋雨,讓母親一陣陣心疼。
我們當時年幼,不懂生活的苦,也不懂母親的累。對于我們來說,雨天最讓人開心,因為只有下雨的時候,母親才有空呆在家里,給我們做一頓好吃的。與炸丸子、餃子、烙油餅相比,屋子漏雨、田里長草、棉花變黃簡直不值一提。
下雨天的母親,竭盡所能滿足我們的要求。父親看我們圍在桌前狼吞虎咽,總是打趣道:“這三個小家伙會吃窮我們家的!”母親給父親一個白眼,然后和他一起笑話我們的吃相。我因為是個女孩,被數落得最多,但這并不妨礙我吃得肚皮溜圓。
我13歲那年,家里翻蓋了房子,三間土屋變成了五間紅磚房。房頂和地面用水泥處理過,房頂還搭了晾曬的架子,再也不用擔心棉花被捂黃,更不用擔心漏雨了。那年,我們開始使用除草劑,雜草再也不會在雨天瘋長了。雨天,終于變成了母親的假期。
我的腦海里,至今還保存著一個下雨天:我和弟弟趴在飯桌上做作業(yè),母親坐在床邊收拾衣服,父親在廚房的門口修理著農具,小黑狗乖乖地臥在屋檐下的背簍里,而雨在院子里落著,一架葡萄藤在雨里,兩棵柿子樹在雨里,還有幾棵月季也在雨里,不憂不懼。
這一幕就這樣印在了我腦子里,多少年過去,依然清晰。今天,又是雨天,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我忙完手頭的事情,給母親打一個電話,問問她在忙些什么。電話接通,母親笑笑說:“沒忙啥,在看雨。”
看雨?我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如今的雨天再長,時間再閑,母親也不會為自己去做什么美食了。窗下沒有寫作業(yè)的我們,廚房門口沒有修理農具的父親,小黑狗也離世多年,只有院里的葡萄架還在,柿子樹還在,月季也還在,雨在院里安靜地落,母親一個人,在窗前靜坐。
不知窗前看雨的母親,是否會感到一絲絲的涼意?
孫小摘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