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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 戰(zhàn)
——麥的奮斗史

2022-10-28 04:11王重揚
回族文學 2022年5期
關鍵詞:麥粒農(nóng)人麥子

王重揚

糶完家里最后幾袋糧食,父親就要離開故鄉(xiāng)去遠處了。這一去畢竟不知多少年,那么,父親離開時的不舍,我們就非常理解了。

送父親進火車站的時候,他忽然把我拉到一旁,低頭把手伸進上衣口袋里翻找了起來。也許,他還有什么要留給我們。

他緊攥著拳頭,徐徐打開。

是一把小麥粒。

“在磨坊里我趁他們沒注意就抓了一把,帶著!”父親如偷了糖果的孩童一般,咧嘴笑著。

我也笑著,心里卻無比震動,他兩鬢斑白的頭發(fā)如同小麥葉子上的秋霜,記憶似乎驟然復活了,埋藏多年的冷冷熱熱在淚腺口沖擊著。

播 種

父親愛小麥,超過了其他農(nóng)作物。這是我七歲那年就有所察覺的事情。

那是一個秋天,七月流火的余威仍舊考驗著農(nóng)人堅韌的脊背。父親肩扛著犁頭,手牽著韁繩。老牛馱著耱耙和種子化肥,悠悠地走著,成群的蚊蠅旋在牛的周身,時不時騷擾兩口。老牛只能忍耐,它驅趕蚊蠅的尾巴此刻正緊攥在我和大哥的手里,我們感覺到了它急切的搖擺,卻不肯松手。母親笑罵著我們,在最后提著裝有水壺和饃饃的竹籠。秋色深了。

犁鏵輕快地滑動著土地,父親和老牛熟練地配合著,在來來往往中互相較勁、彼此照應。

我在地邊的叢林中貪婪地尋找著紅黃樹葉中夾雜的野果子,還偶爾破壞著各種鳥類留下的小窩。在播種的時候帶著我,純粹是因為家里無人照料我,我往往是不干活卻最能吃、最能喝、最麻煩的那一個。

但我會唱歌,這很讓父母欣慰。尤其是母親,她說聽我唱歌她就不會累。我信以為真,更加賣力地在叢林邊上跳著,唱著。

犁頭劃破土地的肌膚,樹刺刺傷了我的臉龐,傷痕引落了母親脆弱的眼淚。父親輕聲安慰了幾句,便彎下腰去解開種子袋。

他掏出一把麥種,舉在胸前,仔細地看一看,又低下頭慢慢地嗅一嗅,就邁開步子撒開了。我不哭了,不疼了,我看到了一種喜悅。

父親沒有穿鞋,赤腳在新翻的土壤里輕快地走著唱著,從頭到腳,從身形到聲音都透著一種滿足和欣喜。麥子從他手里均勻地撒開,落在了肥沃的土壤里。

那時,我知道了,他愛麥子。

養(yǎng) 育

在起霜的清晨,麥子出苗了,或者說,麥子出苗的時候,秋霜來了。父親手里的麥苗就是明證。父親咳嗽著,從院外走來。他喜歡一大清早就出門,到林間地坎兒走走轉轉,有時拿著幾塊形狀好看、色彩鮮艷的石頭,有時折幾枝山果,紅紅的,很酸甜。

這回他背著手邁進了屋子里,眼神里有笑意。我和哥哥還在熱炕上暖著,不肯輕易下去。父親把手從身后拿出來,笑道:“你們看,這是啥?”

五根手指打開后,出現(xiàn)一根麥苗。我知道這是麥苗,因為它的根部還連著麥粒形狀的麥皮。麥苗的小葉上有水。

“爸爸,外面下雨了嗎?”我不解地問道。

“不,這是霜,秋天到了就會有霜,霜消了就變成了水?!?/p>

麥子出苗了,而且比較整齊均勻地長了出來,這就足以讓播下它們的農(nóng)民們安心了。在故鄉(xiāng)的山野里,即使是農(nóng)閑時,也總會有人絡繹不絕地在田間地頭“巡邏”。

“他爺,你家麥子出來了沒?”

“出來了,今年撒得稠了。你的怎么樣?”

“我的合適,已經(jīng)抽二葉了。”

“那就好,那就好!”

但出了苗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農(nóng)人與麥子的故事,還很長。

麥苗一出來自然是令人歡喜的,但緊接著,保護麥苗的戰(zhàn)斗就算是正式打響了。首先是打“蛤蛤”。蛤蛤學名叫鼴鼠,山東人稱之為地皮子,我們甘肅隴東南一帶根據(jù)其眼睛特點叫它蛤蛤。蛤蛤周身渾圓,有些憨態(tài)可掬,它前肢五爪,掌心向外翻,形狀如同鏟子,力量強大,善于掘土挖洞;白天一般蟄伏在地下洞穴中,晚上則出來活動,捕食昆蟲,喜歡吃農(nóng)作物的根莖葉,甚至還會偷食農(nóng)作物種子,若不小心,會被它毀掉整片莊稼。

收拾蛤蛤,村里人常用的方法有物理和化學兩種。

最為原始的是物理方法:準備兩根分叉的樹枝插在蛤蛤的地下通道兩側,用一根細線一頭綁一點糧食,一頭搭在樹杈上綁一塊二斤來重的石頭,從廢棄的竹掃把中挑選粗細合適的竹枝,截成一尺來長,一頭削尖,再按照三四根一組插在石頭的正下方,一旦蛤蛤吃了糧食撥動機關,幾根鋒利的竹扦就同時扎進它們的身體,一只肥碩的“害蟲”就會頃刻斃命在案發(fā)現(xiàn)場。當然,這樣的機關往往需要三四個才能取得好效果。

另一種則是化學方法:將麥粒、玉米、洋芋等農(nóng)作物泡在毒藥里晾干后在田地里投食,幾天之后再去看,就會發(fā)現(xiàn)小麥的受災情況大為減輕。

不管是物理方法還是化學方法,都是需要隨機應變的,小麥的天敵可不僅僅這一種。

最可怕的,還是銹病。那時,已經(jīng)是夏初,田地里五彩繽紛,播撒著農(nóng)人的熱望與愿景,艷陽照在大地上,在勞作的農(nóng)人手臂、脖頸、臉龐上留下紅黑色的暗斑。農(nóng)人們戴著草帽,俯身在麥地里拔草,汗水從額頭流下,滑在了下巴上,他們用披在肩頭的單衫輕輕一擦,毫不在意。

麥苗已經(jīng)抽穗,長勢喜人,農(nóng)人們蹲下時目光正與麥穗上的鋒芒平齊。

“往上躥吧,再多長幾節(jié)!”農(nóng)人喜滋滋地慫恿著,多希望麥苗們能聽懂自己的渴盼。

天有不測風云。收完菜籽后,父親不顧疲勞又去山上的麥地里查探。過了半天,他急匆匆來了,臉色更顯黯淡,直奔耳房里推出了自行車,邊走邊扔下幾句話:“麥害銹病了,我去集上買點農(nóng)藥。”

母親也不敢耽擱,忙背上噴霧器,拿上水桶水瓢帶著我們往地里走。炎熱的夏天,我們吃力地往地里趕著,這時的山野里,已經(jīng)有了一些打農(nóng)藥的農(nóng)人們。背上一噴霧器的水,還不夠,我們便往離地一里遠的山溝里走,山溝里往往有長年不斷流的“冒泉水”,雖然水不大,但是附近的農(nóng)人們早就預先挖了一個大坑,這樣以后用水就能直接舀取,不用眼巴巴地等著。

等我們吭哧吭哧把兩桶水從一道道地坎兒上提回自家麥地的時候,山腳下的羊腸小道上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個人。

我眼尖,發(fā)現(xiàn)是父親,我們便喊。

“爸爸,我們在地里。”

于是他就徑直往地里趕,雙腿盡力地壓榨著自行車最后的轉動力,最終山路太陡騎不動了,他就扔下自行車,步行走過來。從口袋里抓出農(nóng)藥袋兌上之后,他便背起噴霧器,急匆匆地四處噴灑了起來。霧氣從噴頭里飄灑著,噴出了一道道淡淡的彩虹。

我問哥哥:“下雨的時候也跟這一樣,那誰在天上噴霧?”

搶 收

布谷鳥不厭其煩地重復著枯燥的旋律,在大樹之間飛騰移動著,從村頭到村尾,從村東到村西。我們正在麥場上捉迷藏,聽到這聒噪的聲音,我們都心急慌慌的。

“玄黃哥哥,玄黃玄割!”

人們開始收拾打麥場,鏟除雜草,平整場地,我覺得那像母親做飯前洗刷收拾案板的樣子,的確,麥場就是盛放全村人口糧的地方。

但這是后話,農(nóng)人們只是提前收拾準備好,等麥子割完曬好才能再馱進來。收麥子是當前即將開始的最要緊的工作。

這個時候的農(nóng)人們比以往時候更喜歡伸脖子——要望天色。他們希望一連有一個月的晴天,這樣麥子既能黃得好,又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收回來。

有些須發(fā)皆白、年高德劭的人照例會代表全村人到家神爺廟去嘮叨嘮叨。嘮叨就是祈禱,跟家神匯報下情況,以期得到神的庇佑,免有糧食的減損。

有時候是非常靈驗的,一連七八天太陽都直杠杠地照著,偶或有些烏云也會被吹走?!坝瓯患疑駹斱s走了!”村人們笑著。

但雨還是來了,且是在半夜。隔壁的大爺?shù)诙旄覀冋f,他半夜聽到雨吧嗒吧嗒地下,下得這么大,氣得一拐棍戳破了窗戶紙。

第二天一大早,每家每戶都扛著鐵锨去自家地里巡視。麥子倒了很多,暴雨打折了干脆的麥稈,一道道趴在了泥地上。我們跟在父親身后,看到了他發(fā)愣的背影,聽到了他輕輕的嘆息。旋即,他用鐵锨鏟土往倒伏的麥子上培去,一排排麥子又揚起了頭。

父親無奈地說:“最起碼,這樣可以多曬點太陽?!?/p>

就這樣驚心動魄地撐到了盛夏時分,麥子們終于飽滿了,黃澄澄的一片又一片,隨著風起伏著,好像整座山、整片天地都開始波浪般地涌動。

鋒利的鐮刀刃在干脆的麥稈上刺啦刺啦地劃過,麥稈整齊地躺倒在了農(nóng)人的懷里,麥芒和夏風一同輕輕刺著農(nóng)人黑黝黝的粗糙皮膚,農(nóng)人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太陽一點點移動著,變換著視角觀察著山坡上、川道里撅著屁股收割的人們,看著在巨大的麥田里從一個點到一個線,再到一大片收獲著糧食的人們。他們一捆一捆割完、捆綁好,最后還要十四五個一捆、二十幾個一捆地摞起來,像極了壘砌的石塔。

這叫“麥摞子”,是為了防止再下雨將麥捆打濕。每家人都會有兩三坰的麥子,多的甚至能達到七八坰,那可就成了遠近聞名的種糧大戶,一年打的糧食十年都吃不完。

農(nóng)人們割乏了,坐在地上打開干糧袋子咬上幾口饃,喝上一氣兒水,便開始互相問候。

“二兩,你割了幾間?”

“啥,才四十間,我都五十間了。天軍,你家的油餅還香,給我吃一個!”

老人們喜歡吃口旱煙來解乏,順便還哼上兩句秦腔,“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尊一聲駙馬爺細聽端的……”

糧食就是富足,就是一家人的命。事實上這種說法并不夸張,小麥在當時的農(nóng)村絕大多數(shù)扮演著貨幣的角色。買農(nóng)藥、買菜、買煤的時候,農(nóng)人們一般不會用錢,而是從糧食堆里扛上一袋小麥就去,沒有人會拒絕這種以物易物的交易。

所以在收割麥子時,你能看到淘金者淘金般的狂熱。人們在滿地麥子面前徹底解放了天性,沒有了以往生硬的拘束感,往往會脫掉上衣,高聲大氣地數(shù)“麥間”。麥子金黃的收獲讓人們拋去憂慮,以往的拮據(jù)和苦澀也統(tǒng)統(tǒng)割去了。有了麥子,就有希望!

正因為麥子是金貴的,才會讓人生出那么多的喜怒哀樂來。2005年夏收,就在我們剛剛收割完麥子,等待幾天艷陽最后“加工”后就回運的前一天,我家的一地麥子一夜之間全部不見了,只留下地埂邊上兩道拖泥帶水的車輪印。

父親帶上哥哥,騎上車順著車印一直往前追,可慢慢地車轍印淡了,不見了。四處打問了兩天,雖然能確定誰的嫌疑最大,但卻沒有證據(jù),更何況父親生平最怕的就是跟人撕破臉皮、針鋒相對,那個人就是村鄰,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唉聲嘆氣,幾個深夜難眠后,父親蹴在炕沿上拍了一把大腿,嘆道:“算了吧,也沒證據(jù)證明一定是人家偷的,或許偷麥子的人也有啥困難呢!”母親也只能認命,漸漸地忘記了悲傷的淚水。但那次損失之大,是難以真正忘記的,那么一地的麥子,那么多辛勤的付出,是決計難忘的。

碾 場

直到老牛晃悠悠地將最后一馱(把麥捆用繩子勒成后便于牲口馱載,一般二十八到三十捆為一馱)麥子扔到麥場里,我們懸著的心才能最終放下來。麥子經(jīng)過病蟲害、天災損、人為偷,到了自家眼皮底下的才算是實落。

此時的麥子們被高高地碼起來,成為十來米高的大摞子,這樣就可以完全防備夏季時常光顧的白雨。俗話說得好: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如果能順利曬上幾天后直接碾場,那就算順風順水,但往往還要經(jīng)歷些曲折。

雨后稍晴,農(nóng)人們就趕緊在場里排兵布陣,劃定自己的領地,把麥摞子上面被雨水淋濕的麥子晾曬在場里,或獨立,或對頭,老人孩子則在場邊的槐樹下乘涼守候著。風起,則人動麥收;日出,則人動麥立。若從天空上看去,則千里隴原之上,必有氣吞山河的大氣象,千萬隴人在山水之間急速往返,其情狀難以以筆墨敘述也。

等麥子都曬干后,各村各社便陸陸續(xù)續(xù)開始了碾場。人們以十余戶為一個小團體,互相協(xié)作,甚有趣味。

90年代,碾場和耕種、馱運一樣,主要靠著牲口來進行。人們將麥捆拆散后整齊地攤放在麥場里,等太陽曬得差不多了,便請出了兩頭牲口,套上碌碡,繞著圓形的麥場不停地轉,昏天暗地地轉個百八十遍,等汗流盡了,麥穗也差不多全部脫粒了。老人們疼惜地摸摸牲口的脖子耳朵說上幾句體己話,將它們攬回圈里。那里有早就準備好的草料和“甜湯”,以犒勞為了全家口糧出力最大的老伙計們。另一頭兒,十幾個莊稼漢已經(jīng)開始用木杈挑場了,將碾完的麥稈子仔細地挑起來,將麥粒和麥衣抖落,麥稈子一茬又一茬地搭在了場邊上,不一會兒就形成了一座小山,很快就又形成了一座大山。幾個年輕后生興奮地跳上“山”,忘情地在上面跳著、踩著,虛蓬蓬的麥稈慢慢地被踩瓷實,成了有分量、不懼風雨的麥垛山,這可是隴東南聞名遐邇的麥積山的原型。

麥草挑干凈了,就要開始揚場。揚場就是將混雜著的麥粒和麥衣分開,幾個人將麥子掃在一起,拿著自制的木锨將麥子揚起,趁著微風,麥粒和麥衣在風的分割下,一個垂直下落,一個輕輕飄落在一兩米外,便形成了麥粒的篩選。麥粒和麥衣各自堆成了沙丘般的小山峰。孩子們光著腳丫踩在麥粒上,興奮地歡叫著。老人們湊到跟前抓起半把麥子,摩挲著,觀察著麥粒的形狀和色澤,再往嘴里送上幾粒嘗一嘗,眉毛忽然輕輕一抖。

“哎呀,你的這個品種好啊他二爺,明年給我留點種子。”

“能成,能成!”二爺高興地應著,能讓別人討要麥種,說明自己的麥子好,這是莊稼人一輩子的榮譽嘛。

很快,在眾人欣賞完麥子后,糧食袋子便一袋一袋地立了起來,在麥場上排成了長龍。小孩子們從頭到尾數(shù)著,一遍不過癮,還要數(shù)上好幾遍。

最多的一家人足足裝了八十二袋,一袋平均一百斤,曬干了也能有七千多斤。這著實成為一個河道的大新聞,成為三五年內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后來的幾年,人們主要以拖拉機為主要農(nóng)具,驢牛騾馬漸漸地少了。碾場也相比之前容易了,拖拉機喝飽油水不知疲倦地跑圈,揚場的環(huán)節(jié)也被拖拉機帶風扇所包攬。發(fā)展到后面,牲口漸少,草料也派不上用場,連碾場也省了,幾家人買上一臺脫粒機,在地里就能直接完成以上工作。當然,隨著全農(nóng)進城的潮流,土地大部分還給了大自然,脫粒機也成了最沒用的擺設,在倉庫的角落里吃灰。

晾 曬

那年我家打了五十幾袋麥子,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的收成了,要是加上被偷的那些,能達到六十袋。稀少的土地迸發(fā)出了驚人的能量,父母親一遍遍數(shù)著麥袋子的數(shù)量,眼神里有了笑意,這也是對我們一年辛苦經(jīng)營的回饋。

收了麥子后,曬麥子成了最后的一環(huán),當然也是很要緊的,曬不干就不能長期保存,磨的面也會發(fā)黑不好吃。曬麥子的任務主要由十來歲的孩子完成,在寬大的麥場上鋪好塑料紙、倒上麥子后,我們拿著木杈或者耙子,將小麥均勻地鋪在塑料紙上,順便挑出里面的土石粒,趕一趕來啄麥子的鳥雀。等熱辣辣的太陽照過來,我們就找個樹蔭坐下來,或看書,或打牌,或玩石子兒。那時時光好慢,空氣中似乎一直都飄著甜滋滋的味道。

麥子被烘干時散發(fā)的氣味是很獨特的,有些潮熱,有些甜蜜,還夾雜著泥土清純的味道,也許,這是麥子與土地脫離的最后一個時刻了吧,那應該是歡喜的,還是悲傷的?每一代人對于麥子的感情都是不同的,但都有著天然的親近和喜悅。割完麥子的那段時間,村里人人臉上、脖子上、胳膊上都黑黝黝的,活像半個非洲人,但每個人眼眸里卻有一種相似的笑意。

那一年,父親剛剛買了當時時興的摩托羅拉翻蓋手機,便興致勃勃地給我們拍照,拍了天、山、水、花、人,最后,他看到了院子里曬著的小麥。我們在小麥里寫了大大的“豐收”兩個字,把笑臉和滿足留在了時光最熱烈的時候。

曬麥子唯一要小心的就是雨,天色有變就要隨時準備收拾,一旦天邊黑云集結,全家人就都四面八方趕回來。

“白雨來了,趕緊收麥??!”

“天軍!二蛋!白雨從后陰屲來了!”

村莊瞬間沸騰起來了。一旦運氣不好忘記看天色,那突來的暴雨就能讓人大吃苦頭,嘩啦啦從天而降的雨水很快就將麥子打濕,人們呼天搶地地搶救,也來不及全部搭救下來,麥子被沖走不算,一家人還要慪上幾天氣。

麥子曬干后,整整齊齊地碼在耳房里,人們基本上就放心了,看著瓷瓷實實的幾十袋子、幾篅(儲糧器具)糧食,經(jīng)歷了將近一年的勞作,小麥總算成為握在手心里的幸福。唯一有些麻煩的就是要防老鼠,糧食袋時不時會被咬破,更氣人的是這些小東西吃完后還會留下屎尿,讓美味的麥子變得有些美中不足。

農(nóng)人們一般都很善良,但對害蟲們卻恨之入骨。有人喂養(yǎng)小貓,有人買了“電貓”,有人買了老鼠藥,雖然不能完全滅絕老鼠,但收效很好。老鼠仍然會時不時地出來禍害一下,但人們也不過分氣惱,老祖宗上千年都沒弄死老鼠,只要不傷及自己的根本,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分 流

幾十袋子糧食,十口人也吃不完。但最終一袋子也不會剩。

首先是磨面,一般來說,一年磨上兩三次面就足夠了。幾家人商量好,一起叫上一輛三輪車,一人十來袋小麥,一起去前川里的磨坊磨面,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天明走,半夜回。

一開始,我不知道磨面是怎樣的,感覺很神秘,幾個大人黑里來黑里去,一天不見人影。后來,自己去參與了才知道磨面可是一個受罪活兒。幾個人天不亮便趁著星月的微光把糧食搬到車上,臨走前揣上兩片饃,喝上幾口熱面湯,套上一件舊上衣,三輪拖拉機發(fā)動幾分鐘后,就突突突地從村東頭出發(fā)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凌晨五六點的鄉(xiāng)村,黝黑,清涼,風吹過耳畔時有結霜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靜謐,反而有了更多更加清晰的聲音:有河流嘩嘩的流淌聲,有樹葉沙沙的翻動聲,有早起的人們開門的嘎吱聲,有趕著老驢馱糞的老漢哼唱的山歌聲。等臉龐和耳垂有種發(fā)木的感覺時,磨坊到了。我們趕緊跳下車,跺跺腳,搓搓臉,全身才能略微暖和一點兒。

磨坊里已經(jīng)有人開始磨面了,農(nóng)村人磨面的時間大多都集中在農(nóng)歷十月份左右,這段時間,十里八鄉(xiāng)的幾座磨坊就成了受人青睞的香餑餑,天還沒亮就要開始排隊了。磨坊的機器轟轟隆隆地運轉著,麥子被一簸箕一簸箕地倒進磨面機,不知在巨大的機器里經(jīng)過了什么程序,很快從底下落下,成了白花花的面粉,直接裝進了面袋子。狹小的磨坊里飄浮著面粉的微粒,很快我們的頭發(fā)尖、眉梢頭、鼻孔里、衣服上都蒙上了一層白。我拍打著頭和全身,幾個年長的農(nóng)人笑道:“別打了,沒用!”

直到磨面機戛然而止,最后一袋面粉被提到墻角,他們才拿起笤帚,彎腰靠著面袋子,渾身上下打掃著,把身上的面粉盡可能地裝進袋子里。給了磨面的錢,我們就按照面袋上的記號裝面,有些人識字就在面袋子上寫個名字,不識字的就隨便打個記號,系個不同顏色繩子,用些不常見的化肥袋子等等,都能很好地將幾十袋面區(qū)分開來。

麥子第二個去向,就是交公糧。土地是國家的,土地上生長的糧食應該有國家的一份,這個道理農(nóng)人們懂,但是,眼看著自己沒日沒夜侍弄起來的小麥要上交,難免有些舍不得。村子老柳樹上大隊喇叭刺耳的聲音沖破了深秋的安靜,村支書沙啞的聲音很模糊,但每個人都清楚:該交公糧了,每年都是雷打不動的這個時間。

于是,人們又幾家一組地湊在一起,商量怎么交的事情。在七八十年代,村里沒有農(nóng)機,人們要趕著牛車或者推著推車去交公糧,幾十里的路上,交糧的人串成了線,很是壯觀。如今,有了拖拉機、三輪車,人們不再受苦,幾家人租一輛車就能很快到幾十里外的鎮(zhèn)子上去。到了鎮(zhèn)子糧站上,三輪車又排起了隊,十里八鄉(xiāng)十幾個鄉(xiāng)鎮(zhèn)都要一起交公糧,寬敞的糧站大院也水泄不通了。等了老半天,終于輪到了自己,幾個人打起了精神,打算一上完秤就去吃一碗集上香死人的扁食。糧站工作人員耳朵后夾著筆,嘴上叼著煙,提著記錄本記錄著糧食的重量,忽然,他伸手抓起了一把麥子,手指搓了搓麥粒,“不行,這麥子太癟了,不能要?!?/p>

有些人為了投機取巧蒙混過關,把家里最差的麥子拉來上交。最后,他們又回家換上了好的才交上,反而吃了虧。就這樣交糧幾十年,突然有一年,大隊的喇叭沒有按時再響,農(nóng)人們反倒有些不安起來:難道今年有啥變化?

老實的農(nóng)人們趕緊圍到村委會,老支書顫巍巍地走出來,似笑似哭地喊道:“回去吧,免了!免了!”

什么?免了?農(nóng)人們沒聽明白,也不敢相信。交了兩千多年的皇糧,說免就免?但是,那年之后,農(nóng)業(yè)稅真的免了,再也沒有回來過。那個傍晚,河道上的秋風很大,農(nóng)人們卻覺得暖,心頭暖。

麥子的第三種流向就是糶錢。糶,出售的意思。這也是麥子除了磨面自己吃外最重要的用途。當糧食總量遠遠超出溫飽線后,糶錢就成了最有價值的出路。麥子曬干收庫后,農(nóng)人們一邊干其他農(nóng)活兒,一邊也四處打問著消息。前幾日某個收糧食的四毛五一斤,昨兒個有人出到了四毛六。

大家都穩(wěn)著,聽著,等著,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可不能輕易地賣出去,定要賣個好價錢嘛。去年郭老三四毛四賣了兩千斤,結果半個月后市場價漲到了四毛七,郭老三連年都沒有過好。二道販子們開著拖拉機,在河道上下的幾個村子里胡竄著,打問著,尋找著下一個“郭老三”,但農(nóng)人們吃了一次虧就不會再吃,都緊緊捂著糧袋子,不肯松口。

糧販子們竄了幾天見沒效果了,就將糧價漲到了四毛六,并打開大喇叭喊道:“今年到處收成好,糧價上不去了,再不糶就不收了!”有些膽小的農(nóng)人開始猶豫了,的確,今年的小麥收成比往年都好,糧價是不是到頂了真說不準。

有些手頭緊的人忍受不了糧販子們的軟磨硬泡和紅紅綠綠人民幣的誘惑,打開了倉門,一下子,糧食涌向了糧販子們的車廂。農(nóng)人們畢竟箱底壓了上千塊錢,心里也知足了。

最后,還有一部分小麥因為優(yōu)秀的品質,被農(nóng)人們悉心地保存了下來,成為秋種的種子。它們吸收了最好的陽光雨露,最終毫無爭議地進入了麥子播種、養(yǎng)育、收割、分流的輪回中,永不消逝。春夏秋冬在變換還是沒有變?這要看我們是否只是在簡單地重復,在生命的田畝里拓荒、發(fā)展,那歲月是在變換的;如若三四十年,從少年到老翁一直困守著祖?zhèn)鞯娜漠€薄田,那變與不變著實沒有多大的分別。

結 語

麥子和農(nóng)人,幾乎分不清是誰在侍弄誰,誰在養(yǎng)育誰,就跟雞與蛋的無盡辯解一般,麥子與農(nóng)人也幾乎說不出誰先誰后。兩者的相遇,讓彼此開始生生不息,這也是農(nóng)耕文化的起源與存續(xù)。

每次回故鄉(xiāng)時,常年在外的父親時常打電話問我:“村里種地的人多不多?今年收成怎么樣?”我說:“多著呢,好著呢?!贝丝蹋艺硖幖依锏囊黄锏厣?,去探望闊別許久的土地,秋風呼嘯著,卷起一陣陣波濤,蒿草像麥浪一般涌動著,仿佛回到了那年收割時的盛夏。蒿草占據(jù)著成百上千畝的土地,像籠在半山上的烏云一般,沙棘樹也用尖刺封鎖著田埂上的小路,土地活像變成了流浪漢一般。

這些年,農(nóng)人在流浪,土地也在流浪。農(nóng)人們逐漸進了城,改頭換面,開始適應城市的各種生計,他們比以前跟土地打交道的時候還要累,但是,為了生活,別無選擇。土地不知不覺蓬頭垢面、皮膚僵硬,活躍了幾千年,竟忽然變得蒼老無力起來。

農(nóng)人們心疼著,一遍遍走過,一聲嘆息后留給土地一根煙蒂和一個背影,那背影終究愈來愈遠,消逝不見。

種麥子的那些年,我們拼死拼活的,流血流汗與天災人禍斗爭著,那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誰也忘不了與麥子并肩作戰(zhàn)的那些輝煌歲月,麥子也不會忘記。

我好后悔,沒有留一些老麥子,把它們珍藏起來,好好存放在老屋的安全角落里,以后回去還能看一看,撫摸撫摸,嗅一嗅那味道?,F(xiàn)在想一想,父親在糶麥子時孩子似的偷偷抓的一把麥子,竟是那樣必須,那樣應該,那樣重要。

當然,麥子不參與到四季的輪回里,就無法永遠留存,再高明的保存都抵不上農(nóng)人們中規(guī)中矩的侍弄。

還好,這些回憶可以留存。就像參戰(zhàn)老兵一樣,也許不一定收藏著軍功章,但他的懷里永遠都抱著那桿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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