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琳
“瓦上炊煙久未升,籬笆小院覆青藤。滿階枯葉無人掃,驚夢灰塵又幾層。”我18歲當兵離開家,離開父母,轉業(yè)在邊境小城工作生活,轉眼已過不惑。很多人習慣于將自己出生并度過了童年的地方稱作故鄉(xiāng),一旦漂泊或工作在外,故鄉(xiāng)便成了一個心結。無論何時何處,人總想回到故鄉(xiāng),回到老家,回到曾經(jīng),回到夢中曾到過的一磚一瓦。
人生或許總是這樣,為青春、為生活、為夢想一直在努力打拼。有家的地方?jīng)]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jīng)]有家,他鄉(xiāng)融入不了靈魂,故鄉(xiāng)安置不了凡身。從此便有了漂泊,有了鄉(xiāng)愁,有了牽掛。時間久了,人會不自覺把他鄉(xiāng)當故鄉(xiāng),家鄉(xiāng)早已悄悄藏進夢鄉(xiāng)。
“天邊飄過故鄉(xiāng)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喚?!碑斘掖┰?400多公里,從邊疆小城普洱到達家鄉(xiāng)老屋前,面前是殘門舊鎖、院墻殘垣,一棵粗壯的柿子樹枝葉漫過院墻,樹上燈籠一樣的柿子掛滿枝頭,引來一群飛鳥,推開木門,吱吱嘎嘎聲驚飛停在院子里的麻雀,向著天空自由飛去。
我站在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屋前,回想著曾經(jīng)在這里出生、成長,曾經(jīng)在這里歡笑、懷揣希望,也曾經(jīng)在這里許下兒時的豪言和夢想。年少輕狂的我,曾經(jīng)一次次渴望著外面的世界,渴望著走出老屋,走出家鄉(xiāng)。多年后,我離開父母,遠走他鄉(xiāng),才知道,自己將老屋、故鄉(xiāng)一直在心底深處珍藏,它們從未遠離,我一直念念不忘。有時候這深情我靜靜安放,有時候它悄然發(fā)酵,有時候它噴薄欲出,有時候觸不得也摸不得,一動,就仿佛有一根細細的針,扎在心底深處,讓你拿不起也放不下……
老屋,孕育了一代一代新的生命。因為老,見證了憂傷歡樂,記錄著似水流年;因為老,不得不因采煤塌陷,隨著村莊所有的記憶消失。我沒見過一個村莊的誕生,卻要面對一處處老屋的消亡,慶幸的是,在和它告別之前,我再一次站在了它的面前,盡管它破舊、盡管它荒涼、盡管它即將消亡,畢竟我再一次觸碰到我內(nèi)心深處的期望。有人說曾經(jīng)的習以為常,卻成了現(xiàn)在的念念不忘,一聲鄉(xiāng)音、一處景象、一縷炊煙、一碗飯香、一聲呼喚、一次凝望,都留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或許,這就是鄉(xiāng)愁吧。
村莊有口老井,井水不語,脈脈不息。老井已經(jīng)成為母親的經(jīng)脈,水做的童年在那里汩汩有聲。老井如鏡,映照著村莊的每一片天。思鄉(xiāng)如水,流著母親的淚。井壁上的青苔,長滿了童年太多的往事。
離開家鄉(xiāng)在城市生活多年,突然念起兒時故鄉(xiāng)村里的那口老井,純凈甜甜的井水,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淳樸厚重的村里人。老井如一面暗綠的銅鏡,經(jīng)歷著春夏秋冬風霜雨雪,也映照著農(nóng)村人一年四季忙碌的身影,疊印著兒時歲月的蒼茫和醇厚;又如一部厚重的史書,輕漾的波紋恰似連綿不斷的文字,傳承著一輩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耕文化,也見證著歲月滄桑的變遷。
老井在村莊南頭,井深四五米,井口上方是4塊方條青石板,井壁上生長著毛茸茸、綠茵茵的青苔,一年四季井水都幾乎是保持離井口有兩米左右。老井是何年挖成的不得而知,從我記事時起就已經(jīng)有了。由于長時間的摩擦,幾塊青石板中間部分變得光滑而透亮,井繩也把井口青石磨出道道深深的溝痕,或許它們都記錄著老井悠久的歷史,向人們訴說著遙遠的過去。井底那清澈的泉水汩汩而出,源源不斷,除了受洪澇和大旱的影響,水位有高有低外,水井從來就沒有干涸過,像甘甜的乳汁養(yǎng)育了家鄉(xiāng)一代又一代人。
小時候,因為家里離水井遠,家家廚房都有一個水缸,每次只要父親在家,都會把水缸裝得滿滿的。在井里打水可是個技術活,不是誰想打水就可以打的。常挑水的人在井邊蹲穩(wěn)身子后,右手把水桶往井水里一抖,再使勁一提,滿滿的一桶水就提到井沿上了;不會打的,別說用扁擔鉤子,就是用個繩子拴住水桶,也只聽見水桶在水井里打得啪啪響,就是打不進水,或者只有桶底一點水在晃蕩著。我已記不清自己是從多大開始挑水的,只記得小時候挑水時,力氣不夠,往往只盛半桶水;個頭矮,為了使水桶不觸地,還要把扁擔鉤子在扁擔頭上繞幾圈。就這樣,挑起來也還是踉踉蹌蹌,歪歪扭扭的。那個時候就羨慕大人們挑水,他們挑著裝滿水的水桶,擔杖在肩上顫顫悠悠的,走得又快又穩(wěn),勝似閑庭信步。水桶里滿滿的水就像黏住了一樣,一點也灑不出來。那姿勢不像是在干活,倒像是現(xiàn)在廣場上跳的鬼步舞,扁擔吱吱扭扭的聲音成了最美妙的伴奏音樂。
每當夕陽西下、炊煙升起,到水井挑水,就構成了一幅鄉(xiāng)村特有的生活圖景。其實這也是勞動人民一種特有的美吧,那時候誰家的生活不都是父輩們用扁擔,一頭挑起責任,一頭挑起日月,一步步走向美好生活的呢?
很多人忘不了鄉(xiāng),其實舍不下的,還有井……
(常朔摘自《普洱日報》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