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百川
焰魔天停下了手中的酒,一口咽下,爽辣的二逮子直沖頭頂。想不到喝酒竟然這么累,他頭一歪,索性趴桌子上睡去了。他喝的并不多,就六兩左右,睡著前發(fā)出一念:“……我當(dāng)年怎么沒敲死秦始皇?!?/p>
坐在他旁邊的鐵胳臂,顯然聽見了焰魔天的話,趕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哆哆嗦嗦地說:“秦始皇那年,六十不死活埋,我今年六十二……”言下之意,能不能給我留條活路。
再睜眼時,焰魔天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出租車的副駕駛,同車的只有司機(jī),沒有鐵胳臂。他揉揉眼睛,從包里拿出半瓶水,灌進(jìn)肚子,回歸現(xiàn)實。
窗外悶熱,他在想這酒何時下的肚?思緒頓了頓,酒不是現(xiàn)在喝的,是十二年前;喝的更不是二逮子,而是紹興黃。那黃酒里放了煙熏烏梅,溫著,屋子里氤氳著特殊香氣。不知喝了多少盞,嘴里又出現(xiàn)了二逮子的味道。再閉眼,一念閃過:“我不是喝紹興黃的命?!?/p>
昔時的戰(zhàn)車會,比的是儀仗隊列。不知道哪個兵家子弟,竟在手中的木棒上按下顆釘子,對壘時發(fā)現(xiàn)身邊不是本國的人,動手必見血?;蚱屏嗣嫦?,或傷了四肢。一招出手,打出了禮崩樂壞。這才是“打仗”。
焰魔天走在去往燕國的公路,照例縱酒放歌,旁若無人。路遇的百姓躲他老遠(yuǎn),生怕惹上晦氣。焰魔天的朋友卻不以為然,照例圍著他轉(zhuǎn),其中有個叫田光的老頭,更愛其才,認(rèn)定焰魔天的能耐足可稱士。每每與焰魔天把酒,高談國事,文不加點。到興起之處,兩人便相對而泣。好像不哭出來,就是無情。
彼時,太子丹早已逃回燕國。想起先前在秦國做人質(zhì),秦王對自己的態(tài)度很差,不免憤懣。
鞠武:“國家有位奇人,名叫田光。您心里想的事,找他商量更為穩(wěn)妥?!?/p>
太子丹:“我不認(rèn)識?!?/p>
鞠武:“我認(rèn)識?!?/p>
太子丹:“快請?!?/p>
鞠武:“遵命?!?/p>
一盞茶的工夫,田光來見,太子丹禮遇十分,奉為上座。
田光:“國事可請焰魔天?!?/p>
太子丹:“快請?!?/p>
田光告退。
太子丹:“請先生保守秘密?!?/p>
田光點頭。
以上這些事在田光腦海里播放了無數(shù)遍,構(gòu)想如何與之相遇亦無數(shù)遍。偏偏抬頭,焰魔天搖晃著走在集市,田光搶步攔下。
田光:“太子丹想見你?!?/p>
焰魔天:“不見?!?/p>
田光:“他讓我保密?!?/p>
焰魔天:“我去……”
后邊兩字還沒說完,田光已自刎身亡。
盡知焰魔天與田光交好,不見太子丹,會背上毆殺好友的罵名。自殺是妙手,焰魔天選擇實現(xiàn)好友的囑托,果來面君。
焰魔天:“田光死了?!?/p>
太子丹:“死得其所,死得壯烈?!?/p>
焰魔天:“是你逼死的?!?/p>
太子丹痛哭流涕,對著田光來時的路行了大禮。
焰魔天:“想說什么?”
太子丹:“請先生幫我謀圖霸業(yè)。”
焰魔天:“我?guī)湍?,為我自己?!?/p>
太子丹:“為百姓。”
焰魔天:“何策?”
太子丹:“曹沫劫持齊桓公。”
焰魔天睜開醉眼:“田光是秦王逼死的?!?/p>
太子丹:“你需要什么?”
焰魔天:“人頭,地圖,單鋒劍?!?/p>
不負(fù)人愿。
求到了樊於期的人頭,得到了燕國督亢的地圖,拿到了徐夫人所用的單鋒劍。太子丹覺得此劍不夠穩(wěn)妥,特請巧匠給這柄劍開血槽、煨毒藥。又恐焰魔天人手不夠,索性請來殺手秦舞陽一同前往。
焰魔天:“你不信我?”
太子丹:“耽擱太久,恐出異端。”
焰魔天:“這小子行嗎?”
太子丹:“沒失過手?!?/p>
焰魔天:“我請了個專業(yè)刺客,盜跖的后人。”
太子丹:“……趕緊上路。”
焰魔天瞪起眼時,太子丹早背過身去。
這時節(jié),易水岸邊,焰魔天上路。太子丹身后一眾,俱是焰魔天在市井結(jié)識的朋友。有個叫高漸離的,登高擊筑,焰魔天和著節(jié)拍發(fā)出吟嘯:“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秦舞陽駕車,只有焰魔天坐在廂內(nèi)。挑簾櫳向外望,一眾人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唯見一抹白色。
秦舞陽:“先生,他們?yōu)槭裁创┌着???/p>
焰魔天:“永別,亦是送行?!?/p>
秦舞陽無言。
翌日,焰魔天和秦舞陽以使者身份求見秦王。
秦國小兵回話:“大王,有燕國人來訪?!?/p>
秦王知是燕國派人前來議和,十分高興。土地和人頭足見誠意,才聚集群臣接見二位來者。
焰魔天不卑不亢,展示完地圖后,亮出那柄見血封喉的單鋒劍,直取秦王。秦王閃身躲過,一腳踹翻書案,急取名劍轱轆。但此劍長四尺,使用不便,竟被卡在匣內(nèi),只能滿殿逃竄。兩旁大臣看到秦王狼狽倉皇,著實有傷體面,有人扔出藥箱試圖阻擋。焰魔天閃過,秦王此時將轱轆劍背手反劈,焰魔天不慎被砍中左腿,秦舞陽也被捉拿。情急之下,焰魔天急忙擲出單鋒劍,卻釘在了金殿的柱子上。秦王大笑,吩咐處死二人,卻覺得頭暈?zāi)垦!?/p>
北地的酒,總有刀劍氣。不然,藏不住自己的心。失敗,是沒喝酒的借口。后世的人習(xí)慣把焰魔天稱為“荊軻”——他就是坐在戰(zhàn)車上那個往木棍里揳釘子的人。
多少個世紀(jì)后,焰魔天住在城郊,返程需拼車回家,大概四十元一位。司機(jī)先接上了他,卻說要等一會兒,因還有個乘客在打麻將。
焰魔天:“你是叫秦舞陽嗎?”
司機(jī):“不,我叫秦梓陽?!?/p>
焰魔天:“我搭過你的車?!?/p>
司機(jī):“是嗎?人太多了,記不清?!?/p>
焰魔天:“我喝過你的酒?!?/p>
司機(jī)來了興致:“啥?”
焰魔天:“去年冬天,下雪,人到中年不得已……”
兩人齊聲:“伏特加里泡枸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