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欣

一、研究背景與文獻綜述

中商情報網(wǎng)發(fā)布的《2022年中國移動社交網(wǎng)絡行業(yè)市場規(guī)模及發(fā)展前景分析》顯示，移動社交網(wǎng)絡已成為中國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截至2021年12月31日，中國擁有9.77億名用戶，預計2022年中國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可達到10.30億人。①自拍照作為2013年年度熱詞被收錄于牛津詞典中。它通常指個人使用手機、相機等拍攝設備為自己或與他人一起拍攝的照片。②自拍照作為社交媒體中自我展示與分享的視覺表現(xiàn)形式，在年輕一代的社交內(nèi)容中占據(jù)較大比重，并且社交媒體作為當代年輕人表達自我與形象管理的重要渠道，在傳播與擴散用戶生產(chǎn)內(nèi)容（包括圖片與視頻）方面地位顯著，為人們自我呈現(xiàn)與披露提供了更多機會。③自拍整飾是一種對自拍照進行后期處理的特殊手段，指對要發(fā)布到社交媒體中的自拍照使用美顏類應用進行美化，其中包括外貌美化、尺寸裁剪和濾鏡修飾等。④艾瑞咨詢發(fā)布的《2022年中國美顏拍攝類App用戶營銷價值洞察報告》顯示，2021年，我國美顏拍攝行業(yè)用戶規(guī)模已達3.5億。截至2021年12月，美顏拍攝行業(yè)滲透率達22.7%。美顏拍攝類App功能細化，使用場景日趨豐富，并與眾多顏值經(jīng)濟行業(yè)相關，具有突出的營銷價值。⑤

當下的美顏自拍行為已經(jīng)與社交緊密相關。隨著美顏類應用軟件程序的發(fā)展以及美顏功能的不斷完善，技術的進步為用戶更理想化的自我呈現(xiàn)提供了更多的便利，但在美顏技術的使用泛濫背后，隱含著廣泛的焦慮和控制。有學者從女權主義角度對美顏技術提出了批判，認為美顏技術是一種性別技術，它造成了更加廣泛的自我跟蹤和自我監(jiān)控，最終會導致“自我量化”（QS）。該學者還認為美顏技術是一種美的自我監(jiān)控，其特點是不斷強化、擴展和心理化的監(jiān)視。⑥相關研究表明，社交媒體的使用在女性的自我認知方面有較大影響，社交媒體通常更多地關注于女性的魅力和外貌，而不是她們自身的能力和個人價值。

結合自我客體化理論，性物化會導致眾多消極影響，例如身材羞辱、身材焦慮甚至抑郁、性功能障礙和進食障礙等。越多地使用社交媒體，越會導致女性自我客體化行為加深。⑦根據(jù)美國學者弗雷德里克森（Fredrickson,B.L.）和羅伯茨（Roberts,T.A.）的客體化理論，相較于男性，女性更容易在性客體化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自我客體化現(xiàn)象，即女性更多關注于外在形象，而非內(nèi)在健康和身體功能，更容易以他人視角對自己的外貌進行觀察、審視和評價，更加追求主流化審美和理想身材。個體的身體外在形象是自我客體化的中心，對身體的“持續(xù)性”監(jiān)視或者“對身體外貌的習慣性監(jiān)視”是自我客體化的表現(xiàn)形式。⑧其中，年輕女性作為擁有較大自我呈現(xiàn)和社交需求的群體，在使用美顏應用軟件進行形象整飾，以及在使用社交媒體進行自我表現(xiàn)和建立社會關系方面越來越普遍化。但目前有研究表明，越多接觸社交媒體，越會造成該群體消極的自我認知與焦慮情緒，即使用社交媒體越頻繁，年輕女性對于自身外貌的焦慮越嚴重，而自我客體化水平更高的個體會更容易因為接觸社交媒體而產(chǎn)生外貌焦慮情緒。⑨

以往研究更多使用量化方法對自拍行為、社交媒體使用行為進行研究，較少討論自拍整飾對于個體自我認知與態(tài)度的影響。本文通過質性深度訪談研究，分析自拍整飾對年輕女性群體相關行為和心理的影響，并將算法技術與媒介環(huán)境納入研究內(nèi)容，通過參與式觀察，分析年輕女性群體的媒介實踐行為與當下媒介環(huán)境對該群體自我認知產(chǎn)生的影響。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深度訪談、分析等質化研究方法，對14位習慣自拍整飾的年輕女性（19～26歲）進行半結構式訪談，了解她們對自拍照進行整飾的動機和影響，并結合參與式觀察，對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媒體中年輕女性群體的媒介實踐行為進行考察，分析媒介實踐與她們外貌焦慮之間的關系。

（二）研究樣本

本研究采取目標抽樣方式進行采訪，抽樣中盡量涵蓋職業(yè)、個人特征、喜好與網(wǎng)絡圈層存異的年輕女性。訪談采用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時間從2021年11月到2022年4月，每位受訪者的平均訪談時間為1.5小時。根據(jù)學術規(guī)范對受訪者進行化名處理，分別編碼為A至N。受訪女性的年齡為19歲至26歲。（如表1）

表1 訪談對象基本信息

本文設計了三個核心議題：一是通過文本分析和深度訪談，分析年輕女性群體進行自拍整飾的動機和習慣，并通過窺探她們的美顏技術使用程度來分析其美顏依賴的原因和影響；二是通過文獻研究，分析社交媒體引發(fā)社會性美顏依賴的背后邏輯與不良影響；三是結合前兩者以及觀察結果，分析使用社交媒體對研究對象自我認知產(chǎn)生的消極影響。

三、研究結果和討論

分析對研究對象的訪談內(nèi)容后發(fā)現(xiàn)，年輕女性進行習慣性自拍整飾的動機不止有自我形象期待，還有社交與自我呈現(xiàn)的需要，甚至還有算法與資本的凝視和規(guī)訓。個體的行為與習慣反映的是其背后的社會生產(chǎn)方式與社會環(huán)境，視覺化傳播讓身體淪為一種資本符號，算法與資本介入社交媒體，極大地推動了以身體為媒介的景觀的形成，個體的審美也在此環(huán)境中被不斷重塑與規(guī)訓。在算法的規(guī)訓下，社交媒體的使用也在不斷沖擊著年輕女性對自我外貌的態(tài)度：年輕女性越沉浸于社交媒體中，就越會加深自我客體化的程度，最終會加重外貌焦慮。

（一）理想自我的構建、維持與幻滅

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曾在《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現(xiàn)》一書中將身體定義為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關系的中介，特定的身體形式被賦予的社會意義往往會被內(nèi)化，深刻影響個體的自我價值感受。⑩研究發(fā)現(xiàn)，研究對象習慣性使用美顏技術的動機通常出于對理想自我形象的構建。這不僅能滿足個體對自我形象的期待，還能在社交表演中擁有更多的自信，能在自我呈現(xiàn)中帶來更多的認同和滿足?！癙圖就是為了P出理想的外貌，能快速修飾我對自己不滿意的地方，經(jīng)常P完圖我自己都會覺得特別自豪。”（訪談對象D）

美國學者瑪莉琳·布魯爾等人提出了自我建構的三個維度：個體自我、關系自我和集體自我。個體自我通過對自拍照進行美化整飾，達到讓個體滿意的理想效果，但在修飾過程中不斷地自我欣賞，可能會表現(xiàn)出自戀的傾向。而自我的建構是個體自我、關系自我和集體自我三重維度的相互影響，所以個體對自我的認識還要依賴于“他人眼中的自我”。?正如德國著名哲學家黑格爾所表達的觀點：沒有“他者”就沒有自我。而自我是沒有“內(nèi)在的”，自我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是在“他者”的陪伴下發(fā)生的。?個體不僅想構建完美的自我，還想在“他者”眼中塑造完美的人設。所以，在自我呈現(xiàn)中獲得他人的認可也是研究對象進行美顏整飾的原因之一?！拔彝ǔ７窒碜耘恼拯c贊人數(shù)會多，分享其他內(nèi)容就沒人點贊，所以我更愿意分享自拍照。如果自拍照的點贊人數(shù)多就會很開心，然后會更有動力去更加細致地編輯圖片，想被別人覺得自己很精致?！保ㄔL談對象N）

在實際層面，個體想在短期內(nèi)對自己的外貌進行改造是很難完成的任務，但是美顏軟件的即時修飾能讓個體在短時間內(nèi)對個體自我、關系自我和集體自我之間的關系進行調(diào)節(jié)，通過技術來塑造理想的自我形象，以提高自我認同感，獲得他人的認同。在問到自拍整飾行為是否會提高自我認同感和他人對自己的認同時，有9位訪談對象表示肯定?！熬薜牡胤骄痛砦覍ψ约翰粷M意的地方，所以修過的照片更有勇氣分享，如果被稱贊了還會增加我的愉悅感和自信。”（訪談對象D）由此可見，自拍整飾行為已經(jīng)成為年輕女性進行自我理想形象構建的重要手段，成為現(xiàn)在社交生活中的一種視覺化表達途徑。（如表2）

表2 研究對象自拍整飾行為一覽表

美顏技術帶來的社交資本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個體的使用與滿足感，以及短期內(nèi)美顏幻象帶來的愉悅感。然而，要想對虛幻的理想自我形象進行維持，就存在對美顏技術依賴的隱患。據(jù)統(tǒng)計，大部分研究對象使用美顏應用超過5年，美顏整飾一張自拍照平均花費5分鐘，并且她們都表示美顏類應用對自己而言具有不可或缺性。長期對自拍照進行美顏的過程也是持續(xù)性對自己容貌關注的過程，這會不斷加深個體對自身缺陷部位的關注，最終會加重對自我物化和外貌焦慮。長此以往，個體不再對自身進行全面的評價，而是將自身拆分成零散的部位進行審視，長期的自我凝視最終會引發(fā)理想與現(xiàn)實的失衡?！懊看伟l(fā)完朋友圈，我都會反復看，看哪里不滿意，對每個部位進行檢查，反復看成片也說明我很想變成照片上的那樣。但現(xiàn)在我對自己的素顏和身材越來越不滿意，因為P習慣之后就會更關注自己的缺陷?！保ㄔL談對象C）根據(jù)以往的研究，依賴美顏技術對自身形象進行改善的行為與女性自我物化相關。?女性在過度關注自身外貌的同時會加重對自己的物化，此時她們已不被當作具有獨立人格的個體，她們忽視了自身具備的其他價值和能力，而對自己的身體進行長久的監(jiān)視。

若難以彌合理想和現(xiàn)實的鴻溝，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可避免的消極情緒及行為。虛實對比下的外貌落差還會導致個體焦慮、抑郁甚至患上心理疾病。而這些心理方面的消極情緒會反映在現(xiàn)實極端身體實踐中，比如有的人會通過節(jié)食減肥來達到對外貌的理想預期?，甚至有的人會產(chǎn)生通過整形來縮短理想自我與現(xiàn)實自我形象差距的意愿?。在被問到是否有節(jié)食減肥的經(jīng)歷，或者是否有整形的意愿時，有一半以上的采訪對象表示曾有節(jié)食減肥的經(jīng)歷，有5位采訪對象有整形的想法?！拔彝砩喜辉趺闯酝聿鸵呀?jīng)有幾年了，而且已經(jīng)習慣性健身，就害怕體重反彈，吃多就會有負罪感。我其實特別想隆鼻，覺得自己鼻子太塌?！保ㄔL談對象H）但節(jié)食減肥對于個體的身體具有不可逆的傷害，而醫(yī)美整形也存在技術風險，效果因人而異。這些行為的背后都是個體因美顏依賴而產(chǎn)生的自我不滿與焦慮。

（二）美顏景觀中的算法凝視與規(guī)訓

個體行為的背后是社會生產(chǎn)方式的作用和規(guī)制，曾風靡社交媒體的“與素顏和解”的話題背后也隱含了算法以及社會關系的影響。在當下的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中，身體已然成為一種符號。

根據(jù)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的景觀理論，景觀是一種生產(chǎn)方式的獨特形式，我們每個人的表層理性認知到深層的隱性欲望都跌進了五光十色的景觀秀中。此外，景觀通過對人們生產(chǎn)之外的大部分時間來達到對現(xiàn)代人的全面控制，而景觀的邏輯——“出現(xiàn)的就是好東西，好東西就會出現(xiàn)”，讓人們看似在技術賦權之下?lián)碛懈嘀鲃有?，實際上仍處于被動接受之中。?在當下的社交媒體中，圖片、視頻不斷刺激我們的感官，我們在影像之流中被不斷異化，個體的身體被當作傳播與消費的符號。在這種媒介實踐中，我們的身體和技術進行不斷融合，具身傳播已成為網(wǎng)絡社交的重點。?“現(xiàn)在有句話很出名，就是三觀跟著五官走，顏值也能成為一種生產(chǎn)力和資本。好像長得丑成了一種原罪，其實很多時候我修圖、化妝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環(huán)境就是這樣?！保ㄔL談對象A）美顏景觀的堆砌不斷影響人們對外貌的態(tài)度，而這種無意識的心理文化控制產(chǎn)生了更多有“顏值即正義”“美貌即生產(chǎn)力”和“素顏羞恥”等畸形心態(tài)的個體。?

“與素顏和解”的話題一度引發(fā)廣泛討論。視頻中，博主已用較為隱蔽的手段進行外貌修飾，比如佩戴與瞳色相近的美瞳、進行簡單化妝等，卻在視頻中傳遞與素顏和解的信息，強化了社會中對外貌的焦慮情緒以及“素顏羞恥”的態(tài)度。在這背后也蘊含著算法邏輯和資本控制：在算法構筑的美顏景觀空間中，個體看似擁有主動權，社交媒體環(huán)境中表面上個性多元、審美多樣，但實際上在算法的推波助瀾下用戶局限于更加同質化的大眾審美標準之中。“使用小紅書和抖音就能感覺到，美女帥哥長相類似，而且認可度和熱度高的博主都是小臉、大眼睛且很瘦的，有時候雖然能發(fā)現(xiàn)一個長相獨特的博主，但化完妝又差不多了。”（訪談對象M）

筆者在觀察小紅書年輕女性群體實踐行為時發(fā)現(xiàn)，“我的美妝分享”“封丑男走”等博主通過展現(xiàn)素顏和妝后強烈反差的內(nèi)容獲得較高熱度，這些景觀堆砌的背后其實反映了算法與資本的凝視與規(guī)訓。而有關“大數(shù)據(jù)請把我推給美女”“掌握了流量密碼”等評論也表明，在看似簡單的視覺呈現(xiàn)背后，代表著算法推廣與消費?！艾F(xiàn)在小紅書P圖分享、美妝分享特別火，尤其是反差越大越好，似乎傳遞一種你會化妝、會P圖就是一種能力的價值觀，但這加劇了我的素顏羞恥和對美顏軟件的依賴，我現(xiàn)在P圖的時間越來越長?！保ㄔL談對象A）

此外，身體的功利性在社交媒體平臺中得以凸顯，例如網(wǎng)紅經(jīng)濟、身體消費。目前，社交媒體中網(wǎng)紅的傳播力和影響力已不亞于明星。例如擁有微博粉絲379.4萬粉絲、703.1萬轉評贊的易夢玲，有關她的穿搭和風格模仿已擴散到多個社交平臺。網(wǎng)紅將自己的身體轉換為資本，通過自我形象的建構和審美取向的展演影響社交媒體用戶，而廣告也借網(wǎng)紅這一新媒體意見領袖的影響力得到宣傳和推廣。在此過程中，影像作為中介，構成了推銷與消費的渠道。小紅書在啟動新一輪“虛假種草”治理中下架營銷引流的14.2萬篇筆記也表明算法邏輯下身體消費與營銷蘊含的豐富紅利以及隱患。

（三）視覺媒介中的自我客體化與焦慮

社交媒體中的審美趨同是資本、技術和消費主義共同作用的結果，而算法導致的審美趨同最終會規(guī)訓社交媒體中資深年輕女性用戶的自我審美，她們通過美顏技術對虛擬世界的身體進行整飾，但年輕女性若長期浸潤其中，就會對自我認知產(chǎn)生消極影響。

以往的研究表明，女性群體使用社交媒體的程度越深，越會引發(fā)自我客體化，并且較高的自我客體化還會加重外貌焦慮。?因為社交媒體會將用戶暴露于理想自我的環(huán)境中，用戶將自拍照作為獲取反饋如評論和點贊的分享手段，而在此過程中會加深個體的自我物化。?處于社交媒體中的個體不僅是觀察主體，同樣也是觀察客體，人們在將自我與理想形象進行比較的同時，也會將自我與“他者”進行比較。美國社會學家利昂·費斯廷格提出的社會比較理論認為，在缺乏客觀準則的情況下，個體會將他人作為自我評價的尺度。上行的社會比較會以比自己更好的人為標準，下行的社會比較會與比自己情況更差的人作比較，而平行比較則是以與自己類似的人為參照。此次研究的訪談對象都傾向于和身邊的朋友或網(wǎng)紅作比較?！坝袝r候朋友圈有美女更新了，就會下意識跟自己的外貌對比，我通常對別人第一眼關注的部位都是我對自己不滿意的部位?！保ㄔL談對象F）在社交媒體充斥著“他者”的環(huán)境中，自我比較和“他者”比較都難以避免。

從女性視角來看，社交媒體本身會加重女性的自我凝視，而社交媒體對女性的性物化也會加重女性的自我客體化和外貌焦慮。本研究的訪談對象中一半以上有外貌焦慮，其中K、H、G有較嚴重的外貌焦慮，她們曾在訪談中表示使用社交媒體如微信朋友圈、小紅書會惡化這種消極情緒?！拔視A段性關閉朋友圈或卸載小紅書，因為人均都是美女，而且夏天一來就開始渲染減肥氛圍，讓我很焦慮。我很欣賞精致的美女，但是我看得多了就會很難過，因為我變不成她們那樣。”（訪談對象K）

此外，算法進行內(nèi)容推送導致的信息繭房，消費主義營造的外貌焦慮環(huán)境，視覺化媒體不斷沖擊著用戶感官，這些都在對焦慮情緒推波助瀾。例如，在小紅書中有關“P圖技巧”的視頻熱度較高，點贊量都在1萬以上，而直接搜索“P圖”就顯示有超過207萬篇的內(nèi)容?！拔椰F(xiàn)在一刷小紅書或者抖音，就會給我推微瘦穿搭或者P成氛圍感美女的內(nèi)容，其實她們自己本身就又美又瘦，只會讓普通女生更焦慮。而且點一次就會給我一直推相同內(nèi)容，好像平臺知道我長得丑一樣?！保ㄔL談對象B）

本研究在考察過程中發(fā)現(xiàn)，年輕女性群體對于自拍整飾行為持較為矛盾的態(tài)度，雖然有對P圖行為贊成的態(tài)度，但大多數(shù)個體會質疑分享者自拍照中形象的真實性，例如有人會給出“墻都P歪了”“門框都是歪的”等評論。近乎全部研究對象都表示擔心自己自拍整飾過重或者失誤。“有時候我P完就會害怕太過了不像我，或者會刻意調(diào)整P歪了的地方，擔心別人看出來?！保ㄔL談對象K）其實，質疑他人自拍照真實性的行為邏輯就是通過“揭露”他人的整飾行為來緩解自身的外貌焦慮，擔心被他人“揭露”就是害怕因理想與現(xiàn)實自我形象差距的暴露而無法滿足自我期待。由此可見，浸潤在此類媒體環(huán)境中的年輕女性的實踐都處在被凝視和規(guī)訓之下，而自我客體化程度較高的個體更容易形成外貌焦慮的消極情緒，從而對個體的心理、生理產(chǎn)生不良影響。

四、結語

隨著美顏自拍與社交的不斷交融，圖像社交不斷深入，顏值似乎成為自我呈現(xiàn)的通行證。人們在美顏身體景觀中狂歡，依賴性自拍整飾行為的背后是無數(shù)個被性物化導致自我客體化和外貌焦慮加深的年輕女性。本研究發(fā)現(xiàn)，身體作為中介，連接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身體具有社會意義。在自拍整飾身體時，女性能進行理想自我形象的構建，以提升自我認同，在社交表演中能通過“他者”的關注與欣賞實現(xiàn)社會認同。要想維持理想形象的幻象，就存在依賴性自拍整飾的行為，一旦現(xiàn)實與幻象的差距難以彌合，就會造成個體在現(xiàn)實生活中針對身體做出極端實踐。個體行為背后是社會層面技術與資本的規(guī)訓。魚龍混雜的影像之流中存在著凝視與控制的邏輯，算法的馬太效應最終只會構建同質化的審美標準。這會讓更多個體陷入“自拍整飾—幻想破滅—極端身體實踐—算法規(guī)訓—自我客體化和外貌焦慮—依賴自拍整飾”的惡性循環(huán)中。社交媒體的使用程度與年輕女性群體自我客體化和外貌焦慮有正向關系。同時，身為觀察主體和觀察客體的年輕女性群體浸潤于算法和不斷比較的媒體環(huán)境中，只會加重自我客體化，最終加重外貌焦慮。

審美標準是環(huán)境的規(guī)制，一味迎合同質化審美標準，只會加重個體對自身的不滿與苛待。首先，應引導年輕女性群體進行多元化的自我呈現(xiàn)，不必將身體呈現(xiàn)作為唯一實現(xiàn)自我認同和社會認同的方式；其次，年輕女性群體應適度使用美顏類應用，減少對自拍整飾行為的依賴，要用全面和深層次的眼光審視自我；最后，年輕女性群體應減少對社交媒體的使用，減少身體景觀化現(xiàn)象對自己的影響，并有意識地減少以“他者”視角審視自己的行為，減少外貌比較，要意識到思想、眼界對自身的重要性。

注釋：

①2022年中國移動社交網(wǎng)絡行業(yè)市場規(guī)模及發(fā)展前景分析[EB/OL].網(wǎng)易號,2022-07-12.https://www.163.com/dy/article/HC3AC7FC051481OF.html.

②Oxford Dictionaries(2013).Word of the Year 2013[EB/OL].https://en.oxforddictionaries.com/wordof-the-year/word-of-the-year-2013.

③Selfie Expectancies Among Adolescents:Construction and Validation of an Instrument to Assess Expectancies Toward Selfies Among Boys and Girls[J].Boursier Valentina,Manna Valentina.Frontiers in psychology.2018(9):839.

④?The Dark Triad and trait self-objectification as predictors of men's use and self-presentation behaviors on social networking sites[J].Jesse Fox,Margaret C.Rooney.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2015(76):161-165.

⑤2022年中國美顏拍攝類App用戶營銷價值洞察報告[EB/OL].艾瑞咨詢,2022-05-17.https://www.iresearch.com.cn/Detail/report?id=3994&isfree=0.

⑥Elias,A.S.,&Gill,R.(2018).Beauty surveillance:The digital self-monitoring cultures ofneoliberalism.European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21(1):59-77.

⑦The Mediating Role of Appearance Comparisons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edia Usage and Self-Objectification in Young Women [J].Jasmine Fardouly,PhillippaC.Diedrichs,LennyR.Vartanian,Emma Halliwell.Psychology of Women Quarterly.2015(4):110-121.

⑧Fredrickson,B.L,& Roberts,T.A."Objectification theory:Toward understanding women'slived expeniences and mental health risks".Psychology of Women Quarterly,21(1997):173-206.

⑨?陳雯,陶林鈺.女大學生社交媒體使用與外貌焦慮的關系研究[J].科技傳播,2021(22):119-122.

⑩[英]克里斯·希林.身體與社會理論[M].李康,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79.

?Looking hot in selfies:Narcissistic beginnings,aggressive outcomes?[J].Jaimee Stuart,Anna Kurek.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ehavioral Development.2019(6):500-506.

?[美]約翰·杜翰姆·彼得斯.對空言說：傳播的觀念史[M].鄧建國,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417-421.

?A systematic review of the impact of the use of social networking sites on body image and disordered eating outcomes[J].Grace Holland,Marika Tiggemann.Body Image.2016(17):100-110.

?Jargon Watch:Snapchat Dysmorphia[J].JONATHAN KEATS.Wired.2018(11):55-65.

?[法]居伊·德波.景觀社會[M].張新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22-23.

?王蕾,江潞潞.共享、修補與隔閡：青年女性數(shù)字美顏中的身體傳播實踐[J].當代傳播,2022(01):82-86.

?冉華,劉瑀釩.理想建構抑或算法規(guī)訓——年輕女性習慣性自拍編輯行為的質性考察[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06):154-160.

?Uploading your best self:Selfie editing and body dissatisfaction [J].Marika Tiggemann,Isabella Anderberg,Zoe Brown.Body Image.2020(C):175-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