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堯
算命先生是三天前來的家里。
算命先生來時陳浩不在家,于是便由在家的母親轉述給他,算命先生講,陳浩能在30歲時做出一番事業(yè),出人頭地。聽到這里,陳浩不禁覺得好笑,倘若在家的是他不是他媽,那出人頭地的就該是她了吧。
但是他母親好像對此尤為篤信,想來也是,人一旦在現(xiàn)實中無力,便會去尋求一些不切實際的怪力亂神。想必是他媽認定了他這一生都不會出人頭地,才會把算命先生的這句話當作救命稻草。
這樣的自欺欺人之舉,讓他想起小時候養(yǎng)的那些金魚,那些在魚缸里存活時間極短的金魚,每每它們翻起肚皮,浮到水面上時,都讓陳浩忍不住難過。他問過許多人,大家的回復往往是,“你喂的太勤,金魚是餓不死的,都是撐死的?!?/p>
這樣一來,他便不那么難過了,金魚的死與他無關,恰恰相反,是他對金魚太好了,而金魚太笨了,居然不知道吃飽了就不能再吃的道理,把自己撐死了。等到長大之后,他又一次想到這個問題,這次他沒有求助別人,過往經(jīng)歷早已教會了他,長輩說的不全是對的,甚至有時候還會錯得離譜。在查閱一些資料過后,陳浩才知道,金魚不是不知饑飽撐死的,而是一系列的原因造成的,這樣讓他更難過了,不僅為那些死去的金魚,更為這些年來自己對金魚的誤解。
他打算把這樣的知識分享給長輩們,因為長輩們還在樂此不疲地養(yǎng)魚,還在嘲笑所謂撐死的金魚的愚笨,但當他提出這個科學的觀點時,卻并沒有得到想象中的認同。就好比倘若這時,鄰居上門來告訴他母親,那算命先生就是個騙吃騙喝的,你兒子四十歲時也不會有出息,想必她會跟鄰居吵上一架。
想想也是,陳浩都忍不住幻想,倘若算命先生說的是真的,那再挨上那么幾年,自己會出人頭地,這種想法確實比現(xiàn)實更誘人,更易讓人相信。正當他想著時,手機短信彈窗出來,是告知他試稿通過,并邀請他參加改稿會的內容,這些簡潔的文字讓他直接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他拿起手機,再三確認了消息的真實后,才稍微平復了下激動的心情。想到自己投過的作品,大多石沉大海,短信往往都是以“很抱歉……”開頭,這封短信怎能讓他不激動呢。
也許算命先生講的是真的呢,三十歲的他會成為知名作家也說不準。
是啊,這種念頭一旦根植腦海,就抑制不住地開花結果。陳浩想到自己的大名署在刊物的一角,而這僅僅是他進軍文學的第一步,接下來呢,接下來要寫更多的文字,有更多的讀者,賺更多的錢。他越想越多,越想越激動,甚至連成名后的筆名都想好了。
改稿會是在隔壁城市,還有三天才開始。趁著三天空閑,陳浩用心挑選了服裝,又讀了很多這家刊物的往期作品,甚至連到場后與同好聊天的內容,他都做了準備。
出發(fā)的那天早上,陳浩母親不停念叨,“我就說吧,算命先生多準,人家說你能干出事來,就不會是亂說的?!边@次,他沒有反駁,他甚至也想跟著一起,歌頌這段傳奇。
等陳浩到場時,場面比他預想的更盛大,他看到年輕的詩人,看到經(jīng)驗豐富的小說家,有些成名已久,有些同他一樣。他順勢加入同大家聊了起來,明明沒喝酒,但他卻有些飄飄然,尤其是當他欽佩的作家,左手夾著一支香煙,熟練地彈了彈煙灰,然后風輕云淡地對他們說,“在文學這條路上,我們都是趕路人,不分先后,目標一致。”想到自己居然與大家坐在了一起,這讓他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往他覺得寫文章是一種孤獨的享受,他享受這種寂靜,這種剖析自己的感受,又難免在興致盎然時,感到無人可訴?,F(xiàn)在不一樣了,就像是當他在寂寥的星空下埋頭趕路,一抬頭,發(fā)現(xiàn)身旁都是同行人,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認同,這讓他想到朋友的那句話“過去和未來的分界,正是此時此刻”。他有了前所未有的沖動,他想辭去那份日復一日的工作,投身到眼前的事業(yè)中來,而手里的自己的樣稿,就是他新生活的登機牌。
一整天的會議似夢一般,他聽著前輩們點評著樣稿,聽著主編對當下文學環(huán)境的感嘆,合照之后,陳浩意猶未盡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家后的陳浩,便心心念念地等起了下一封短信,一天,一禮拜,等了三個月,他終于按捺不住了,便發(fā)消息給會議上認識的某位年輕詩人,為何沒有下文了呢?那位詩人回他,我也不知道,我們權當見個世面。
聽到這句話,陳浩才意識到那夢一樣的經(jīng)歷居然到此為止,他的未來還要繼續(xù)重復那日復一日的生活,他甚至沒有用上新起的那個筆名。
他很想大哭一場,但是又哭不出來,最后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夢里,他看到漆黑的夜空下,有一扇門。他上前叩了叩門,卻無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