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學清

北京動物園開啟防暑降溫模式

一

很少有人留意到，北京動物園是沒有路燈的。

每天夜里，值班人員都拿著手電筒在園里步行巡夜。86公頃的園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束光照在腳前，但巡夜人并不孤單，上千只動物的眼睛正注視著這一撮移動的亮光。

巡夜人聽到的聲音是細碎、綿密又熱鬧的：草叢里蟲鳴此起彼伏，草食動物在咀嚼鮮草葉和嫩樹葉，時有狼長嚎、長臂猿唱歌——在動物研究者看來，長臂猿富有旋律的啼鳴是動物界為數(shù)不多可以稱為“唱”而不是“叫”的，路過熊貓館，還可以聽到熊貓吃竹子時吧唧嘴的聲音。

有人提出過在動物園搞“夜經(jīng)濟”，工作人員都沒同意。在這座老園子里，他們堅持讓大自然做主動物的晝夜節(jié)律。

作為我國最早對公眾開放的現(xiàn)代動物園，北京動物園已經(jīng)116歲了，它承擔著國家動物園的功能。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外國元首贈送的“國禮動物”絕大多數(shù)被寄養(yǎng)在這里。“國寶”大熊貓、朱鹮在這兒實現(xiàn)人工繁育，再重歸自然。比二者更稀有的“極?！蔽锓N青頭潛鴨，它的首個人工種群今年亦在這里建立成功。

這里還有我國第一家綜合性野生動物醫(yī)院。動物醫(yī)生看病的場景時常略顯滑稽：醫(yī)生站在二樓舉著吊瓶給大象輸液，邀請人類口腔科的醫(yī)生為大熊貓洗牙，用超聲儀為馬來貘檢查是否懷孕，給北極熊做疝氣手術(shù)，從蠻羊的胃里取出游人投喂食物夾帶的塑料袋——那是動物因周末、節(jié)假日游人投喂而患上的“周末病”……

二

每年五六月份，北京動物園都有一批新生動物亮相，截至目前，2022年共有201只“萌物”出生。這一數(shù)字與往年相比位居前列，甚至超過1949年時園內(nèi)動物數(shù)量的總和。當時，北京動物園雖然叫“萬牲園”，存留的動物卻不過百只。

2022年6月30日，據(jù)北京動物園最新監(jiān)測統(tǒng)計，園內(nèi)動物共392種、5111只，其中國家一級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50種、307只，國家二級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60種、1047只。

北京動物園內(nèi)動物種類最多時有近600種，共計5000多只。從種群數(shù)量來看，現(xiàn)在的種類和數(shù)量均有下降。

那時，園內(nèi)“單種單只”動物較多，滿足了人們到動物園看“新、奇、特”動物的需求。這仍然是當前許多動物園追求的效果，被研究者戲稱為“集郵式動物園”。

“從動物角度來看，這不利于它們的健康。”北京動物園副園長張成林說。北京動物園早已不強調(diào)“種類最全”，而更側(cè)重種群的繁育、交流、養(yǎng)護、野化，讓動物不再孤獨——可以理解為動物園的“減量發(fā)展”。

除了在冊的動物，北京動物園還住著許多“編外”動物，它們不請自來。

紅眼睛的夜鷺不知從哪里飛來，與水禽湖的水鳥爭相捕魚，有時也在長河岸邊與人類比鄰而蹲。冬天雪后，樹木枯葉掉盡，夜鷺拖家?guī)Э陲w到樹枝上，提前占地，準備筑巢。

烏鴉、黃鼠狼等外來戶，在動物園的生存方式“有些血腥”。它們經(jīng)常偷偷叼走水禽的雛鳥，兩個斑頭雁家族，今年都被偷得各剩一只小雁。

在犀牛河馬館，野外的鳥兒和犀牛們早就混熟了。犀牛的家高大空曠，足有2層樓高，房頂是圓形的玻璃罩，像一個音樂廳，又像一座肚大口小的磚窯。麻雀、喜鵲、珠頸斑鳩經(jīng)常光顧這里，吃犀牛身上的小蟲子，在青飼料里扒拉毛毛蟲、瓢蟲，站在犀牛的水槽邊喝水。

在北京動物園1.1萬株喬木，6萬棵灌木，數(shù)不清的綠籬、宿根植物和草坪之間，分布著難以計數(shù)的生態(tài)群落。

管理者不干涉動物之間的交往或“戰(zhàn)事”。園內(nèi)也不噴灑殺蟲劑，實施“以蟲治蟲”——園藝工人在樹腰上釘上周氏嚙小蜂的蛹，這是外來入侵物種美國白蛾的天敵。

動物園最根本的是動物，其中也包括在這里生活的外來動物。

百余年間，在這里棲息的野生動物，已形成生態(tài)群落，北京動物園成為動物們在這座城市中的棲息地，這也讓越來越多的游客在參觀時不再止步于“見到櫥窗里的動物”。

三

“人類的動物觀決定了動物園的發(fā)展方向：食物→財富→生命?！边@句話寫在北京動物園一處書本造型的雕塑上，被放置在熊山南側(cè)。

現(xiàn)在的熊山是2014年改造的新熊山。此前，老熊山“坑式”設(shè)計飽受動物福利人士詬病。熊山、獅虎山均建于20世紀50年代，與猴山并稱北京動物園“三山”。雖然叫山，其實游人觀看熊、獅、虎是俯視的。山是假山，假山與游人之間的動物活動場地，低于游人面前的護欄5至6米，人們像站在古羅馬斗獸場俯視動物。

2014年，經(jīng)過改造，熊山最大的改觀是將傳統(tǒng)的“俯視”參觀改為通過玻璃隔斷“平視”動物。生活在改造后的熊山，熊甚至恢復了冬眠的習性。獅虎山的內(nèi)部構(gòu)造也得到改造。2014年，動物園在獅虎山修建了下沉式參觀通道，增加玻璃展墻。游人可以平視老虎、獅子，如果運氣好，等到它們靠近，還可以與之隔窗對望。

“你在動物園觀察動物，動物也在觀察你?！痹S多動物園工作者都說過類似的話。

在猩猩館前，有一組名為“大猩猩的解放”的群雕，一群大猩猩背著兒女向森林走去。這里寫著一句話：“動物園存在的意義在于，真正徹底取消動物園。”

如果將時間無限拉長，動物園會消失嗎？張成林認為，現(xiàn)代動物園有四大功能，觀賞娛樂、科普教育、易地保護和科學研究。在以人類為尺度的社會發(fā)展中，動物園的“觀賞娛樂”功能可能消失，但其他功能將會加強。

北京動物園重點實驗室設(shè)立了野生動物生物樣本資源庫，里面保存著珍稀動物的生物樣本，包括動物的血液、組織、精液、糞便、羽毛等。這是動物園經(jīng)常被忽視的功能，“保存一粒種子，為自然留一片希望”。

北京動物園科普館的保護教育老師們經(jīng)常與學生們玩一個叫作“生命網(wǎng)”的游戲。游戲內(nèi)容十分簡單，每個孩子胸前掛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兔子、鳥、蛇、太陽、人、河流、蒼蠅等角色名，老師拿出一條繩子，系到每個人腰上，最后拉成一張網(wǎng)。如果“蒼蠅死掉了”，“蒼蠅”同學會蹲下去，其他同學感到繩子在收緊，“鳥沒了”“蛇沒了”……“倒下”的生物越多，站著的生物越累，直到整張網(wǎng)崩壞。

科普館保護教育老師趙曉黎說：“人在生命網(wǎng)中和其他生物一樣，是平等的，一損俱損?！?/p>

北京動物園曾有個小型焚化爐，專為去世的動物而建。20世紀90年代焚化爐關(guān)閉，離開的動物會被交給環(huán)保企業(yè)，經(jīng)過處理，最終回歸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