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南·趙倡文

岳父走了！在這金風(fēng)微吹、樹葉飄落、大地一片蕭瑟的日子里，岳父什么也沒說，就急急地走了！撇下他的兒女們，去尋找十年前先逝的岳母，和她一起安詳?shù)亻L眠在老家的黃土地里，享年七十有三。

第一次見岳父是30 年前春天的一個夜晚。朋友給我介紹對象，讓去家里相親。當(dāng)朋友帶著忐忑的我敲開一戶人家時，只見一位中年人在不大的院子里伺弄著花草，他就是我未來的岳父。

隨著和愛人的交往，我不僅知道岳父在城關(guān)鎮(zhèn)機關(guān)工作，而且還知道他的人生充滿了傳奇色彩。

岳父出生在兵荒馬亂的1945年。當(dāng)他還不滿一歲時，他的親生母親為了躲避戰(zhàn)亂，懷抱著吃奶的他，手扯著比他大幾歲的哥哥向太行山里逃去。夜晚，當(dāng)逃到岳父現(xiàn)在生活的村莊時，她實在抱不動岳父，就把其放在路邊的草叢里，帶著大孩子逃走了。

岳父的養(yǎng)父是村里的一名民兵，半夜開完會回家，忽然聽到草叢里有孩子的哭聲。剛好他沒有孩子，就收養(yǎng)了岳父，起小名叫草生，大名叫黃永貴。

和愛人結(jié)婚后，岳父對我非常關(guān)心。一天，他專門找我談心，問我未來有什么打算。年輕的我很是茫然。岳父說，你師范畢業(yè)，文字上有一定的功底，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不愿意在寫作上吃苦，因此，各單位都缺少寫材料的人。如果你愿意在這方面下功夫，將來肯定會有不錯的前程。

為了提高我的寫作水平，岳父還專門找來他的老同學(xué)——在寫作上頗有造詣的屈云惠老師給我指導(dǎo)。岳父說，寫作，尤其是新聞寫作并沒有什么難的，關(guān)鍵在于如何去發(fā)現(xiàn)新鮮事物、新鮮視角，用新鮮的筆法把它寫出來。說著，他指著自己養(yǎng)的一株花草說：“比如這株花吧，你在這邊看，它是這個形狀；在那邊看，它又是那個形狀。這就叫‘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掌握了這一點，寫作真的是沒什么難的?！?/p>

在岳父的指點下，寫作成了我的愛好，人生也因此變得非常精彩，尤其是那句“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更成為我生命中的座右銘，每當(dāng)生活遇到不可逾越的困難時，我就會想起它，用新的視角來審視問題，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有奮斗，就會有收獲。當(dāng)我調(diào)到現(xiàn)在工作的單位時，有人十分不解，問我找了什么關(guān)系？我略一沉思，掏出上衣口袋掛著的鋼筆對他說，我找的關(guān)系就是它！

轉(zhuǎn)眼二十余年過去了，岳父退休在家每天含飴弄孫自得其樂?？墒?013年春節(jié)期間，他因突發(fā)腦梗住進了醫(yī)院。

當(dāng)我和愛人趕到醫(yī)院時，岳父的左半身已經(jīng)活動不便了。一天，只有我和他在病房里，他對我說：“倡文呀，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的社會就是好呀！要是在兵荒馬亂的年月，我這病你們不得背著我逃荒呀！”

聽著岳父的話，我一時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在這有吃有喝的和平年代，我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岳父的康復(fù)還是不錯的，生活能基本自理。可不幸的是，十個月后，我患病住進了醫(yī)院，做了一個不小的手術(shù)。我不知道岳父得知我住院的消息時是什么表情，只記得我出院去看望岳父時，岳父用他那并不十分清楚的聲音對我說：“倡文，你要注意好身體！”

在這之后的日子里，岳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我打個電話，叮囑我一定要注意身體。每每接到岳父的電話，我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自己還這么年輕，就讓患病的岳父如此惦記，每當(dāng)此時，我就會大聲地對岳父說：“我身體很好，您放心！”掛斷電話，我會不由自主地趕到岳父家里去看望他老人家，看到他拄著拐杖在屋子里堅持鍛煉，我就放心了。

也許是年齡的原因吧，這兩年多來，我的身體在慢慢恢復(fù)，而岳父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最明顯的就是剛開始岳父打問候電話時，語言雖然有些含糊，但我還都能聽得懂，他老人家說得也比較多，什么天開始冷了，一定要穿厚點等等。到后來，岳父打電話時，說話開始拉起了長音，話也變得少了起來，總是說：“倡文——天冷了——別凍著——”每當(dāng)此時，我總是高聲回道：“爸，我知道了，我沒事的，您也要保重身體！”

我不知道我的話岳父聽懂了沒有，或者說他聽到?jīng)]有，我能感覺到，有時我的這些話還沒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再后來，岳父打來的問候電話聲音可以用微弱來形容了，每次他總是自說自話，把那一套要我注意身體的話說完，他就掛斷電話，全然不顧我的回話。

不久，岳父突然生活不能自理了。兒女們給他找來保姆，并輪流去伺候他，想讓他安度晚年。那天晚上九點多，愛人才從岳父那兒回來，她說：“今天爸的左手有點腫，也不能自己吃飯，是我喂他吃的?！?/p>

愛人說這番話時心情有些沉重，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就在我們靜靜地坐著時，愛人的電話響了，說岳父躺在床上怎么叫也不應(yīng)聲。我倆趕忙奔過去，把岳父送進了醫(yī)院，可此時神仙也無回天之力了。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岳父走了，永遠地走了!

以后我再也不會接到岳父的問候電話了，一股悲愴涌上心頭。別了，岳父！永別了，影響我一生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