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我對面的工位坐著兩位男同事,姑且稱作A和B。上班時間,我總能聽到他們天南海北地侃侃而談。一天,兩人討論某件事情時,A忍無可忍地對B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無論我說什么,你的第一句話總是‘不是‘不對,你就不能肯定我一次嗎?”
瞬間,尷尬彌漫于空氣中。B立刻認真地道歉:“我沒有惡意,這只是口頭禪?!?/p>
還好他們都不是敏感又記仇的人,很快和好如初,繼續(xù)聊天。
在A發(fā)出抗議時,我忽然想到一位堂姐。
前幾年,因工作緣故,我跟堂姐一家在深圳合租。堂姐的媽媽、我的伯娘的口頭禪永遠是:“不對。”無論你說什么,她第一時間會做出否定,哪怕她接下來只是將你說的話復述一遍。
有次她跟我堂姐閑聊,一開口又是那句“不對”,向來成熟穩(wěn)重的堂姐終于沒忍住崩潰了,她哽咽著說:“你為什么總是否定我呢?是不是因為我是你女兒,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對?”
伯娘顯然意識到自己不對,但在她的觀念里,并不存在父母對子女道歉的概念,因此她沒有接話,而是去處理家務。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在我眼里,堂姐聰明且博學。她是我們鎮(zhèn)第一個考上市一中的人,也是我們村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她不僅成績好,人緣也好,無論同事還是朋友,都對她贊譽有加。可無論她多優(yōu)秀,在伯娘眼里,不結(jié)婚就足以抵消所有優(yōu)點,不結(jié)婚是罪大惡極。
堂姐很清楚自己不適合婚姻,也討厭被婚姻束縛或遷就他人,所以她堅持不婚。即使她堅持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面對伯娘的催婚,偶爾她也會瀕臨崩潰。
再堅強的人也會渴望他人尤其是父母的肯定。
她告訴我,小時候,她做家務或農(nóng)活永遠不會得到夸獎,只會被長輩指責手腳慢,或者被訓斥如何做才行,這導致她在接觸一件新事物時更傾向于躲在角落偷偷學,確保不會出錯,才敢在人前展示。
比起失敗本身,我們更害怕隨之而來的指責。
所幸,她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一路升學。越長越大,接觸的人越多,她發(fā)現(xiàn)犯一些小錯誤其實沒什么大不了,才慢慢擺脫這種心理,嘗試去接觸新事物。
做不好沒什么大不了,出糗還能博別人一笑,這也挺好,不是嗎?
我們都渴望得到認可與肯定,卻往往忘了肯定別人。
早些年,有不少陌生網(wǎng)友私信我,讓我“指導”一下他們寫的小說。那時候,我并沒有肯定對方努力的成果,總是習慣性地指出對方哪里寫得不好,比如開頭節(jié)奏太慢不吸引人,自言自語的篇幅太長,等等。一旦我給出批判的回復,他們總是很不開心?,F(xiàn)在想來,他們多半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一份肯定,只可惜碰了壁。我只能默默祈禱,那些人沒有因為我的否定而放棄寫作。
我經(jīng)常在視頻網(wǎng)站看一些名校教授的課程。有一位我喜歡的中文系教授,他的課上,彈幕和評論總是很和諧。他總是對學生和顏悅色,會表揚誰的詩寫得好,鼓勵大家多模仿多創(chuàng)作。即使有人嘲笑他的口音,他也從不生氣。在這樣融洽的氛圍里,大家會積極跟他互動,希望他能朗誦自己的習作。
試問,誰會不喜歡被贊揚呢?比起表揚學生時還要附加一句“戒驕戒躁”,或者擔心學生拿滿分會驕傲故意扣掉一些分數(shù)的老師,我更喜歡充分肯定學生的老師。
這些年,我無數(shù)次想過放棄寫作。這是創(chuàng)作者的通病,很容易自我否定,陷入悲觀消極中,認為自己的作品很爛,不配創(chuàng)作。畢竟,創(chuàng)作需要推陳出新,你將創(chuàng)作出與別人不同的、未得到認可的作品。這種時候,如果能得到他人的鼓勵和反饋,哪怕是簡單的一句“你很棒”也好。就我個人來說,若不是不時有讀者私信我,告訴我我的某個故事帶給他們的觸動,或許我很難堅持寫作。我很感謝這些讀者。
若你有欣賞的人,請不要藏在心里,大方告訴對方吧。
你的一句肯定,有你意想不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