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冬(江西)
一
拜訪湖中一座島嶼,不知是否征得湖水的同意。
島嶼的名字叫蓮湖。分明是島,偏要叫做湖,就像將志明叫春嬌,理智叫情感,戰(zhàn)爭叫和平。
一條寬約500 米的河流扭動著水蛇般的腰肢,向坐擁4000 平方公里身家的鄱陽湖投懷送抱。曾經(jīng)一條又一條漁船在湖面奔波,也在用清白的船帆見證,當(dāng)年正是這些成分復(fù)雜思想洶涌的水合謀了島嶼的命運(yùn)。
對此,島上的蓮湖人嗤之以鼻,云淡風(fēng)輕。
在蓮湖,人們可以賣最苦的力,捕最難的魚,讀最狠的書。
過渡,過渡,無非是驚起一灘鷗鷺。直到2007年12 月的一個雨天,我在蓮湖目睹一條彩虹化身為鋼筋水泥橫跨兩岸,敦實而厚重的身軀讓整座島長長地松了口氣,那口氣出得蕩氣回腸、擲地有聲,在水的倒影里點燃了全島人的沖天大笑。
在蓮湖,在這孤島之上,所有的云淡風(fēng)輕都深藏著一副刻骨銘心。
二
在蓮湖,還聳立著一座瓦屑壩移民后裔心中的殿堂。
相對三緘其口的正史,在湖北麻城 ,在安徽安慶,在一本本家譜的密密麻麻的字符里,都鋪設(shè)了一幅尋寶線路。沿著祖一公、祖二公、祖三公的脈系索引,往往途中會遇見一個叫“瓦屑壩”的冷僻名詞,之后便戛然而止,前路茫茫。
瓦屑壩祠堂里布滿了尋寶的方案與思路,溯尋的人長途跋涉而來,用瓦片罐屑與移民故事的茬口對接,花了600 多年都沒能徹底清除的記憶文件,相信會在眼前重新生成。瓦屑壩,是村,是壩,是窯,還是碼頭,是鄉(xiāng)愁,是執(zhí)念?人們各取所需,獨(dú)自感懷。
而故事中無論多瘋狂癡迷的尋寶,最終都會升華為尋根。
所以,瓦屑壩是移民背井離鄉(xiāng)時記住的一枚秘鑰,是夢中墜落深淵時抓住的一根長藤。對于離別與墜落的人,抓住什么比得到什么更能獲得拯救。
瓦屑壩,是孤島上的另一座孤島,它擁有緘默而深沉的意志力,在時光的湖泊中愛上飄零,但永不會沉沒。
三
在蓮湖,四望湖上刮來的風(fēng)任由我們四處打聽,哪怕最終下落不明。
在蓮湖,我固執(zhí)地認(rèn)定自己乘坐在一條破浪前行的船上,在湖水與時光共同織造的微茫中體會著前途未卜。天空有候鳥掠過,風(fēng)里有流民飄過。生命無時無刻不在遷徙,即便我寸步難移,時光也將贈我遠(yuǎn)方。
湖水在以最沉重的形式與內(nèi)容,一直往下沉,墜入湖底,墜落虛空。而其他萬物都將浮出水面,譬如沉船,沉魚,沉香;譬如生死,真相,結(jié)局,又譬如大地,被下沉的湖水托起,成了聳峙的島嶼,夢境的殿堂。
涌向鄱陽湖的風(fēng)若假以時日,必將得到更高聳的坐標(biāo),那里可以把氣象萬千水天一色刷新,那里足以將俾睨天下氣吞萬里看透。而終有一副孤默的身影陷在落霞的谷底,伴著秋鶩的剪影一直奔向落幕時分,到最后,消逝在地平線最脆弱的盲區(qū),音訊皆無。
不必感傷,這是所有故事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