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婧
(沈陽音樂學院)
按照古籍當中的記載傳說來看,古琴的出現(xiàn)時間,比儒釋道三教都更早。由于儒釋道三教的文化影響力、滲透力,古琴在后來的傳承與發(fā)展中,受到了三教的共同影響,并在不同教派的音樂文化中,得到了不同的運用,體現(xiàn)出了各有特點的文化作用價值。
道教音樂的出現(xiàn),可以追溯到南北朝,由于其特殊的宗教作用,所以也被稱之為道場音樂或法事音樂,很多時候都是在齋醮儀式,或是其他類型的宗教活動中使用。歷經隋朝,唐代到來,道教音樂迎來了一個發(fā)展的高峰時期,其不僅在民間流傳廣泛,而且還與民間的其他傳統(tǒng)音樂,以及來自西域的其他民族音樂文化融合,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有很大的豐富。早期,道教音樂在演奏過程當中所使用到的樂器主要為鼓、磬和鐘,后來隨著道教音樂的發(fā)展與演變,彈撥與吹管類型的樂器,也被逐漸的應用其中,絲弦樂器的加入,則是宋朝時期。宋太宗、宋真宗、宋徽宗分別編寫道樂,多達數(shù)十首,如《步虛辭》《散花詞》《白鶴贊》《玉清樂》《太清樂》等。
佛教音樂的界定范圍較為寬廣,可以指宣揚佛法禪心的音樂,也可以指專門服務于佛事的音樂。佛教音樂的主要特點,是清凈而莊嚴,含有慈悲之情,使人聽后動容,起歡喜之心,動善意之念。佛教音樂起源于山東東阿魚山梵唄。魚山梵唄是中國最早的梵唄。據(jù)考,早在公元前六世紀到五世紀,佛陀釋迦摩尼創(chuàng)立佛教的時候,就使用到了音樂,這符合宗教與音樂的一貫關系[1]。當時釋迦摩尼通過清凈和雅的吹唱方式,來向世人演說經法,得到了人們的認同。釋迦摩尼去世之后,隨著佛教的廣泛傳播,佛教音樂也自然而然的流向其他地域,并在各地實現(xiàn)了本土化的發(fā)展。如在我國,佛教音樂吸收了我國本土音樂文化后初步形成了“中國梵唄”,后又形成了“禪樂”,鼓、鐘、木魚、磬、鐃鈸等佛教樂器,是佛對眾生的教誨,是佛教徒回家的指引,也是佛教文化的傳承。
儒教又稱孔教、禮教,現(xiàn)流傳于我國臺灣地區(qū),儒教音樂最早是作為“雅樂”“禮樂”存在的,多出現(xiàn)在宮廷典禮上,后來逐漸得到廣泛推廣。樂器大多遵循古制,演奏方式將樂器分為打擊、彈撥、吹管三類,分別為編鐘、編磬、晉鼓、建鼓、搏拊、鼗鼓、鏞鼓、特鐘、祝、敔、拍板;彈拔樂器為古琴、瑟;吹管樂器為排簫、笙、塤、箎、笛,其中較特殊樂器為編鐘與編磬。
在我國,由于古琴具有特殊的文化地位,因此關于古琴的古籍傳說也不少。如有傳說炎帝神農氏“削桐為琴、繩絲為弦”,從而造出了最早的琴,而《琴操》中的記載,又說伏羲創(chuàng)造了古琴。在《新論》中,漢代的桓譚對古琴的起源進行了較為完整的梳理,認為神農最先創(chuàng)造了琴,虞舜將琴弦定為了五弦,文王、武王又各增一弦,定為七弦。不論如何,關于古琴的起源具有很強的故事性,究竟如何現(xiàn)已不得考究,但由此可見古琴的文化地位非同一般。以考古實物而定,現(xiàn)目前我國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古琴距今2700年左右,當時約為春秋早期。不過按《詩經》來看,周朝的時候,古琴已經想當普及,在祭祀、朝會以及民間的各種活動中,都可以見到古琴的身影,如《關雎》《常棣》《鼓鐘》《定之方中》《女曰雞鳴》,都有關于古琴的缺錢記載。
古琴的傳承和發(fā)展與文人雅士密切相關,正所謂“士無故不撤琴瑟”,表明了古琴在士人階層文化生活中的地位。位列“琴棋書畫”四藝首位的古琴,一直以來都被作為高雅文化的代表,任何的文人都需要將古琴作為“必修課”。從伯牙到嵇康,再到后來的朱熹、蘇軾、王陽明等等一干在我國文化歷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人物,都對古琴有著深入的研究,并推動了古琴的發(fā)展?,F(xiàn)如今,我國存有琴歌300首,琴譜130多部,琴曲3360多首,而且古琴也早已走出了國門,傳入了東亞乃至歐美諸國。
佛教有大乘、小乘之分,按照小乘的思想觀點來看,他們對待音樂的態(tài)度不是非常熱情,認為音樂會擾亂人的心智,增長人的欲望。但大乘的思想更加貼近普通百姓,其對待音樂的態(tài)度所以更為開放,認為音樂同樣可以作為修行的法門,所以古琴音樂自然而然的也就在佛教音樂中得到了應用,并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響。
古琴在佛教音樂中有時可當作“法器”。鄭邦福在《三教同聲》的“序”中就強調了古琴曲《釋談章》攝魔歸正的作用:“琴之設,無非禁人之不正……梵音潮音皆屬妙音,于琴理又何礙也?!痹S建先生的《琴史初編》也曾提到此曲:“其使用了大量的“撮”,為一般琴曲少見。并且,其撮的音程除了常用的純八度、四度、五度,復八度、四度、五度之外,還有大量的經過音。既表現(xiàn)了寺院念誦的莊嚴之相,又不失旋律線條流動之美。”
除《釋談章》外,載于1893年的《枯木禪琴譜》中的《那羅法曲》在佛教古琴音樂中也有極大的影響力。此曲編者為釋空塵,是一位琴禪一體的廣陵派名家。德輝法師評空塵大師“知公操縵卅年,合琴與禪為一致,則所發(fā)之音,所定之曲必有超出聲塵之外者矣?!绷硗?,從學術界的情況來看,諸多的學術人士對空塵大師的評價也相當高,如在《琴心與佛心》中,佛教音樂學者田青教授指出,釋空塵在佛教古琴音樂中具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在他之前,道教古琴音樂、儒教古琴音樂都得到了發(fā)展,到了釋空塵之后,古琴音樂藝術才與佛教思想相互影響,創(chuàng)造了古琴琴藝釋、道、儒三足鼎立的局面。
從漢代佛教正式傳入我國以來,就逐漸受到了文人及普通大眾階層的推崇,就與古琴關系更為緊密的文人階層來說,其更加傾向和推崇的是佛教的禪宗,希望能夠通過對佛教的研習,達到“頓悟”的境界。因此這些文人受佛教禪宗的影響,自然而然的在古琴研究、操練和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禪宗的思想。尤其是從宋朝開始,琴僧系統(tǒng)的出現(xiàn),更是推動了“禪”和“琴”的融合,在參禪中操琴,在撫琴中參禪,二者不分你我,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來達到“頓悟”的境界[2]。如明代文人李贄就曾明確的指出“聲音之道可與禪通”,同時他還認為參禪與學琴的道理是一樣的。所以,從現(xiàn)存的,出自佛教的,或是與佛教有關的琴曲、琴譜來看,“禪”都是一個很重要的主題,旨在通過古琴的聲響音樂,將人代入另一個精神世界,追求自己的頓悟。
就當前我國對古琴文化的整體研究情況來看,關于古琴和佛教音樂之間的關系梳理還并不完全,未成系統(tǒng)。不過從漢朝到明朝、清朝以來,佛教音樂確實在我國完成了本土化的轉型,但同時佛教的思想也影響了我們的本土音樂,因此這種影響是相互的,由此形成了頗具個性色彩的古琴佛曲遺產。
道教與古琴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道教教理對古琴美學思想影響深遠。道教和其他兩教相比較,最大的特點和不同之處在于,道教更為超塵脫俗,追求出世,追求逍遙,希望能夠回歸自然,所以不論是詩作、畫作還是音樂,只要受到了道教的影響,就無一不會表現(xiàn)得格外空靈。尤其是“大音希聲”與“淡乎其無味”的道教思想,在古琴等傳統(tǒng)文藝中,體現(xiàn)得尤為深刻。
道家更多把古琴作為一個“道器”,通過撫琴自娛達到“無為而治”“天人合一”的境界,這與古琴音樂審美觀中的“移情”是重要相對應的概念,如果說“樂教”是道家在古琴音樂上思想性的體現(xiàn),那么,“移情”則是道家思想在古琴音樂上藝術性的唯一體現(xiàn)。具有代表性的優(yōu)秀琴曲如:《采真游》《遯世操》《頤真》《逍遙游》《莊周夢蝶》《崆峒問道》等。這些道家的古琴曲,都能夠不同層度的展現(xiàn)出道家“大音希聲”的思想,通過這些古琴曲,人可以聆聽到來自世間萬物、來自宇宙的更豐富、更響亮、更真實的聲音,從而達到天人合一、形而上道的境界。與佛教相似,道家主張“大音希聲”,追求天人合一、形而上道,同樣是一種自我認知訴求,不過道家在認知自我的過程當中,還強調正確認識自我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將自我與自然融為一體,復歸于自然。所以道家古琴曲聽來,總有高山流水的實物之感,其可以將人的身心代入自然[3]。用文藝的詞匯來表達,就是道家古琴曲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種純真的自然意境,不嬌不媚,聽視“淡乎其無味”,實則“大音希聲”,人可以從中忘我,讓自己成為自然意境中的一部分,找到自己的精神歸宿,獲得豐富、深層的精神體驗[4]。
幾年前筆者有幸聽過一場吳門汪鐸先生開展的講座“琴道道琴——傳統(tǒng)古琴藝術漫談”,先生在講座中說:"琴由心生,中國古琴曲、尤其是絲弦古琴曲,講究氣韻,就像中國書畫一樣講求氣韻、意境,這正是中國古琴的獨特之處。"覺得意趣甚妙。
之后聽先生撫琴之琴風,注重清、虛,其來自道家哲理中的“清、虛”概念。所謂“淡兮無其味,清冷由本性,恬淡隨人心”,反映在具體操琴中要求取音清淡不濁,簡潔不雜,和靜不媚,可謂深醇雋永而透飄逸灑脫,別具道家與文人氣質并存之風采!
“琴者,禁也”四個字非常鮮明的凸顯出了儒家對待音樂的態(tài)度。不論是在我國的整個傳統(tǒng)思想文化體系當中,還是在古琴文化中,儒家所帶來的影響都是非常大的。
在《尚書》有舜操彈五弦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理的記錄?!肚僬摗芬蔡岢隽送ㄟ^操琴,進德修業(yè)的概念和理論。也就是說,在儒家的精神思想與文化體系當中,古琴的存在,乃至所有的音樂的存在,都應當為社會服務,要能夠起到教化的作用。所以,與道教、佛教的思想及古琴音樂相比較,儒家的思想和古琴音樂同樣獨樹一幟,它承擔起了一定的社會使命,而這正是儒家最為看重的。
首先,從其形制上古琴就有著鮮明的儒家意蘊,溫潤又不失氣度。三種音色”泛聲、散聲和按聲”三者分別對應天、地、人之聲。其次,說到儒家就不得不提及孔子,孔子不僅善鼓琴,而且還能創(chuàng)作琴曲。據(jù)《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曾作琴曲《陬操》,以傷悼被趙簡子殺害的兩位賢大夫?,F(xiàn)存琴曲《猗蘭操》《獲麟操》《龜山操》相傳也是孔子的作品。而后世的《廣陵散》《酒狂》《鷓鴣飛》等作品也深受其文化熏染,有著文人風骨,體現(xiàn)了儒家的思想文化內涵,為后人所“傳誦”。
從對古琴音樂的審美格調上來講,儒家追求和強調的是“中和”“平和”,儒家將至作為音樂審美的關鍵標準,認為只有“中聲”才是優(yōu)美、高尚的,因為其能夠讓人的心保持平靜[5]。相反,不能讓人的心保持平靜的,會擾亂人思緒的,則為“淫聲”,不符合儒家的音樂審美標準。所以,欣賞深受儒家思想侵染和影響的古琴音樂,往往能夠給人帶來一種清厲而靜,和潤而遠的感受,其不需要刻意的賣弄炫技,在追求“中和”“平和”的過程當中,自然能夠將人的思想、精神牢牢捕獲,使人的心平靜下來,受到自主的規(guī)范、約束與教化[6]。而這正是儒家認為的,音樂的一個重要作用與目的所在。
本文重點對古琴在宗教音樂文化中的運用進行了一定的研究,既分析了古琴所受的儒釋道三教文化影響,也梳理了古琴在儒釋道三教音樂文化中的作用價值體現(xiàn)。希望通過本研究,能夠更全面、客觀的認識古琴,推動古琴的進一步傳承、發(fā)展與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