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雪梅

多維空間敘事下的故事構造

從空間敘事角度對迪士尼動畫片《頭腦特工隊》《尋夢環(huán)游記》《心靈奇旅》等加以審視不難發(fā)現，《頭腦特工隊》和《尋夢環(huán)游記》在空間敘事上設置雙重空間，雙重空間的設定確保了影片故事的精彩講述和影片影像的完美呈現，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影片的創(chuàng)新性和啟迪人生的深刻性。如《頭腦特工隊》由“喜”“怒”“悲”“思”和“憂”五種情緒控制大腦空間與人類生活空間的碰撞，《尋夢環(huán)游記》則表現出人間與“亡靈節(jié)”的感情鏈接，所以這次皮克斯和迪士尼再次利用多維空間的設定和敘事來講述故事。在《心靈奇旅》中設置“物質世界”“生來之處”和“忘我之境”等多維度空間，利用多維度空間敘事，開啟一場心靈治愈的奇幻冒險。

《心靈奇旅》講述的是學校爵士樂老師喬伊·高納一直渴望實現自己的爵士樂夢想，在其努力下終于獲得了與多茜婭·威廉姆斯爵士樂隊的演出機會，不料天有不測風云，一不小心掉進了下水道，垂死掙扎之際，靈魂不愿重新投胎而掉入“生來之處”。為了避免自己被超度，喬伊陰差陽錯成為靈魂二十二的導師，通過幫他尋找靈魂“火花”來獲得回到地球的機會，開始了一場在心靈冒險中找尋人生價值和哲學的治愈故事。影片的創(chuàng)新點在于將“靈魂超度”進行可視化影像呈現，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所謂“靈魂超度”指人死后踏上黃泉路，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掉前塵往事，重新投胎做人。但影片重點不是“人去往何去”，而是關注每一個生命個體是“生來何處”，即靈魂在成為人之前怎么具有人的獨一無二的個性，綻放靈魂生命“火花”的。用動畫方式探討如此深奧的哲學命題就不得不運用合理的空間進行呈現，因此影片以虛構形象和輕松幽默的情節(jié)構建“靈魂世界”，給予觀眾奇妙感受。

《心靈奇旅》借助游戲里經常出現的“重生”設置，并將它作為劇情發(fā)展的關鍵點。在電影中喬伊一共重生了三次：第一次重生，喬伊的靈魂意外進入到貓的身體中，發(fā)生了一系列搞笑的事情；第二次重生，喬伊成功在靈魂二十二那里奪回自己肉體，成功完成自己爵士樂演出的夢想；第三次重生也是導演想要傳達的觀念，就是擁抱簡單的生活。在喬伊的三次重生中，世界是不斷向前發(fā)展的，人們正常忙碌自己的生活，各個環(huán)節(jié)正常有序進行著。靈魂在脫離肉體的約束后，經歷了“死之去處”“生之來處”和“忘我之境”后重返自己的肉體，擁抱真實的世界。

動畫世界是空無一物的，也是承載虛擬想象的。在動畫世界里，每個人都可以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去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空間。影片的空間被分割成真實的物質世界和虛幻的靈魂世界，影片圍繞著這兩個空間展開喬伊和靈魂二十二的故事，給觀眾呈現出一場心靈上的盛宴。影片在空間塑造上以靈魂空間為主，關注的不是人“去往何處”，而是每個生命個體“從何處來”，即靈魂是如何成為人，人身上獨一無二的“火花”是怎么被激發(fā)的。在電影敘事中，時間敘事故事文本得以有效表達往往依賴于空間敘事的呈現。電影故事的推進依靠時間的流變，而時間的流變又需要在空間轉換中來呈現，因此“空間問題是無法回避的，人們要談論敘事就不可忽視它”?！缎撵`奇旅》中喬伊獲得在地球生活一天的機會，卻陰差陽錯靈魂置換，喬伊的靈魂進入貓的身體，二十二進入喬伊身體。影片以多重形態(tài)置于“靈魂世界”與“物質世界”交錯中，開啟一場心靈冒險。

空間交疊的奇幻視覺建構

縱觀《心靈奇旅》多維空間敘事不難發(fā)現，片中交錯縱橫的多維空間除了能讓故事完整講述，而且還能將細膩情感和創(chuàng)意想象隱藏在空間敘事中。電影空間具有雙重性，客觀紀實性和主觀表達性并置，既是客觀空間的再現也是人類精神空間和心靈空間的體現。最后電影空間發(fā)生本質變化，完成從物質世界到心靈精神世界的轉化。很顯然，《心靈奇旅》在“精神空間”和“心靈空間”細節(jié)上增添了很多奇幻想象元素。

亨利·列斐伏爾認為人們關注的空間有物質、精神、社會三種，這三種空間在統(tǒng)一的批判理論出現之前，據他觀之都是以孤立零散的知識形式存在。而空間的知識理應將物質的空間、精神的空間和社會的空間相互連接起來，這樣才使主體游刃有余在各個空間之間。愛德華·索雅在列斐伏爾的《空間的生產》基礎上，分析他所說的三種“空間認識論”。

首先，“第一空間認識論”。它的認識對象主要是列斐伏爾所說的可感知的、物質的空間，可以采用觀察、實驗等手段來直接把握，如家庭、建筑、鄰里、村落、城市、地區(qū)、民族、國家乃至世界經濟和全球地理政治等，便是此空間認識論的典型考察的對象。索雅指出，“第一空間認識論”偏重于客觀性和物質性，力求建立關于空間形式科學?！缎撵`奇旅》中喬伊所處在第一空間就是繁華的大都市紐約，紐約作為美國社會經濟文化中心，以其包容性和多元性吸引各色各樣的人慕名而來，不同文化的碰撞讓這座大都市充滿活力。導演皮特·道格特說過：“我們一開始接觸爵士樂，就是要探索紐約的可能性?！?0世紀20年代，爵士樂從芝加哥轉移到紐約，1929年股市崩盤之后紐約成為爵士樂之都，紐約作為故事背景給予故事充分的敘述空間?，F實生活世界細節(jié)勾勒真實自然，街道上人潮洶涌、公交巴士穿梭城市街頭、充滿底層氣息的地鐵和燈火輝煌、急促動感的爵士樂酒吧等，這些細節(jié)都會讓在都市生活的觀眾產生共識。喬伊的生活就圍繞著繁華且忙碌的紐約展開，喬伊與二十二靈魂冒險之旅也是在紐約發(fā)生，附著喬伊靈魂的城市“闖入者”二十二，對紐約從一開始害怕、驚恐、無措到后來適應都市生活并找到靈魂“火花”。這也讓觀眾看到作為物理空間的紐約，容納著不同人群、不同文化，每天不同文化與觀點相互碰撞，這體現出繁華都市的包容性和多樣性。

其次，索雅認為“第二空間認識論”假定知識的生產主要通過話語建構的空間再現完成，故注意力是集中在構想的空間而不是感知的空間。第二空間形式從構想的或者說想象的地理學中獲取觀念，進而將觀念投射至經驗世界?！缎撵`奇旅》中第二空間設置營造豐富多彩的精神空間，即“忘我之境”。當人過于投入或沉迷一件事物或東西時就會進入忘我狀態(tài)，游離世界之外，進入想象空間。喬伊在酒吧忘我彈奏鋼琴時，整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如癡如醉，完全進入忘我之境，進入到自己的想象空間。片中想象空間設置上也別出心裁，夢幻式蔚藍色基調環(huán)境中，一切喧鬧被屏蔽在外，整個身心沉溺其中，影片的聲音和音樂為“忘我之境”增色，讓觀眾也沉浸在純粹、空靈的想象空間中無法自拔。在“忘我之境”的精神空間呈現中，影片塑造出一個熱愛音樂、具有無限魅力的喬伊?！盎鸹ā钡尼尫?，人物魅力的盡顯，讓“忘我之境”充滿著浪漫主義色彩，所以第二空間是藝術家、哲學家一顯身手的好地方。

最后，“第三空間認識論”是對第一空間認識論和第二空間認識論的結構，也是對它們的重構?！暗谌臻g認識論”在質疑第一空間思維方式和第二空間思維方式的同時，也在向對象注入傳統(tǒng)空間未能認識的新可能性，使它們把握空間知識的手段重新恢復青春活力?！缎撵`奇旅》“生來之處”雖說是影片想象虛構的，但在想象虛構的空間建構中可以探索出生活的意義，發(fā)現與人類生活緊密相關的空間性。影片中喬伊和靈魂二十二就是在“生來之處”相遇，以“生來之處”為背景，在與其他空間轉化中發(fā)現人生價值?！吧鷣碇帯笨梢哉f是影片創(chuàng)意的焦點，相比三維場景紐約城市的塑造，“生來之處”塑造了三維到二維降維視覺奇觀盛宴。片中場景干凈清爽，以藍綠色基調為主，線條簡練，讓這片空間充滿神圣感。抽象元素大量使用，如樹木、山丘、粒子等，無色透明的“生命大廳”只有與人互動才能增彩。種種細節(jié)設計體現出創(chuàng)作者注重寫意風格。人物形象塑造上，靈魂與管理者形象大有不同。靈魂身體是藍綠色漸變通體發(fā)光，而管理者是從瑞典雕塑、自然景觀和光線中汲取靈感，由極簡線條勾勒身體，頗有畢加索的繪畫風采。比如黛瑞來到現實世界抓喬伊靈魂時，戴瑞身體就變成線條與墻角、心電圖、紅綠燈和廣告牌融為一體?！吧鷣碇帯钡目臻g用抽象的形狀、簡練的線條去表達想法與舉動也是成功的。影片用多維空間為觀眾呈現擬真的物質空間、忘我的想象空間和抽象的“生來之處”，技術加持與創(chuàng)意想象完美融合，不僅讓影片具有新鮮性和開拓性，而且給予觀眾視覺和心靈上的極大震撼。

治愈心靈的哲學主題表達

《心靈奇旅》中喬伊有了學校音樂老師的穩(wěn)定工作時還是選擇放棄，去追求自己爵士樂夢想，希望迎來擁有人生的高光時刻。毫無疑問，沒有人不想擁有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尤其在自己具有超越習俗的愛好或者沉迷于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時，就會希望在某一瞬間驚艷四座，獲得夸贊、掌聲和榮譽走上人生巔峰?？涩F實也會讓人明白，過于執(zhí)念束縛只是會像俗世的普通人一樣，碌碌而為，失去自我，無法找尋到生命的真正價值。誠然《心靈奇旅》也體現出現代都市年輕人的兩極焦慮。一種典型是以靈魂二十二為代表，它是眾多靈魂中最難搞的一個，眾多優(yōu)秀人幫助它，始終沒有點燃生命的“火花”。靈魂二十二象征什么？一種是塔羅牌有二十二張，象征人一生的旅途，另一種是靈魂二十二代表著二十二歲左右的都市年輕人，在他們身上體現出人物性格的兩面性：年輕活潑有朝氣同時身上也具有喪的體現。雖然他們博學多才卻對世間一切都沒有興趣，用消極態(tài)度去對待生活，用娛樂態(tài)度去對待嚴肅的思想，他們解構文化的背后是對生活的恐懼。靈魂二十二在“生來之處”遇見眾多導師，但是沒有一位導師能讓它燃起生命的“火花”，當它來到地球體驗到人的真實的生活后，它終于明白通過自己的自由選擇去體會生活中存在的美好就是有價值和有意義的。

相比靈魂二十二“不在意”的處事態(tài)度，喬伊就是“太在意”的典型。在影片中，喬伊和靈魂二十二因性格的截然不同而發(fā)生爭吵，靈魂二十二意外降臨在喬伊的身上，因為靈魂的錯位讓只有爵士樂的喬伊的生活有了不一樣的色彩，靈魂二十二品嘗著美味的披薩、香甜的糖果，感受著微風拂臉的快樂、樹葉飄落的幸福，他用自己的知覺、觸覺、嗅覺認認真真感受著生活的美好。喬伊因要完成自己的爵士樂演出拼命奪回自己的肉體，但是爵士樂的成功演出并沒有讓他感受到喜悅，反而陷入“自己到底為什么而活”的哲學命題中。喬伊從小就被教育人要有夢想，生命才會有價值，所以他把爵士樂當成他生命尚舞“火花”。他拼盡全力也要回到地球，完成他最后一次爵士樂演出來實現自己的夢想?？伤晒ν瓿裳莩龊筚|疑自己：這就是有意義的人生？這就是典型的存在主義的發(fā)問。喬伊是一個被生命價值綁架的人，在他的認知里，穩(wěn)定的中學教師工作、愛情、身邊家人朋友的關心都是“無意義”的，“無意義”的人生讓他陷入恐懼與擔憂的漩渦里。在靈魂二十二回到“生來之處”獲得屬于自己的地球勛章時，喬伊也成功完成自己的爵士樂演出回到自己的住所，回憶著兩個人的地球“冒險之旅”。此時喬伊終于明白“火花”的含義并不是人生追求的終極目標，而是對當下生活的熱情，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所愛和自己的追求就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通過兩個人的靈魂冒險之旅終于悟得人生的價值，既然人生是一場未知且多彩的旅程，那么在勇往直前達到目標時也不要忽視周圍的山花爛漫，生命活著就有意義。

其實這場心靈奇旅頗有哲學意味，比如具有抽象主義色彩的靈魂管理者，表達自我、代表自由的爵士樂。其中，靈魂二十二特立獨行，與其他靈魂相比顯得格格不入，但他并不是“特別”的，而是喻示那些在生活中難以找到生命“火花”的普通人。影片通過對靈魂二十二和喬伊的塑造，想要傳達的是即使碌碌無為的人也可以體會到生命的美好，追求功名利祿不一定能獲得真正意義的生命“火花”，安穩(wěn)的生活、穩(wěn)定的工作、美滿的家庭也不一定是所有人的最佳選擇，每一個人都應該有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人生。2020年新冠疫情席卷全球，世界陷入極度恐慌之中，無數人在這場災難中付出巨大犧牲。通過這次災難人們更能明白世間生活的美好，一個簡單的擁抱、一句日常的問候、一個欣慰的微笑，這就是生命的日常美好，也是《心靈奇旅》所要傳達的主旨即珍視當下。

結語

《心靈奇旅》的空間敘事是社會空間、精神空間和創(chuàng)意空間的統(tǒng)一，將豐富多元的場景、抽象的人物形象、創(chuàng)新性的情節(jié)呈現在多維空間的建構中，在這場蘊含豐富哲理的心靈治愈之旅種，在冒險治愈中向大眾傳達追求夢想、自我成長、珍惜當下的哲學命題。作為當下共同面臨的問題，新冠肺炎給全人類蒙上了濃重的陰影，而回看《心靈奇旅》猶如給自己的心靈增添一絲美好?！缎撵`奇旅》是迪士尼與皮克斯在動畫創(chuàng)作的一次大膽嘗試，勇于創(chuàng)新，積極探索觀眾對于新事物的接受度，努力平衡藝術與大眾接受度的天平，相信對于國產動畫也是有所啟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