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瀾歌
那個夏天我是在醫(yī)院里度過的。
說起來我住院的原因很簡單,無非是少年心性,在球場熱身的時候被飛來的籃球砸到了腿,于是,骨質脆弱的我理所當然地骨折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睂τ谝粋€好動不好靜的人來說,無疑是孫悟空被壓在了五行山下,總歸不能重見天日。
在第一萬次聽我媽嘮叨的時候,我索性把頭埋進被子里默不作聲,心里盤算著該怎么熬過這個冗長的假期?!皨專抑览?,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勞您費心!”待我媽發(fā)表完長篇大論之時,我默默地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悶悶說道。
實際上我媽也很忙,不能常守在醫(yī)院。而且我一個大小伙子,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好說歹說,總算是把我媽這尊大佛請回去了,好照顧我們家的生意。至于我爸……他常年在外地,基本上不著家,一年到頭很難看見他的影子,指望不上他。
成年人總要有成年人的樣子。我現(xiàn)在可以消磨時間的方式,就只有打游戲了。
就在我打贏了今天的第五十九局時,我聽到有人在敲房門。
我以為是哪個醫(yī)護人員,便沖外頭喊了一句:“門沒關,進來吧。”
推門進來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姑娘,戴著黑色的口罩,帽檐拉得很低,似乎不愿意讓人看清她的臉。很久以后我才聽她說,她是面部受傷。高速路,車禍,好在撿了條命回來。
直到現(xiàn)在我依舊記得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同學,你是不是很無聊呀?巧了,我也是,所以,可以陪我聊天嗎?”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說實話,我并不是很喜歡她過于嚴肅的樣子。
“你喜歡打游戲?”小姑娘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沒有。我小時候蠻喜歡看書的。”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她,手上卻沒閑著。
“我啊,其實挺少看書的。小時候總沒有機會,倒是現(xiàn)在有時間補一補。像什么《哈利·波特》和東野圭吾的小說,我通通沒看過?!?/p>
“你連《哈利·波特》都沒看過?那你的童年可不完整。我家有,全套的,可以借給你看,給你留個聯(lián)系方式?!蔽译S口說道,向她報出一串數(shù)字。
“一言為定。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啊。”她隨即在備忘錄里記下了我的電話。
她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來我的病房里坐坐,嘰嘰喳喳地和我說些醫(yī)院里的逸聞趣事。
我無奈地聽著,卻突然聽到她問我:“韓瀟,你真的不好奇我的模樣嗎?我的臉恢復得差不多了?!?/p>
我配合了一下:“恢復了?真不錯?!?/p>
她揭開面紗的一瞬間,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和我擁有極為相似的容顏。
她看著我一瞬間愣住的模樣,笑著打趣道:“看見沒,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異父異母的親妹妹。”
我毫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胡說八道?!蔽夷蟹N感覺,無論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和她說話,她都不會生氣的。
有個妹妹陪著聊天解悶,蠻不錯的樣子。我最終還是別扭地開口,“……我確實應該謝謝你?!?/p>
我總算可以下地了。我辦好了出院手續(xù),卻沒能和她再見上一面,問了一圈也沒人認識那個與我模樣相似的女孩。
也許她會聯(lián)系我的,畢竟還有書沒借給她呢。我這樣想,也這樣期待。
被困在病房里的日子,我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是真的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比如說我似乎忘記了,很久以前我也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但沒有人領我的情,長輩們總是不耐煩地叫我一邊玩去。在同齡人瘋玩的年紀,我喜歡一個人安靜地看書,和他們格格不入,一點兒也不像個男孩。后來長輩們勸我說,體質問題嘛,總能一點點解決。后來我常想,是不是多參與他們所熱衷的體育活動,就能融入他們了。后來……后來,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
伙伴們曾經(jīng)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過我:“韓瀟,你是不是又菜又有癮?”
我那天告訴她,人是會變的。
她當時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笑瞇瞇地說:“反正,你開心就好?!?/p>
而我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她是真的想讓我開心。
她是那個丟失的自己嗎?我不知道。
陽光明媚的午后,微風很好,枯葉上是晴天的味道。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人為什么消失了,大家只顧著各干各的事。
我知道,再也沒有那樣一個女孩和我講關于“自我救贖”的老道理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