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
三年沒見到小澄了,雖然只隔了兩個鎮(zhèn)子。
朝著遠(yuǎn)處的麥田望去,太陽還坐在稻子頭上,可夜風(fēng)有點兒涼了。村口的老黃狗還認(rèn)得他,巴巴地在后面跟了一路,要是小澄也這么熱情地等他回來就好了,時間能磨平一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磨滅這個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火氣,畢非在去往小澄家的路上這么想著。
離開的那天,約莫也是這時節(jié)。他正往這里走著,隨手扯了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邊嚼,正醞釀著遣詞造句,沒一半兒路就被他爸拎回去了,揪著耳朵說要趕不上鄉(xiāng)里的車了。少年心事無人知曉,只記得蟬叫得響亮,大概是在送別。
前晚的路燈下,畢非就像落單的靈魂,獨自走在廣告牌的一邊,時不時透過縫隙瞄一眼,想開口又不知道用什么由頭。兩個人步調(diào)速度都一樣,卻隔了塊牌子,跟不認(rèn)識似的誰也不搭理誰。小說里寫道:“你永遠(yuǎn)不知道女生在為了什么生氣?!碑叿窍胛业故侵?,無非就是說了一句她喜歡的明星也就一般帥,這有什么呀,至于那么大反應(yīng)嗎,這個姑娘總是在莫名其妙地捍衛(wèi)著男人不懂的東西。算了,習(xí)慣了,也就明天一根棒冰的事兒。
背著布書袋走到鎮(zhèn)上學(xué)校,要從村東頭穿過村中心算不上平整的主道,中間有一串廣告牌,上面貼著這個月開大會的日子、不知道哪一期的報紙、鎮(zhèn)上招臨時工的聯(lián)系方式和地點,還有城里來的村書記糊上的幾張電影海報。
據(jù)說那時城里的電影院放的都是那位明星的電影,畢非沒看過,村里也沒人看過。他只看過一次露天電影,在廣場上扯了塊大白布,村里人來的時候都是拖家?guī)Э?,原要早睡的也不睡了,自己帶著凳子排排坐,二舅還打了瓶酒。書記說放電影的師傅走遍了全國的省,來一趟可不容易。
電影開演了,畢非坐在小澄旁邊,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樣晶亮晶亮的。明明小澄也只看過廣告牌上的海報,怎么就對那明星那么在乎,畢非想不通,他不那么喜歡廣告牌了。
廣告牌剛立起來的時候,每天都圍滿了一群人,倒未必認(rèn)得上邊貼的什么字,要知道消息還是從鄰居那兒打聽來的更靠譜,但就是新鮮。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們也成日繞著廣告牌兩邊捉迷藏,歡快得連路邊的風(fēng)都在喚等一等。畢非和小澄也是那以后才熟悉起來,走過廣告牌就到了他們分開的岔路。他們從學(xué)校地上的角落里撿了被剩下的粉筆頭,在廣告牌的紙上畫些連自己也不知道打哪里冒出來的靈感。
無數(shù)個日子就這樣溜走,男孩子們一如往昔打鬧,女孩子們卻不再瘋跑。畢非和小澄每天上下學(xué)還是會經(jīng)過廣告牌,他們走在同一邊時,袖口和袖口搖搖晃晃總會蹭到,定是太陽辣過了頭,才曬紅彼此的臉。畢非發(fā)誓,他是看到蝴蝶才拽了小澄的辮子一把。小澄走到廣告牌另一邊去了,就像課桌上的三八線,還寬實了許多,然后這便成了經(jīng)常的事。
搬走的那天,畢非起了個大早,卻被他爸摁住幫忙打包東西,中午扒了兩口飯往外溜也沒能成功。
“你要是非跟別人一起走過廣告牌,只能走兩邊,不許靠著走?!蔽凑f出口的話乘著山野間的夏風(fēng),在舊時光流淌,輕輕地被屋檐下的鈴鐺打散。
三年后,大學(xué)畢業(yè)的畢非捏著兩張電影票,站在小澄家的院子門口,等半天才見到了人,她問:“誰的電影?”畢非悄悄用手壓平票上被他反復(fù)折起的角,把票遞了過去說:“你喜歡的明星主演的,去看嗎?”小澄笑了,就像她第一次看見露天電影時一樣好看。
畢非以前從沒注意過廣告牌下面是空的,剛好和垂下的手一個高度。
畢非和小澄還是走在了廣告牌兩邊,指尖和指尖卻試試探探地碰在一起。遠(yuǎn)山云悠悠地陪月亮偷看他們,他們約定還會這樣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