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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

2022-07-14 09:51李檣
安徽文學(xué)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錢包海軍

李檣

1

電腦主機壞了一個月了,海軍自己鼓搗兩回也沒弄好,只好撥通售后客服電話。客服人員讓他把主機抱過去進行維修,海軍疑惑,不是應(yīng)該上門服務(wù)的嗎?客服問什么時候買的?海軍說,今年5月份。沒錯,是5月11日,我記得很清楚??头f,我們現(xiàn)在人手不夠用,你想上門也可以,那得等。海軍又問要等多久?客服說那就很難說了,快點也得三天。海軍急了,三天?!現(xiàn)在都是二十四小時上門維修的呀。客服有些不耐煩,說那不可能。海軍沒辦法,抱怨了一通,買的時候說得比蜜甜,出了問題又推三阻四。

客服人員把維修點的地址告訴完海軍,海軍“啪”地掛掉電話,三下五除二拔掉連線。主機蓋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海軍找來一塊抹布,把連線部位的灰塵也小心地擦拭了一遍。

修電腦的地方窩在一條小巷子里,屋里又暗又潮,擁擠不堪,像一個冠冕堂皇的人不能外露的部分。海軍抱著主機鉆了好幾條胡同才找到維修點,雙臂都酸了。待修的機器非常多,機主一個個都巴望著眼,指望趕快輪到自己,好離開這個悶熱的地方。海軍的額頭早已出汗了,襯衫貼著身子,洇濕了一片。依眼前的情形看,輪到他還得等一會兒,海軍干脆來到店面外邊的巷子邊上,點上一支煙,猛抽了幾口。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從巷子口拐進來,男的手里提著臺攝像機,女的手里拿著個話筒,兩人有說有笑,很親密的樣子??匆姾\姷臅r候,兩人忽然停住了,臉上掠過一種讓海軍看不懂的表情。但那表情一閃而逝,隨即就恢復(fù)了平靜,卻不再有原先輕松的微笑。海軍感到奇怪,巷子邊就他一個人,他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纯匆娮约簳r竟有那樣的反應(yīng),盡管他還沒來得及抓住那個一閃而過的表情。他低頭踩滅扔到地上的煙蒂,看到自己下身穿的警褲,心里閃念了一下。

一男一女小聲嘀咕了幾句,來到海軍面前。

您好,請問深藍電腦維修中心怎么走?年輕的女孩微笑著問道。

這不就是嗎。海軍指了指頭頂?shù)恼信?。女孩溜肩短發(fā),烏黑發(fā)亮,身材看上去相當(dāng)不錯。海軍甚至有點喜歡,同時覺得她剛才的問話實在有些多余,好像是在明知故問。

男孩已把攝像機扛到肩上,趔到巷子的另一邊,對著維修中心的門面掃了一圈。女孩站在海軍旁邊,微笑著對他說了聲謝謝,然后看著她的“同事”。

海軍突然想起來什么,就問那個女孩,你們是記者?

是呀,怎么了?

來采訪這兒的售后服務(wù)情況嗎?

是呀,怎么了?

太好了,不碰到你們,我還真想不起來,我想向你們投訴他們的售后服務(wù),情況是這樣的……

您反映的問題很有普遍意義,我們接到過許多投訴電話,才奔這兒來的,他們作為一家品牌廠商……女記者正說著,一個經(jīng)理模樣的人已走出來,又是要跟她握手,又是向攝影機男孩敬煙,一臉諂媚的笑容。攝影師擋開經(jīng)理敬煙的手說,麻煩別擋鏡頭,說著就要往里沖,并把黑乎乎的鏡頭對準店鋪里面。經(jīng)理模樣的人左擋右遮,一把攥住女記者的手腕,把她拖進店里,說咱們到經(jīng)理室談?wù)?,二位大駕光臨,先喝杯水再工作,說著直向女記者遞眼色。女記者好像很無奈的樣子,笑著讓攝影師先別拍了,別太浪費電池。

海軍跟著他們走進店里,經(jīng)理把女記者和攝影師讓進經(jīng)理室,由于經(jīng)理室和外面的操作間只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墻,所以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經(jīng)理繼續(xù)遞煙、敬茶,好像都被拒絕了。經(jīng)理又讓座,也被拒絕了。經(jīng)理抹了一把額頭,繼續(xù)諂媚地笑著,頻頻點頭,又不時地搖頭。海軍看在眼里,樂在心里。他看見經(jīng)理抓起電話,連連點了幾下頭,放下電話后,好像示意兩位稍等一下,便從經(jīng)理室走出來,擠過人堆,奔一間緊閉的屋子走去。從海軍身邊擠過去時,他重重拍了一下經(jīng)理的肩膀,嗨,我都等一個小時了,什么時候能輪到我?經(jīng)理哆嗦了一下,鉆老鼠洞似的鉆進一間緊閉的屋子,麻利地關(guān)上門,好像還反鎖上了。

海軍又往經(jīng)理室里張望,只見兩個記者正在交頭接耳說著什么,還不時地微笑。女記者似乎注意到海軍正在觀察自己,微笑著朝他擺了擺手,笑容迷人。海軍點頭示意,微笑回應(yīng)。

很快,經(jīng)理從那間緊閉的屋子走出來,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好像緊緊攥著什么。鉆進經(jīng)理室,他背對著海軍,并用身體擋住兩個記者。海軍看見經(jīng)理好像在遞出什么東西,東西被接過去,攝影師把東西往褲兜里塞的時候,海軍約摸看見那東西,是個信封。經(jīng)理回到自己的座位,海軍看見女記者正在拉隨身挎包的拉鏈。兩個人好像要告辭,攝影師先走了出來,女記者也跟著走出來,從海軍身邊擠過去。

經(jīng)理送出門,女記者和他握手道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差點兒忘了,那位先生是我一朋友,他來修機器,正好碰上了,請陸經(jīng)理關(guān)照一下。女記者說著指了指海軍,又向他投來一個微笑,揮手說拜拜,就轉(zhuǎn)身走了。

海軍受到優(yōu)待。本來主機只需要換個小零件,在經(jīng)理的親自督導(dǎo)下,除了全面檢修一遍,還換了個性能更高的CPU,另外免費加插了一根2兆的內(nèi)存條,海軍高興壞了。

2

從維修中心出來,廖靜背著挎包,走得鏗鏘有力,好像有許多值得驕傲和高興的事情。一輛出租車擦身而過,郝波對著后視鏡連連招手。想必是司機從后視鏡里看見他招手了,車子緩緩?fù)O聛?。郝波為廖靜打開車門,廖靜沒吱聲,坐到副駕駛,郝波坐后邊,把攝像機放到旁邊的座位上。廖靜只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便又恢復(fù)了沉默。車子開了一會兒,車上的三個人像三個啞巴,都不說話。司機大概嫌悶得慌,就打開收音機,聽了一圈子又關(guān)掉了。司機開口了,說一眼就能看出來二位是電視臺的記者,又說現(xiàn)在的人是越來越壞了,都該好好曝光曝光。司機還說現(xiàn)在出租車的生意越來越難做,累的要死要活,苦倆錢還不夠出租公司摳巴的。司機說這些的時候,廖靜只嗯啊地點著頭,并不說什么,司機的嘮叨和她能有多大關(guān)系呢。但司機說到生意難做時,廖靜還是開口了,問他屬于哪家出租公司。司機報了名字,廖靜說這家公司挺大的,難道操作也有不規(guī)范的地方?司機說,天下烏鴉一般黑,要是規(guī)范,我們做司機的也就沒什么好抱怨的了。你們記者真可以好好去采訪采訪,也為咱老百姓說句公道話。廖靜認真地聽著司機嘮叨公司的種種收費名目,種種不是,并從包里拿出小本子,認真記了幾條。司機更來勁了,侃侃而談,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并且囑咐廖靜,這一條最重要,你記下來,一定要記下來。交代情況的時候,司機滿口臟話,廖靜的耳膜嫌硌得慌,便也懶得理他。

回到家,反鎖好房門,郝波從褲兜里掏出信封,抽出一沓百元大鈔,在手里甩了兩下后遞給廖靜。廖靜接過錢,說就存你這一份吧,我那一份要用來買衣服。郝波點點頭,從后面抱住廖靜,努起嘴巴去親她的耳垂。廖靜甩了一下頭,掰開郝波的手說,想吃什么,我去做飯。郝波抱得更緊,說我現(xiàn)在只想吃你。窗外突然響起一陣警笛,由遠而近,急促而刺耳。廖靜來到窗口,在百葉窗上掀開一條縫隙,往大街上看。大街上什么也沒有,只有刺眼的陽光和一些匆忙的人群。

一會兒,警笛聲又由近及遠,越來越遠,但那聲音卻是清晰可辨的,哪怕是很小。即使在很遠的街道上已經(jīng)消失了,再也聽不到了,廖靜的耳朵里還是驅(qū)趕不盡那種刺耳的聲音。

你說他是不是個警察?郝波從后邊抱住廖靜問。

誰?

就是在深藍電腦維修中心碰到的那個人,穿著條舊警褲的那個。

可,可能是吧,那又怎樣?廖靜甩了一下頭發(fā)。

怎樣?是啊,又能怎樣?

你這是庸人自擾。

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人家愿意給紅包,他管得著嗎?郝波說。

嗯!呃……

我看你,就是心理素質(zhì)還不到位,咱們做的就是這個,既然做了,就要按照它的游戲規(guī)則繼續(xù)做下去。

嗯!

這也難怪,你畢竟才,才做這一行。

呃!再做一段時間,咱們就收手,去另一個城市。

下一個城市,你想去哪里?

隨便,濟南、成都、西安,或者三線城市,都行。還有張睿和虞澄兩口子不是在羊城嗎,去那里也可以。

我,我不去羊城。廖靜回答得很干脆。

我無所謂,這樣四處漂泊,挺好。

呵,我還挺喜歡這個城市。

3

單位要求每人做一份社會調(diào)查,規(guī)??纱罂尚?,內(nèi)容自主設(shè)計。海軍苦思冥想了半個月,也沒想出什么好招來。眼看就要交卷了,海軍氣急敗壞地抓起一本雜志和卷紙去蹲茅坑。從廁所出來后,海軍一臉的輕松,甚至有些洋洋得意,他已從那本雜志上的一篇短文里得到答案。

調(diào)查的題目很快就擬好了,海軍將之打印出來,拿到文印部復(fù)印了一百份,并在社區(qū)內(nèi)聯(lián)系了一家百人左右的單位,將調(diào)查問卷發(fā)了下去。問卷收上來,海軍看著統(tǒng)計結(jié)果直咧嘴,媽的,偽君子,全是偽君子。海軍罵罵咧咧著,又復(fù)印了一千份,找到一家千人的大企業(yè)。結(jié)果仍然是一樣的,千分之千的都是好人。

海軍開始懷疑,也許是問卷設(shè)計上出了問題,也許問卷這種方式本身就是錯誤的。下午快下班時,他跟領(lǐng)導(dǎo)打了聲招呼,空手來到人流量大的山西路上,雙手插在褲兜里,坐在街邊的長凳上,不時用后腳跟磕著街面,看上去像一個無所事事的人。海軍從旁邊經(jīng)過的那些漂亮女孩的臉上看到了她們對他的不屑甚至鄙夷。她們不可能對一個夾著支煙閑坐在街邊長凳上的男人表示認同。海軍哼了聲,眼睛卻盯著一個地方,始終沒有離開。

一個穿套裝的女人,手里攥著面紙,她大概想把面紙丟掉,就來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垃圾桶旁。女人看到地上的錢包,愣了下神,抬頭看了看四周,好像并沒有人注意。她的上身幾乎彎成了九十度,以極快的速度撿起那只錢包,才直起上身,手忙腳亂地將錢包塞進包里。她又看了看周圍,海軍趕忙低下頭,裝作沒看見。女人的面色有些許變化,很快又平靜下來,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她僅僅往垃圾桶里扔了一張面紙,并邁步離開。她在垃圾桶旁逗留了大約十秒鐘,在這十秒鐘里她干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不能算什么事情,第二件事情或許令她不安。如果沒有第二件事情,她扔掉面紙這件事情也許只要兩秒鐘,但為了完成第二件事情,她要環(huán)顧,要深度彎腰,要手忙腳亂地掩藏,還要再環(huán)顧。對她來說,十秒鐘也許比十秒鐘本身更長一些。

那個錢包是棕色的。

套裝女人好像沒心思逛街了,步履加快,來到人群分散的市民廣場,挑個人稀的地方,坐到一張長椅上,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人注意她。她擰開手中的飲料瓶,海軍坐在離她不遠處的另一張長椅上,他看得出來那是一瓶冰紅茶。女人低下頭,從包里掏出剛才撿到的錢包。她還沒來得及看個究竟,但錢包里的一切都成了一個誘人的小秘密,如果不盡快揭開這些秘密,她恐怕很難有心情逛街。女人打開錢包,點了點。海軍相信她同時能看到那張和五百塊錢放在一起的名片。那是他的名片,上面有他的真實姓名、單位,他辦公室的電話和手機號碼。他是特意將名片和鈔票放在一起的,他還在名片上寫了一行小字,注明名片上的人就是這個錢包的主人。

海軍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偷窺著那個女人,他看出來她似乎有些矛盾。他看見她捏著自己的名片——就像一個小陷阱,從包里掏出手機,摁了幾下,又停住了。她把手機塞回包里,從長椅上站起來,欲起身離開,又重新坐到長椅上,又掏出手機。

海軍的手機果然響了,他臉上發(fā)出贊許的微笑??辞迨謾C上顯示的號碼后,海軍的笑容不見了。電話是女朋友打來的,問他在干嗎呢,他回答說正在山西路廣場。女朋友說正好下了班想去那里,她看中了一條裙子,讓他在那里等她,陪她去買。海軍說恐怕不行,我一會兒可能要離開這兒。女朋友問他和誰在一起,準備去哪兒。海軍瞟著遠處的女人說,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她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女朋友說我被你弄糊涂了,你和誰在一起,不會是別的女人吧。海軍有點支吾,低頭小聲說我正在辦正事,改天陪你逛,好不好?女朋友的口吻越發(fā)地警覺了,質(zhì)問他在廣場上能辦什么正事,你到底和誰在一起?海軍說,我也不知道她是誰,說著便下意識地抬起頭,遠處的那張長椅空了,女人已經(jīng)離開。海軍騰地站起來,幾乎是從長椅上蹦起來的。他舉著電話,快步向那張空了的長椅沖過去,一邊走一邊四處搜索。女朋友在電話里說著什么,他一點兒也沒聽進去。還好,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女人,她正在融入稠密的人群。海軍瞪大眼睛,死死咬住她的背影,蹦跶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下來。他這才聽見女朋友正在電話里“喂喂”地大聲呼叫著。海軍快步走向人群,邊走邊說我真的在辦正事,不說了,分了神,我會跟丟的。女朋友顯然更加糊涂了,連聲追問海軍,你搞什么名堂,是幫姐夫破案嗎?不能呀!海軍的眼珠子瞪得滴溜溜的圓,脹得發(fā)酸,再加上女人的背影在擁擠的人流中飄忽不定,把他弄得很緊張。

不說了,我掛了啊,拜拜!海軍說完,就掛了女朋友的電話。女朋友不放心,不停地打電話來,海軍一接電話,就感到視覺功能好像受到影響,不大聽使喚,那個女人的背影就模糊起來,他就又緊張起來。有一會兒海軍差點兒跟丟了,氣得他對著手機咆哮起來,你到底有完沒完,我說過正在辦正事。他的喊聲把旁邊的人嚇得一哆嗦,一個姑娘趔著身子白了海軍一眼,嘰咕著說,這么兇。那個女人顯然也聽到了海軍的喊聲,回頭看了一眼,海軍趕忙低下頭。海軍干脆關(guān)掉手機,專心致志地跟蹤。女人停他就停,女人進商場,他也進商場,女人上廁所,他就站在離廁所不遠的地方守著。他真擔(dān)心她在廁所里玩點易容術(shù),那可就慘了。好在女人很快就從廁所里走了出來,還是那身衣服,還是那款發(fā)式,臉上也沒多罩上一副墨鏡。

天漸漸黑下來,女人走向公交站臺。海軍的嗓子眼有些干,他有些光火,加上惹了女朋友生氣,他不禁有些恨起那個女人。他本來是不會恨她的,要恨也是人家先恨他。他準備走上前去,討回自己的錢包。

公交站臺上擠滿了人。忽然一個中年婦女大哭起來,說她的錢包不見了,剛剛還在包里的,現(xiàn)在卻不見了。旁邊的好心人圍上來,問這問那。中年婦女說今天剛?cè)〉腻X,整整三千元呀,到處都找遍了。缺德的小偷,不得好死。海軍看見那個女人怔在那里,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似乎令她局促不安。她怔了一會,快步離開站臺,走到噪音小的地方,麻利地打開挎包,掏出自己的手機和那個錢包,并從錢包里翻出那張名片??匆妼Ψ脚e著手機撥號,海軍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機正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忙不迭地打開來。女人抱著一只胳膊,在原地跺著小碎步。電話接通的時候,女人停下來,身體重心落在右腿上,左腿稍稍彎曲。她的右小臂橫在胸前,左手舉手機,微微低著頭。海軍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著她,忽然覺得遠處灰暗光線里的這個女人的站姿看上去有幾分迷人。

4

請問程總經(jīng)理在嗎?

我就是,你哪位?

廖靜沒吱聲,利索地掛掉電話,嘴里嘰咕了一句,總算抓到你了。廖靜掀開被單,看著旁邊熟睡的郝波說,別睡了,該開工了。郝波揉了幾下眼睛,扯過床單重新蓋住自己說,這么早去哪兒呀,再睡會兒。不行,我打了兩天電話才抓到他,遲了他可能又要離開辦公室了。你說誰?郝波問。天地出租公司的程總,廖靜知道如何能讓郝波興奮起來,只要讓他意識到目標人物,她相信他是會興奮起來的。郝波果然騰地爬起來,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廖靜笑著搖搖頭,讓郝波刷牙洗臉。洗好后郝波一手抓起攝像機,一手抓住廖靜,快點,你不是說遲了就抓不到人了嗎。廖靜被郝波抓著手腕,踉蹌地跑下樓。在街邊等出租車時,廖靜問郝波,看我昨天買的這套衣服怎么樣。郝波鵝著腦袋看街上有沒有空車,也沒看一眼廖靜,就說挺好的。什么挺好的,你根本就沒注意,廖靜噘起嘴。郝波轉(zhuǎn)過臉,看了一眼廖靜身上嶄新的米白色套裝說,是挺好的,很適合你的身材和膚色。廖靜仍然噘著嘴,我發(fā)現(xiàn)你越來越不關(guān)心我了。郝波笑了笑,攬了一下廖靜的肩膀說,怎么會。

出租車來了,廖靜讓郝波坐前面,自己一個人坐后面。郝波要和她坐一起,廖靜說你還是坐前面吧,郝波只好坐到副駕駛的位置。

到了天地出租公司的辦公點,恰好碰見好幾十輛出租車停在公司大院里,幾十人聚在辦公樓下面??粗矍暗那榫?,廖靜笑了,小聲對郝波說,真是天助我們。郝波似乎一下子沒明白廖靜的意思,廖靜說你笨死了,看不出來這些司機正在鬧事嗎,還不快拍。郝波明白過來,忙不迭地將攝像機扛到肩上,眼睛對著取景器。廖靜悄悄地踢了他一腳,郝波轉(zhuǎn)過頭,莫名地看著她。廖靜說,鏡頭蓋,笨蛋。郝波這才發(fā)現(xiàn)鏡頭蓋還沒拿下來。

郝波先拍了那幾十輛出租車,然后是人群、辦公樓,接著將鏡頭轉(zhuǎn)向廖靜,跟著她走向人群。廖靜把話筒遞到一個司機模樣的人嘴邊,問為什么不上路,卻要聚集到公司里來。一大群人圍上來,一個個表情嚴肅,群情激憤的樣子。被采訪的司機唾沫星子飛濺,兩手攤開說沒法上路了,簡直就是資產(chǎn)階級,剝削人呀,上路賺點錢還不夠他們摳巴的。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把廖靜擠得幾乎沒地方站立了。廖靜說大家不要亂,一個一個講,我們就是來采訪天地出租公司內(nèi)部管理問題的,大家有什么問題,盡管可以對著它們說。廖靜指了指手中的話筒和郝波肩上的攝像機。

兩個身材魁梧的工作人員從辦公樓出來,擠進人群,擠到廖靜跟前,客氣地說,記者同志,有什么問題,請到我們總經(jīng)理辦公室談吧。廖靜說那好,還以為你們經(jīng)理不愿意見我們呢。其中一個諂媚地笑著說,怎么會,請還請不來呢。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我們也要見總經(jīng)理,便立即得到響應(yīng),司機們簇擁著廖靜和郝波涌向總經(jīng)理辦公室。兩個工作人員費了很大力氣,總算將司機們擋住,把廖靜和郝波讓了進去。

廖靜主動和程總握手,說我們是城市頻道的記者,因為得到司機鬧事的消息,就匆忙趕了過來,沒和程總事先聯(lián)系,請多包涵。被叫程總的人狠狠客氣了一番,接著就苦下臉來,說,我們也難做呀,我們也有這樣那樣的困難,希望二位不要只聽他們的一面之詞。廖靜不客氣地說程總應(yīng)該清楚,反映群眾呼聲是我們媒體的職責(zé),我們不會有任何傾向性,只會客觀地報道事實。程總挑起大拇指,贊揚了一番,說就今天發(fā)生的事,我們剛剛已經(jīng)召開了緊急會議,決定取消兩項收費。廖靜緊接著問是哪兩項收費,是不是你們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兩項收費有不合理之處。程總尷尬地笑了笑,看了兩眼郝波攝像機鏡頭上閃爍的紅燈,沒有回答。廖靜又追問了幾個問題,程總都是三緘其口,一副打死也不說的架勢。

門開了,剛才的一個工作人員慌慌張張地走進來,附到程總的耳朵邊說了兩句什么,同時悄悄地遞給他兩個信封。郝波朝廖靜擠了一下眼睛,廖靜裝作沒看見。程總對工作人員說,把他們一并請到小會議室吧,你先招呼著點,我一會兒就過去。廖靜發(fā)現(xiàn)程總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似乎還陰毒地看了她一眼。廖靜微微一笑,看來程總很忙,我們就不多打攪了,還要回去趕著制作呢。程總臉上立即又堆滿了笑容,哈哈一笑,很老練地掏出兩個信封,往廖靜和郝波手里一塞說,二位辛苦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其他媒體的朋友也都趕來了,我就不多招呼二位,這點小意思,請笑納。廖靜故作尷尬地笑了笑,舉著信封說,這要是被我們領(lǐng)導(dǎo)知道了,可不太好。程總哈哈大笑,天知地知,大家都是明白人,我還不至于笨到要給二位捅婁子的地步。廖靜笑了,看來程總是個爽快人,廖靜說著把信封塞進包里,麻利地拉上拉鏈,我們會有數(shù)的,告辭。說著就拉開門,手也沒握一下,就快步走了出去。剛出門的時候,好像聽見程總問了一句,還沒請教二位貴姓,以后也好交個朋友。廖靜裝作沒聽見,郝波想回頭應(yīng)答,被廖靜阻止住了。

二人快步走出公司大院,來到大街上,長長松了口氣。

5

第一例調(diào)查對象的表現(xiàn)令海軍感到滿意。

第二例是個男性。在一個巷口,一個衣著簡單的中年男子撿到錢包后,點了點里面的鈔票,騎上車就走了。海軍騎上小摩托遠遠跟著,看見他拐進一家工廠。海軍看著工廠門口的招牌笑了,正是他第二次發(fā)放問卷的那家大企業(yè)。海軍來到門衛(wèi)處,掏出證件,問門衛(wèi)師傅剛剛騎車過去的那個工人叫什么名字。門衛(wèi)看了看海軍的證件,也沒敢細看,就急忙告訴了他。海軍又問那人是哪個車間的,家住哪里,門衛(wèi)師傅似乎有點害怕,支吾了一陣說你還是去保衛(wèi)科問吧,廠子這么大,并不是每一個人我都認識。海軍又來到保衛(wèi)科,照例掏出證件,保衛(wèi)科科長接過一看,笑著說,原來是張所長手下的人,以前怎么沒見過。海軍幾乎是以搶的動作奪回證件,繞過對方的話茬說,你說的那個張所長,他是我姐夫,不信你可以馬上打電話問。保衛(wèi)科科長連忙賠笑,連聲說絕沒有絲毫懷疑您的意思,只是沒見過,有些臉生,有什么指示,盡管吩咐就是了。海軍單刀直入,問出剛才那個工人的家庭住址,就回單位了。保衛(wèi)科科長很是緊張和感到神秘,問海軍那個工人犯了什么事。海軍一臉嚴肅地說沒什么,你是保衛(wèi)科科長,應(yīng)該明白這里的規(guī)矩。科長連連點頭,一直將海軍送到廠門口,當(dāng)著海軍的面把門衛(wèi)訓(xùn)了一通。

回到單位,海軍將前番發(fā)放到那家工廠的一千份問卷搬出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他不知道那個撿錢包的工人有沒有參加問卷調(diào)查,如果參加了,他就是這一千個好人中的一個。再如果他到今天還沒改變填寫問卷時的人生信條的話,在接下來的某個時間段,海軍就應(yīng)該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海軍對自己的假設(shè)表示懷疑,搖了搖頭,把一摞問卷扔在那兒,忙別的去了。

快下班的時候,海軍回到自己的辦公桌,看見那一摞問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嘴里嘰咕著,一邊嘀咕一邊收拾停當(dāng),最后抱起那摞問卷,將它們?nèi)舆M樓梯口的垃圾箱里。在他看來,這一摞問卷實在沒有保留的必要了,上面的回答全是廢話。不過這樣也好,恰可以從反面證明他現(xiàn)在采取的調(diào)查方式是真實有效的,也是最具有說服力的。令海軍有些悻悻然的是,他已經(jīng)將調(diào)查報告的寫作框架搭起來了,下面的事情,無非就是積累一定的數(shù)據(jù)。弄不好他的調(diào)查報告會讓領(lǐng)導(dǎo)嘆為觀止,大大地表揚一番,甚至將他的報告作為學(xué)習(xí)材料分發(fā)到各部室,人手一份,好好學(xué)習(xí),并上報上級,表揚獎勵他一番呢。

當(dāng)晚,海軍來到那個工人所在的小區(qū),是一片舊式樓房,擁擠不堪。海軍爬到七樓,確認了門牌號后,輕敲幾下。門開了,果然是那個工人家。他從門后探出腦袋,問海軍找誰??匆娝荒槦o謂的樣子,海軍不禁有些生氣,不客氣地說,就找你。對方說,我不認識你。海軍笑了,說能進去說話嗎,這樣說話不方便。對方有些警覺,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有什么事你說吧,不是推銷東西的吧,是就走人,我們什么也不買。海軍只好報出工廠保衛(wèi)科科長的名字,說是趙科長介紹我來找你的。對方皺了皺眉,很不情愿地把海軍讓進屋里。

屋里的擺設(shè)非常簡陋,只有一臺十七英寸的舊式電視機和一臺脫了漆的冰箱,客廳小而黯淡。一個女人正在廚房里刷洗。男人見海軍不斷打量,沒好氣地說,窮得很,買不起值錢的玩意兒。海軍被讓座到飯桌邊的一張木椅子上,椅子吱嘎吱嘎地叫了兩聲,弄得海軍不好再動彈。他突然覺得有些局促不安起來。海軍試了幾回,終于在臉上擠出一些溫和的微笑,他盡量把語氣放得平緩,說,我來主要是想問您,今天早上上班的路上,您在某某巷口是不是撿到一個錢包。男人本來半弓著腰的,聽海軍這么一說,腰桿子立馬直挺起來,但說話卻有點兒結(jié)巴,什么錢包?沒撿過。海軍能看出來這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普通工人,并非那種老油條、二癩子式的人物。他笑了笑,盡量以溫和的語氣說,可是有人看到你撿了。男人的臉漲紅起來,不知如何回答。廚房里的女人,無疑是他的妻子,端了杯茶過來,放到海軍面前。他們的談話她大概都聽到了,便對男人說,既然人家找上門來了,那就……話還沒說完,男人已伸出大手,將她撥弄到旁邊說,去去去,你少插嘴。男人虎視眈眈地問海軍是什么人,憑什么就認定他撿了錢包。海軍無心拖延,只好掏出白天在工廠里用過的那個小本本遞給男人,男人看了看,手有些抖,氣也短了。海軍收回小本本,塞進兜里說,是這樣的,失主一早報了案,說錢包里的錢是急著給父親治病的,已經(jīng)借得七窟窿八眼了,好不容易又從別人那里借了點,一早準備去醫(yī)院的,偏偏半路掉了,讓我們無論如何幫忙找到。海軍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就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長嘆一大口氣說,也罷,還給他吧。

男人從褲兜里掏出錢包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的女人嚶嚶抽泣起來。海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錢包,問男人,大嫂是怎么了。誰知男人也低下了頭,硬生生地擠出幾滴眼淚。

原來男人的女兒得了白血病,正住院呢,天天要好幾百塊的醫(yī)療費。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被借得到處躲他們,兩口子已經(jīng)到了一籌莫展的地步。一大早撿到五千塊錢,本來要沖抵住院費的,猶豫一天了,晚上回到家,兩口子就商量,到底是還人家還是不還,最后咬牙決定先昧次良心,不還了。剛商量好,海軍就到了。

海軍忽然覺得手里的錢包異常燙手,好像那個錢包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他從兩個弱不禁風(fēng)的人那里搶過來的。海軍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地為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他一急,就從錢包里掏出一沓錢來,塞到男人手里,轉(zhuǎn)身走了。

6

城北的一個加油站失火,郝波問廖靜有沒有必要去一趟。廖靜眨巴眨巴眼睛,說你動動腦子行不行,去那樣的地方能有什么好處。郝波點點頭,表示贊同,說這不都是好幾天沒接到活了嗎,怪慌的。廖靜端著茶杯,她出神地看著窗外,一只鳥的影子迅速掠過,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天空真是太狹小了,小得容不下一只鳥,廖靜嘀咕著,放下茶杯,走進衛(wèi)生間洗澡去了。

郝波隔著玻璃門說,我們不能老待在家里,得走出去,不如我們到街上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廖靜說我洗了澡想睡會兒,要不你一人去吧,有情況給我打電話。郝波應(yīng)允。廖靜在門內(nèi)大聲說,別忘了帶手機,你總是丟三落四的。郝波應(yīng)了聲,然后開門離開。

廖靜并沒有打算睡覺,她換上那身剛買的套裝?;瘖y的時候,廖靜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頓住了。那張面孔看上去有幾分陌生,她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的這張臉不是這樣的,至少沒有現(xiàn)在這般顯老。兩年來她和郝波東奔西走,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她對這座城市已相當(dāng)熟悉,并隱隱覺察到自己已經(jīng)開始喜歡上這里,但同時也總有種緊張感伴隨著內(nèi)心,令人惴惴不安,好像只有逃離這座城市,那不安才能平復(fù)下去。她不想再去別的地方了,她又想去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兩種心理就這樣撕扯著她,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而令人討厭。盡管郝波一再強調(diào),年底之前就退掉現(xiàn)在租住的房子,帶她離開這里,回烏城,或者去另一座城市。別的城市又能給她帶來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她覺得累了,也許就是因為累,所以特別想安頓下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特殊的女人,她和所有普通女人一樣,想安頓下來,想過一種安穩(wěn)的生活??墒呛虏ê孟襁€沒跑夠,他還要繼續(xù)奔跑下去,不知道哪里是終點,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曾經(jīng)勸過郝波去她的老家東北,或者就在這里買房子,住這兒也挺好。郝波不愿意去東北,也不愿意在這里買房子,說這兒不可能容得下他們。廖靜說,那你要去哪里?你有沒有為我想過。郝波說你當(dāng)初不是很贊同這樣嗎,就我們兩人,永遠脫離不相干的人。廖靜說當(dāng)初是當(dāng)初,現(xiàn)在我的想法變了,我們不能老這樣下去。郝波便不吱聲了。郝波從來不和她爭吵,更不會跟她翻臉,這使他看上去是一個相當(dāng)值得依賴的男人。這種感覺就像一枚釘子,把廖靜緊緊地釘在郝波身上,使她無從擺脫。有時候廖靜又覺得郝波是個魔鬼,非常可怕和可憎,根本不值得信賴和跟從。廖靜不止一次地想象郝波和她發(fā)生了爭吵,甚至打了她,兩人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這樣也許能帶來一些改變,盡管誰也不知道那改變到底是什么,但這樣的情形僅僅局限于她的想象。

電話猛然響起,廖靜渾身篩糠似的抖了兩下,她起身時從鏡子里看見自己臉上掠過一種非常明顯的驚恐的表情。

廖靜把話筒塞在包里,拎著攝像機趕往郝波告知的地點。半路上堵了幾乎半小時的車,郝波不斷地打電話過來,似乎很著急,說你怎么搞的,還沒到。廖靜說堵車,我有什么辦法。郝波氣呼呼地掛斷電話,很快就又打過來。廖靜說看到你了,我就在馬路對面。廖靜沖下出租車,向馬路對面跑去。戛然一聲剎車,一個司機探出頭大叫一聲找死啊。廖靜沖到郝波跟前,嚇得不輕。郝波的臉似乎都等青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再著急過馬路也得小心點呀。郝波嘟囔著,一把從廖靜手上搶過攝像機,繼續(xù)嘟囔說,就是走著來,都能走兩個這么遠了。廖靜被搶得一個踉蹌,再看看郝波那副急吼吼的樣子,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非常的猥瑣,令人厭惡。廖靜盡量壓制住火氣,冷冰冰地說,急也是你,不急也是你,大不了白跑一趟,有什么關(guān)系。郝波大踏步奔向一家照相器材市場,說眼看著一泡活就要沒了,能不急嗎。廖靜本來緊緊跟在郝波后面的,便突然停下來,大聲說,錢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嗎?郝波回過頭,擰著眉頭說,你少廢話,話筒呢,你不會忘記帶話筒了吧!廖靜的手動了一下,又停住了,她故意沒掏出包里的話筒。

郝波氣得支棱著腦袋往前走,也不搭理廖靜,走出一大段路,回頭看見廖靜還站在那兒,就扯著嗓子喊她。廖靜站在原地,挪了一下腳步,又停住了。郝波走回來,壓低嗓音呵斥說,還傻愣在這兒干什么,回去吧。廖靜能聽出來,他已經(jīng)在努力克制自己了,否則他怎么可能會這樣呢?廖靜故意不回應(yīng),雙眼茫然地看著大街上飛奔的車輛,想象著自己被一輛飛速而過的車子劫持而去。

郝波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廖靜用力甩開,往旁邊趔了兩步。郝波說好,你不回去是不是,那我回去。說完掉頭就走。走出一段路,郝波又回過頭,看見廖靜仍然站在那兒,眼睛望著別處。郝波往別處看了看,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他躊躇了一陣,終于一個人走了。

廖靜能感覺到郝波終于一個人走了,不用看也知道。她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身體里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委屈和不悅??磥砩鷼馐嵌嘤嗟模呀?jīng)不生氣了,如果讓她回頭想一想,她甚至找不到生氣的理由。她抱著雙臂,沿著街邊的人行道漫無目的地向前游蕩。身邊的人流行色匆匆,全朝相反的方向撲過去,這使她看上去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魚兒。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終究要游向哪里。

7

海軍想好了,就實際調(diào)查二十個人,這二十個人可比一百份、一千份的問卷調(diào)查更能說明問題?,F(xiàn)在他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十九人,基本上沒出紕漏或者說損失。如果一定要報損失的話,那就是他掏了一沓錢給了那個工人,但這是他心安理得做的一樁事,算不上損失。他甚至覺得,這一系列的行動使自己在人格上有所升華。有的人令他鄙夷,有的人令他感動,有的人讓他感到無地自容,也就是說,他更進一步地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他開始變得坦然,并決定以后做一個純粹的人,即便不能百分之百地純粹,至少他更加懂得如何處理一些原來不是很有把握處理的關(guān)系和事件了。

這天他像往常一樣來到大街上。陽光很好。海軍穿了套休閑服,雙手插在褲兜里,慢悠悠地晃蕩著。他覺得很輕松,盡管嘴巴里的傷口尚未痊愈。再調(diào)查一個,他就可以結(jié)束自己的跟蹤調(diào)查了。少了不足以說明問題,多了他自己也許會膩味的,二十個在他看來恰到好處,不多不少。

嘴里的創(chuàng)傷是第十五個調(diào)查對象留給他的。那天中午他溜達到一個停車場,把錢包扔在一輛別克轎車旁。魚兒很快上鉤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大塊頭,鼻梁上架著副墨鏡,腋下夾著公文包,一副很厲害很有錢的樣子。海軍正準備調(diào)查這樣一種人,所以才把錢包扔在了轎車旁。調(diào)查過程中,他忽然發(fā)現(xiàn)被調(diào)查的大多是平頭百姓,身份、職業(yè)、財富、社會地位比他都強不到哪里,便意識到調(diào)查對象的范圍不夠?qū)挿?。他決定擴大調(diào)查對象。

大塊頭身后還跟著兩個馬仔樣的小青年,其中一個為他打開車門,另一個坐到駕駛座上。大塊頭上車的時候,將錢包踢到了車子底下,但他還是看見了。他把公文包扔進車里,蹲下來,伸手去拿,沒拿到,便更大幅度地彎下上半身,屁股高高翹起。大塊頭終于拿到了錢包,將里面的鈔票抽出來點了點,把那張海軍的名片扔到了地上,咧嘴一笑,大聲對旁邊的人說,人要是順當(dāng),走路都他媽的被錢絆腳。開車門的馬仔彎腰撿起海軍的名片,不大認識字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出上面的一行手寫體小字,讀完就將名片又扔到地上,譏笑地說,我看這孫子是窮怕了。海軍躲在暗處,氣得差點兒破口大罵。他干脆走出來,正好大塊頭將錢包遠遠地朝他這個方向拋了過來。海軍一伸手,正好接住。

請等一等,這錢包是我的,原來是你們撿到了,真巧。

大塊頭正要上車,聽海軍一嚷嚷,原先興奮的面孔很快變得一片陰青,剛說過錢絆腳,這就鬼敲門來了,今兒是咋了。

不好意思,我錢包掉了,那張名片上的人就是本人。海軍指了指地上的名片。

大塊頭顯然有些臉上掛不住,他哼唧著走到名片前,彎腰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由于隔著深色墨鏡,海軍看不清對方的眼神,但他能感覺到對方很大的不愉快。

我憑什么相信你就是名片上的人!

錢包里有兩千塊錢,整數(shù)。

錢包是空的,沒錢,不信你可以問他。大塊頭指了指身邊的馬仔說。

海軍最看不慣的就是這種行徑。他只好掏出那個一貫好使的小本本,遞到大塊頭近前說,我還有證件,這下你總該信了吧。不掏證件還好,這一掏,反倒激怒了對方,好像他跟證件上那種身份的人有天大的仇恨似的。大塊頭惡狠狠地叫了一聲,揍的就是你這種人。海軍沒任何防備,只覺得腮幫子被猛地一擊,就栽到了地上。

腮幫子里面被牙齒硌破了很大一塊,又怕熱又怕辣,偏偏海軍喜歡喝湯,吃辣東西,結(jié)果五六天沒喝湯、不見辣子,饞得肚子里直叫。

挨打的第二天,海軍的姐夫,也就是張所長來看他,后面還跟著個人,拎著好幾袋子營養(yǎng)品。海軍看見姐夫身后的人,抓起杯子就砸,沒砸著,再想發(fā)泄,被姐夫呵斥住了。大塊頭一臉的媚笑,不斷地解釋說自己昨天喝多了,兄弟多多包涵。海軍抓起他放到茶幾上的營養(yǎng)品,一股腦兒扔到門外,說不砸掉你的兩顆牙,這事沒完。大塊頭低聲下氣,扔下五千塊錢,灰溜溜地先走了。姐夫說大塊頭是他們轄區(qū)的一個生意人,昨天的確是喝多了,酒一醒,就趕忙來找到他,說是來自首。姐夫拍拍海軍的肩膀,說這小子的老婆剛剛和他鬧了離婚,原來是和一個警察好上了,也難怪你亮證件讓他那么惱火。你挨了一拳,賺了三千塊,我看這事就到此為止吧??丛阱X的份上,海軍沒再說什么。臨走時,姐夫又囑咐他,以后不要老是穿著退役了的警褲出去辦事,傳出去不好。海軍尷尬地笑了笑,我這不是為工作方便嗎,再說了,咱這也是正兒巴經(jīng)的單位,沒給你捅婁子。

海軍揣著大塊頭補償?shù)膸浊K錢溜達到照相器材一條街上。他想要買架相機,要全自動的,好送給女朋友。這些天來,女友對他的誤解越來越大了,盡管他作了解釋,可是兩人總是鬧別扭。海軍一直想補償一下,有了錢,補償?shù)霓k法自然也就有了。

不經(jīng)意間,海軍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她一個人,抱著雙臂,在街邊的人行道上慢悠悠地溜著,好像有什么心事,顯得很不開心。海軍突然有股惡作劇的沖動,他抓住褲兜里鼓囊囊的錢包,猶豫了一下,沒立即掏出來。他有些猶豫,但在另一種讓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作用下,他還是不自覺地掏出了錢包,瞅準一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將錢包丟在她必然能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位置上。

廖靜回到家,已近掌燈時分。

她原打算不把撿到五千塊錢的事告訴郝波的,但看到郝波已經(jīng)炒了幾道小菜,開了瓶啤酒,大有向她獻媚和悔過的意思,也就不那么生氣了。廖靜把撿到的錢包拿給郝波,郝波很高興,隔著桌子親了廖靜一下。廖靜端著酒杯,轉(zhuǎn)臉向窗外的夜色看了看,什么也沒看見。郝波夾起一筷子菜,塞進廖靜嘴里,說了一句很煽情的話,廖靜被逗樂了,拿手打了郝波一下。

吃完飯,廖靜要刷碗,郝波搶過來不讓她刷,端到廚房里刷了。

8

廖靜從商場一樓乘坐手扶電梯上到二樓樓梯口時,海軍故意上去碰了她一下,差點兒把她碰倒,幸好海軍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廖靜面紅耳赤,顯然有些氣惱。海軍連聲說對不起,說完便故作驚訝地指著廖靜,你不是那位女記者嗎,我們見過。廖靜怔了一下,她有些警覺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一時還想不起來他是誰。她甚至因為海軍的反應(yīng)而有些慌亂,只是對方不會察覺罷了。在這個城市,廖靜沒什么好怕的,怕就怕別人說認識她,見過她。說認識她也許比說見過她更嚴重些,更讓她感到不安。所以廖靜確認海軍說的只是見過她,而不是認識她時,略微放松了些。

在深藍電腦維修中心,想起來了嗎?海軍笑著補充。

海軍今天故意穿著和去修電腦那天一模一樣的衣服,上身一件汗衫,下身還是那條舊式的警褲。這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的。正因為如此,海軍補充的那句話還沒說完,廖靜就已經(jīng)想起他了,并想起了那天回家后她和郝波的對話。

海軍把廖靜拉到商場供人休息的茶座,找個空位坐下來,殷勤地問廖靜要不要喝點什么。廖靜故作冷淡,不用了謝謝,我跟你又不熟。海軍熱情不減,點了兩杯可樂,遞到廖靜面前一杯。廖靜本來不喜歡這種碳酸飲料,但她有些被動,也懶得申辯,她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我不喝可樂的。她說著把杯子推到海軍面前,點了杯芒果飲料。海軍又殷勤地走到吧臺,把芒果汁雙手捧到廖靜面前。他要幫廖靜把吸管插進去,廖靜說,我自己來。說著去搶吸管。海軍擋開她的手,就差沒抓住她的手。海軍一邊插吸管一邊將已經(jīng)說了兩遍的話頭又重復(fù)了一遍,那次修電腦,你一句話就使我的電腦受到隆重待遇,我當(dāng)時就想,要是再見到你,無論如何得請你吃頓飯,沒想到還真就讓我碰上了。廖靜喝了一口芒果汁,笑著說這句話你已經(jīng)說了三遍了。海軍撓了撓頭,盯著廖靜的臉蛋,大膽而熱切。

海軍說,坐會兒我請你到海鮮樓吃飯吧。

你已經(jīng)請我喝飲料了。廖靜低著頭,既沒說不,也沒說好。也許是初次碰到海軍時的印象使廖靜心存他念,她需要弄清楚,對面這個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廖靜的擔(dān)心顯然是多余的,可是她并不清楚這一點,所以海軍再次重復(fù)去海鮮樓吃飯的話題,廖靜默許了。有個念頭或者說沖動在海軍腦子里一閃而過,他以一種類似強硬的目光盯著廖靜,也不言語。

從此兩人頻繁約會,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廖靜回到住處時,已經(jīng)到了深夜。郝波正在看電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畫面,廖靜開門進來,他的眼珠子都沒動一下。一眼就能看出來,實際上郝波是坐立不安的,但是當(dāng)他看見廖靜有些悵然若失地回來,臉上緊張的不安有所緩和。他輕聲問廖靜吃飯了嗎,廖靜回答得很干脆,說吃了,說完就不再理郝波,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郝波給廖靜倒了杯冰鎮(zhèn)飲料,廖靜接過去,看了一眼郝波,欲言又止。

郝波安靜地坐到廖靜對面,眼睛盯著對方,好像在等待一個結(jié)果。廖靜喝了口飲料,和郝波對望了一下,隨即耷拉下眼皮。廖靜還沒想好要怎么說,對于郝波等待的那個結(jié)果,她心里是清楚的,卻無從出口。也許她要做的不是說出來,而是選擇。僵持了許久,廖靜終于開口說話。

我們離開這里吧。

去哪兒?

哪兒都成,就像我們來這兒一樣,飄到哪兒就哪兒。

不如回烏城吧,我父親越來越老了。

我不想回烏城。

廖靜早已下定決心,和過往的一切訣別,再不觸碰。郝波似乎更加明白了一些什么。這兩三個月以來,他已感到明顯的不對勁,至于到底因為什么,他一直說不清楚,而此時他已經(jīng)完全明白廖靜的意思了。“我們離開這里吧”,是決定還是試探性的詢問,答案不言自明,郝波知道已無須深究下去,那樣只會使自己更加焦躁和氣惱。要說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郝波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到地上,啪的一聲,碎玻璃迸濺得到處都是,黃色的橙汁潑濺在白色的地磚上,像被打碎的夢境。廖靜的小腿被一枚玻璃碴劃破了,她顫抖了一下,一種類似驚醒的疼痛襲遍全身。她真的從以往的生活中醒來了一般,面對現(xiàn)實反而顯得陌生和茫然,有些無動于衷。鮮血迅速滲出來,匯聚成一大滴,順著廖靜的小腿下滑??赡苁橇戊o皮膚光潔的原因,血滴滑得很快,滑到她的腳脖上,沿著涼鞋帶向兩邊分散蔓延。廖靜對此沒有任何反應(yīng),怔怔地坐在那里,享受著細小尖銳疼痛的余韻和血滴下滑時帶來的微癢。

9

郝波想給張睿發(fā)一封電子郵件,簡單說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兩年來的狀況:一直跟廖靜在一起,我的病情似乎也好轉(zhuǎn)不少。按廖靜的意思,是不要主動聯(lián)系張睿和虞澄兩口子的,既然我們選擇了這種方式,就是要出離的意思,如果又到處告訴別人我們的去處,那還有什么意義呢。郝波一想也對,盡管他有好幾次忍不住進入郵箱調(diào)出張睿的郵件地址,最終還是放棄了。原因倒不是因為廖靜口中的既然出離便決絕執(zhí)行的態(tài)度或方式,更主要的是,郝波覺得自己和張睿在彼此的生命中都扮演了一個羞辱者的角色,誰對誰來說,都沒有歡樂和值得懷念的友誼。但是每當(dāng)最無助的時候,郝波唯一能想到或者想要求助的人就是張睿。

但張睿的郵件又來了,并再次邀請郝波和廖靜去羊城玩兒,郝波憋了幾天,終于在廖靜與海軍再一次約會后借題發(fā)揮。我們?nèi)e處走走吧,比如羊城,或者我一個人去也行,即便不去羊城而是回烏城或者別的地方,總之我覺得需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郝波語無倫次,廖靜聽得出他的心亂如麻,她忽然覺得厭煩,過往的一切,現(xiàn)在的所有,都令她厭煩,原來自己是逃不掉的,不管在烏城,現(xiàn)在的沙市,還是一直心有戚戚的羊城,自己是逃不掉的,郝波也逃不掉。既然逃不掉,干脆直面,不妨走進那纏繞不去的陰霾,也許在未知的夢魘深處有個明確的答案。

到了羊城,廖靜跟郝波被安排住在五陽湖公園里的度假式酒店,酒店嵌在一片森林里,外圍有山,內(nèi)有五陽湖,環(huán)境自是沒得說。對廖靜的到來,虞澄表現(xiàn)出少有的熱情,一向波瀾不驚的她居然不厭其煩地張羅起兩人的飲食起居,行程安排。張睿本來以為她會無所謂,甚至可能會有些拒絕,也做了些準備工作,現(xiàn)在都用不著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虞澄邀請廖靜住到家里,跟她一起住,還幫張睿收拾好行李,讓他去跟郝波住賓館。張睿拎著行李,悄聲對虞澄說,沒這必要吧,人家兩口子來旅游散心,咱怎么好拆開人家呢。虞澄把他推出門外,他們在一起那么久了,還在乎這幾天?就是你我也一樣的。

張睿沒辦法,來到郝波下榻的賓館房間,放下行李,帶他在湖邊和森林里溜達一圈,邊走邊聊,各自的情況,三言兩語也就交代清楚了,一些無法言說的,自然都掩飾過去。吃罷晚飯回到房間,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還能聊些什么。張睿并不是沒有注意到郝波的憂傷與不安,也意識到郝波在電子郵件和聊天中的交代都有可能是敷衍,便假裝刻意地問了一句郝波曾經(jīng)的恐懼和無力是不是因為換了個地方而有所改善,如果有,不妨直說,我或許可以幫助到你。郝波怔怔地看著張睿,無言以對,最后只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張睿便都明白了。

兩人聊到很晚才睡,第二天,虞澄開車帶他們?nèi)ズ_呁鎯?,張睿沒再作陪,而是去了單位。他檢索了幾乎所有手頭保存的病人檔案、論文資料,試圖找到可能對標郝波病情的病因或癥狀表征,卻一無所獲。張睿有些沮喪,他對自己的專業(yè)水平已經(jīng)足夠自信,多例心理學(xué)界一直未能有所突破的病案,在他手上都取得了突破性成果,即便妻子虞澄的頑固性潔癖,經(jīng)過他的一番努力,僅僅通過保守治療,虞澄的病情看上去都已經(jīng)大為改善,偏偏郝波的表征令他毫無頭緒,甚至不知道如何命名。他甚至想起還在烏城讀研的時候,導(dǎo)師看過郝波的病例后也只說了一句,你的朋友沒有病,他是正常的。張睿寧愿相信導(dǎo)師的話,也一再拿這句話誘導(dǎo)郝波,就是希望他能忘記自己在性愛過后那種如墜深淵的冰冷恐懼和無力感。但現(xiàn)在看來,郝波似乎根本不能忘記那種絕望和無助,除非失憶,除非他不再貪歡世俗生活,這未免過于殘酷和不切實際。至于多年以后,張睿終于發(fā)現(xiàn)讓所有熟悉的人與事物都在郝波的生活里消失才可能是最好的治療手段時,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不該主動提及郝波的病情,不該盛情邀請他去羊城。熱情、友誼、關(guān)照乃至情愛,對郝波這樣的人來說都顯得多余,最好的方式就是讓整個世界都放棄或者說忘掉他。

虞澄和廖靜那頭則熱鬧非凡,為了陪廖靜,虞澄干脆請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年假,陪她逛街,吃各種小吃,去各處景點,還拿出一天時間去了趟香港,結(jié)果買回來一大堆東西,包括送給張睿和郝波的禮物。

虞澄和廖靜相守的幾天里,兩人同吃同睡,完全不管不顧各自的丈夫。過往的種種溫存和隱秘的尷尬與晦澀,似乎已經(jīng)隨著年齡、狀態(tài)、距離、時間的開闊變得平靜、坦蕩,那種因為時間和距離造成的疏遠感也激發(fā)出二人藏于心底對彼此的溫情呼喚,不用言語,她們就能心有靈犀地躲進暗夜深處相擁,糾纏在一起。廖靜問起虞澄和張睿的夫妻生活,張睿的表現(xiàn)或者說能力是否令她滿意,虞澄坦然承認自己有心理疾病,她其實是對丈夫身懷歉疚的,可是她自己也無法走出自己心理的陰影。廖靜沉吟不語,第二天一早才對虞澄說,這樣不行,我們還是回去吧,我們都應(yīng)該擁有各自獨立而且正常的生活。虞澄有些氣惱地問,什么是正常的生活?廖靜怔在那里,良久才回過神來,氣色黯然。她忽然想到海軍,另一個城市的一個無關(guān)痛癢此時卻覺得有必要趕緊見到的男人。廖靜收拾行李,虞澄看著她忙碌,不大情愿地上前搭把手,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一點兒也不快樂,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跟他耗在一起。如果你們哪天分開了,你就來我這兒。廖靜突然流下淚來。

10

一回到沙市,廖靜就找到海軍,單刀直入地說,既然你已經(jīng)瞄上我們,為什么不下手?海軍有些莫名其妙,轉(zhuǎn)而說,我還不能確定自己對你有沒有把握,而他,我根本就沒放在眼里。

廖靜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卻不敢告訴郝波??墒撬⒉挥X得害怕,相反,海軍帶給自己的感覺居然那么地令人安靜和安全。有時候廖靜不得不自嘲,或者干脆直接對著海軍冷笑說,你還挺老練的嗎,什么時候動手?這時的海軍總是裝聾作啞地說,你吃菜,來,這兒的鹽水乳鴿是很有名的。或者說,今天你應(yīng)該早點兒回去,你男朋友還在等你,不能讓他等太久。有一次廖靜終于忍不住了,把滿滿一杯啤酒潑到海軍身上,大聲說你動手吧,我不就在這兒嗎,你怎么不動手!

海軍有些尷尬,支棱著笑臉說,算了算了,我早把那事忘了。廖靜步步緊逼,現(xiàn)在總算弄清對方掌握的材料極其有限了,況且對方的重點似乎并不是對她和郝波下手。她甚至對海軍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因為他只頻頻示愛,并沒有要抓捕他們的意思。況且他的示愛也并非出于真情,而是想要一夜露水的溫存罷了。

也許這就是他們這個行當(dāng)?shù)墓ぷ鞣椒ò?,廖靜這樣想著,便頻頻回應(yīng)著海軍,以至于她認定已經(jīng)勝券在握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感情方面已不可逆轉(zhuǎn)地傾斜。這是無法回避的,她甚至覺得無須回避。她原先想的是哪怕犧牲自己,只要能保全郝波,也算是給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終結(jié)時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F(xiàn)在看來,這一切可能都不是問題。

下了出租車,一陣風(fēng)迎面吹來,廖靜渾身輕松,理由是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那個叫海軍的男人占有了。

郝波很想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廖靜反問并且自答,這很重要嗎?這太不重要了。郝波問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一直以來你所謂的重要,難道我沒給過你嗎?給過,你給過,廖靜回答完就鉆進衛(wèi)生間,不再搭理郝波。

第二天,在咖啡館里,廖靜對海軍說,我覺得不應(yīng)該出來,因為有些不對勁,至于哪里不對勁,我也說不清楚。可是我又覺得,如果不出來見你,也不對勁,為什么不對勁,我仍然說不上來??傊还茉趺粗疾粚牛也恢肋@是怎么了,你能告訴我嗎?

海軍說,你要是覺得不對勁,那干脆別說話,就這樣讓我看著你,我覺得這樣好極了。廖靜有些心不在焉,她意識里充滿郝波正在一個人收拾行李,黯然離開的畫面。

兩人待到很晚才分手,回到住所,郝波果然已經(jīng)走了,就給廖靜留了張紙條,短短幾行字。廖靜看得出來郝波的心情,情緒陡然跌進了冰窟,渾身忍不住發(fā)抖。她坐在餐桌邊,大口大口地喝著冰鎮(zhèn)白開水,但怎么也緩解不了嘴里的干燥。她覺得自己太虛弱了,就差沒從椅子上滑到地上。

和海軍在咖啡館的時候,她已經(jīng)預(yù)感到這個結(jié)果。廖靜心不在焉,海軍不知如何是好,抱著廖靜說,有什么話,盡管和我說吧,我們還有什么不好說的呢。廖靜搖搖頭,不該說的,也許永遠都不會告訴你。海軍懵懂地點點頭,說有件事情,也一直想告訴你,至少我覺得不應(yīng)該對你隱瞞什么。

廖靜打住他的話頭,讓他不要說出來,似乎她知道他將要說什么。海軍堅持要說。廖靜點頭,你也不用兜圈子了,直說吧,你到底想怎么處置我。海軍得意地笑了,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做一項調(diào)查,已經(jīng)調(diào)查十九個人了,具有相當(dāng)?shù)恼f服力和新聞價值,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無償奉送。廖靜冷淡地搖搖頭,說我沒興趣。海軍咧嘴說還記者呢,我這個調(diào)查要是公布出來,準有轟動效應(yīng),到時候,說不定你一下子就紅了。廖靜再次搖頭說沒興趣,你自個兒留著吧。

打車把廖靜送到住處,海軍并沒有繼續(xù)趕路,也下了車。廖靜說你回去吧,還下來干嗎。海軍說你先上去,我看著你上去了就回去。海軍想在黯淡的街燈下?lián)砦橇戊o,廖靜逃掉了,沒讓他碰到。

廖靜撥打郝波的手機,關(guān)機了。她癱坐在地磚上,有氣無力地扶著茶幾,才沒有爛泥一樣塌陷下去。腮幫子上有一絲涼意和微癢,一摸才知是眼淚。廖靜又撥打海軍的手機,通了。廖靜問他回到家了嗎,海軍回答說還沒呢。廖靜說,他已經(jīng)走了,海軍說沒聽清楚,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廖靜說你的聲音怎么那么小,好像鬼鬼祟祟的,在哪呢。海軍支支吾吾,說你別怕,我馬上就過來看你。廖靜想說不,但對方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好像怕旁人聽見。廖靜冷笑了一下,認為海軍在他女朋友那里。

海軍仍然像幾個月來的大多數(shù)晚上一樣,躲到廖靜家對面廢棄的空樓里。他已習(xí)慣于在那里待一會兒,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他還記得那天晚上看見廖靜和郝波大吵了一架,郝波還打了廖靜一巴掌。廖靜跑出屋子,一直沖到樓下。雨下得急起來,雨點很大。廖靜頂風(fēng)冒雨地奔跑著,沿街道的一側(cè)向遠處的黑暗跑去。郝波緊跟著沖下樓,在后面追趕。海軍急忙沖出藏身的空樓,遠遠地跟在郝波后面。郝波追上廖靜,把她拉到一座樓檐下,緊緊抱住她,還強行去吻廖靜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海軍躲在黑暗中。雨下得更大了,海軍已經(jīng)渾身濕透,他似乎也沒有發(fā)覺。廖靜用力推開郝波,朝他喊叫。海軍只聽見廖靜尖銳的嗓音,因為雨聲的關(guān)系,聽不清楚她說的什么。郝波顯得非常懊喪,一甩手,一個人鉆進雨幕往回走。經(jīng)過海軍站立的地方時,海軍看見郝波垂到鼻翼的發(fā)梢上快速滴落的雨水,在幽藍的路燈下充滿寒意。海軍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郝波擰頭看了一眼,漠然離開了。直至郝波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雨夜里,海軍才從黑暗中鉆出來,快步向廖靜站著的地方走去。廖靜躲進海軍的懷里,渾身瑟瑟發(fā)抖。廖靜問他怎么還沒回家,海軍支吾說我在這附近遇到一個朋友,聊了會兒,后來就看見你跑出來。雷陣雨很快就停下來,街上的空氣變得清新。廖靜說,我沒事了,你回去吧。海軍說那怎么可以,你渾身都濕透了,會著涼的。廖靜一笑,說你真的假的,搞得像真的似的。海軍再次抱住廖靜說,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吃定你了。廖靜在海軍懷里又躲了會兒,掙脫開來說,我真的沒事了,我要回去了。海軍讓廖靜別回去,干脆跟他走。廖靜沒答應(yīng)。

海軍本來想向廖靜懺悔的,向她追悔不該拿她作為第二十個調(diào)查對象,這實在是一個很無聊的玩笑,希望她不要怪責(zé)他。這是其一,其二是恰恰因為他的惡作劇,他們才得以再次見面,并且能如此地纏綿相投。從這點看來,廖靜也不應(yīng)該過分地怪罪他,相反,他們都該為這樣一個弄巧成拙的玩笑而慶幸。

接到廖靜的電話后,海軍又躲在廢棄的空樓里磨蹭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下樓,穿過馬路,徑直鉆進通往廖靜住處的樓道口。這是海軍第一次去敲廖靜的房門,敲門的時候還環(huán)顧四周,并沒有上樓下樓的人經(jīng)過。然而廖靜沒有開門,隔著房門告訴他說,這個時候,她不想和他見面,不想見任何人。海軍說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第二天一早,海軍就接到他那個姐夫所長的電話,讓他到派出所去一趟,要和他說點事。海軍先和廖靜通了電話,問她睡得怎么樣。廖靜的聲音有些疲倦,顯然是沒睡好,但她說睡得挺好。海軍說我先去趟單位,然后就去你那里,你一定要等我啊。

海軍趕到派出所,所長姐夫正在看錄像。海軍懶得去管姐夫破案的事情,問找他什么事,在電話里說不就行了嗎。姐夫板著臉對海軍說,你趕快把我給你辦的那個證件還給我,還有那條舊警褲,也不準再穿了。海軍問姐夫出什么事了,姐夫說事倒沒有,但得防著點,昨天有人報案,說有一男一女兩個假記者到處招搖撞騙,我就想到你那樣也很不妥,別捅了婁子。海軍笑了,讓姐夫放心,說話時海軍腦子里忽然閃了一念,接著問姐夫,那兩個假記者抓到了嗎。姐夫指了指電視屏幕說,才剛剛在中央商場拿到一盤錄像,懷疑是他們,今天把全城的電視臺排查一遍,就基本上可以確定了。

海軍掃了一眼電視屏幕,不禁愣住了。

從派出所出來,海軍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廖靜的住處。在車上,海軍撥打廖靜的手機,但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海軍急得滿頭大汗,一遍遍地撥打,始終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等海軍沖到廖靜的住處時,家里沒人,卻在門上卡了一封信,正是給他的。廖靜在信里說,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jīng)在飛機上了。我想了一夜,覺得還是離開的好。記得郝波說過,這個城市不可能容得下我們,當(dāng)時我有點不以為然,但現(xiàn)在確信了。我必須走,不是去追隨郝波,但也不可能為你留下來。對于你,我只能說聲謝謝,也替郝波說聲謝謝吧。

責(zé)任編輯 黃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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