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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樂”與“仁”的精神傳統(tǒng)

2022-07-07 23:05胡傳吉
山花 2022年7期
關鍵詞:方成全集感性

胡傳吉

漫畫與笑的學問

方成與丁聰、華君武齊名,三人被稱為中國漫畫界的“三老”。方成原名孫順潮(方成是筆名,方是母姓),1918年6月生于北京,原籍廣東香山縣,也就是今天的中山市。中山市出的漫畫家比較多,如黃苗子、特偉(盛松)、梁白波、方唐(陳樹斌)、江有生、孫曉綱、香山阿黃等,方成《漫畫老鄉(xiāng)》一文,提及了這些中山籍的漫畫家[1] 。方成四五歲至八九歲期間,隨母親回香山縣南朗鎮(zhèn)左埗頭村(今左步村)居住,九歲之后,回北京隨父親生活,后在武漢大學念化學系,畢業(yè)之后任職于黃?;瘜W工業(yè)研究社,后因失戀去了上海,靠漫畫稿費為生,還曾在四川、香港等地學習、工作、生活。受叔叔的影響,方成原來的志業(yè)是從醫(yī),報考燕京大學,本為學醫(yī),不中,改武漢大學化學系,為制藥。方成以繪畫從文為業(yè),實乃造化弄人,但也不妨將其歸入“棄醫(yī)從文”者的行列。據(jù)方成自述,他以漫畫為業(yè)從1946年下半年開始[2],時任《觀察》周刊的美術(shù)編輯。1950年,方成進入人民日報社,任美術(shù)編輯。方成的第一任妻子陳今言,是《北京日報》的美術(shù)編輯,由西洋畫轉(zhuǎn)漫畫,二人有“漫畫夫妻”的美稱。80年代,方成逐漸恢復正常工作。1980年,方成的漫畫展覽在中國美術(shù)館展出,之后在廣州、上海、天津、重慶、香港、深圳等地展出[3] 。據(jù)《方成全集》的編者統(tǒng)計,“自1935年起,先后出版數(shù)目約1496件(套),約計成書著作100本,前后跨越80年”[4]。

從創(chuàng)作及出版情況來看,方成是高產(chǎn)藝術(shù)家。方成的創(chuàng)作,與時代結(jié)合得比較緊密,題材多樣化,有兒童、家庭、科普、社會生活、國內(nèi)時事新聞、國際時事新聞等。方成的漫畫及文藝思想,對時代的參與熱情較高,之所以會這樣,也與報刊對漫畫的題材要求有關。方成漫畫的表現(xiàn)手法多樣化,鋼筆、鉛筆、炭筆等都有使用;80年代以后,他更多地使用毛筆,以鉆研水墨漫畫。方成漫畫的總體特點是,線條把握非常有特色,尤其是人的面部表達方面,夸張而巧妙,力度的剛?cè)岱浅l`活。在形式上,方成也嘗試多樣化,有單幅,也有連環(huán)畫、插圖等??v觀方成的文藝創(chuàng)作及理論研究,可看出方成對文明的現(xiàn)代化有執(zhí)著的追求。1979年開始,方成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水墨漫畫上,在題材和筆法上面,自覺與傳統(tǒng)呼應。豐子愷等人的水墨漫畫,為漫畫找到了一種對接傳統(tǒng)的重要辦法,稱其為最好最合適的辦法,也不夸張。在國畫這里,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對接的最好物質(zhì)媒介就是毛筆,進入水墨藝術(shù),不可能擺脫毛筆所創(chuàng)下的法則與審美趣味。水墨漫畫因為與傳統(tǒng)的對接,使中國漫畫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并逐漸擺脫日本漫畫和英美漫畫的模式。由諷刺走向幽默,再走向情趣與自在,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莫過于自由。水墨漫畫與國畫結(jié)合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自身的獨立性及對接傳統(tǒng)的優(yōu)勢,水墨漫畫有相當突出的觀賞性及趣味性,因此,它不太可能完全受制于影視、游戲等因素。方成在題材上,比較多地選用中國古代典故、笑話、俗語等,同時借用古典文學中的經(jīng)典形象如鐵拐李、武大郎、武松、魯智深、李逵、唐僧、孫悟空、趙子龍、愚公、智叟、鐘馗等進行創(chuàng)作,一些歷史人物如劉邦、李世民也進入了方成的畫面。《神仙也有缺殘》《娛親圖》等,是方成傳統(tǒng)人物畫的代表作。這些審美實踐與方成的文藝理論是相互對應的,方成在其文論里,多次談到幽默與笑話、諺語、典故、詩詞、相聲等之間的關聯(lián),可見方成有意識地把漫畫及相應的文藝理論跟傳統(tǒng)聯(lián)系起來。水墨漫畫在筆法、題材等方面,都能很合宜地對應傳統(tǒng),這是水墨漫畫對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化做出的重要貢獻。

方成最為世人所知的身份是漫畫家,其雜文家、文藝理論家的身份,相對而言,不太為人所知。方成的漫畫、雜文、文藝理論,實為一體,其內(nèi)在的文藝觀,尤其是他最為看重的幽默理論[5] ,自成一格。正如繆印堂所觀察到的,“方老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是多樣化的,但幽默永遠是他不變的特色”[6]。在創(chuàng)作的基礎上得出來的理論研究,不至于紙上談兵,方成的幽默理論在審美方面有廣泛的實踐與體驗,不求語言的艱澀,一點就透,與創(chuàng)作緊密相連的理論闡述,有概念化表述去不到的地方。從1984年開始,方成對幽默理論開展持續(xù)研究。為什么方成是80年代而不是從40年代開始研究幽默理論呢?對此,筆者不敢臆測,但對幽默理論的探討,著實體現(xiàn)了方成對參與社會的熱情度?!斗匠扇罚ǖ?4冊)所收入的文章,主要圍繞幽默而談,相關的理論體系,在可感性的分配、審美的實踐及審美的體驗等方面,有獨特的發(fā)現(xiàn)與建樹。據(jù)《方成全集》(第14冊)的“本冊說明”,方成的幽默理論散見于《幽默·諷刺·漫畫》《滑稽與幽默》《方成談幽默》《岸邊絮語》《幽默的笑》《紅旗下的幽默》《中國人的幽默》《方成談笑錄》等篇目[7] 。全集的編者將之結(jié)集成冊,方成的幽默理論之體系性便更清晰更完整了,這當然也體現(xiàn)了全集編者獨具匠心的學術(shù)眼光。曾為方成提供幽默理論資料的陳孝英[8],視幽默為喜劇美學的一種具體的樣式,與諷刺、滑稽等同屬美學范疇中的喜劇美學[9] 。方成雖以漫畫立世,但并沒有把自己局限在單一的藝術(shù)體系里,而是試圖把繪畫、相聲、雜文皆歸于語言的范疇,在美學的大框架下探討幽默學和笑的學問,也因此,研究方成的文藝思想,沒必要只見其畫漠視其文。如果說林語堂、魯迅、章士釗、周作人、朱光潛、老舍、邵洵美、汪曾祺等人的幽默論更看重語言與文學對感知的反應,方成則從漫畫、插圖等繪畫層面出發(fā),以無聲的符號建構(gòu)了與感知有關的某種平等性,漫畫具備天然的開放性,它與顛覆等級制度的現(xiàn)代訴求,無形中構(gòu)成了同盟。漫畫既是藝術(shù)奢侈品,也是公眾的可感物,漫畫可進博物館、美術(shù)館等場所,也有印制及傳播等方面的優(yōu)勢。方成的漫畫,提高了感知的力度,這些無聲的符號,深度參與了社會的進程。方成的幽默理論,對如何更改感官體驗的既定秩序及固有形式,有啟發(fā)作用,對中國當代美學史,亦有理論貢獻。

無聲的符號與“可感性的分配”

漫畫是形象性、可感性的,不是知識性的,更不是知識意義上的可理解性的。與繪畫有關的美學實踐,無聲的符號,比語言更有話語權(quán)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可感性。通過無聲的符號,方成形成了極有辨識度的美學實踐,同時,方成可能意識到,漫畫這種藝術(shù),其可感性的最高境界是幽默。但方成的美學實踐與美學理論之間存在悖論,美學實踐有天然的可感性優(yōu)勢,它可以隨性地參與身份、立場、場域的分配與再分配(現(xiàn)代人特別看重的政治),漫畫面對公共空間及公共事務的確有妙不可言又無拘無束的可感性;而方成的幽默理論,所指向的,其實是美學境界,美學境界本質(zhì)上是古典的,而且對可感力有所界分。在現(xiàn)代的平等語境里,指向公共空間及公共事務,指向等級制度被否定之后的人民大眾,但難以捕捉的幽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領神會,幽默在美學境界的層面對受眾有所界分。美學境界自設障礙,對人的審美天性及后天養(yǎng)成皆有要求,高學歷的人、身居要職的人未必有幽默感,不識字者、布衣人士也可能非常懂幽默,審美能力實因人而異。所以,方成的美學實踐及幽默理論之間,有一些悖論存在,以當代文論喻之,即“普及”與“提高”未必能兩全。方成的美學實踐,傾向于把繪畫藝術(shù)與日常經(jīng)驗結(jié)合起來,而幽默理論則在一定程度上試圖把繪畫藝術(shù)界分開來,努力建構(gòu)這種藝術(shù)的獨立性,與日常生活及經(jīng)驗的審美化趨勢保持一定的距離。這種努力,在美學理論及美育理想方面是合理的,但在美學實踐方面,會面臨悖論帶來的困難。

方成的美學實踐,更接近朗西埃所說的“可感性的分配”(The Distribution of the Sensible),方成的幽默理論,則超越了“可感性”的概念,指向美和自由。

盡管朗西埃有意不對兩種所謂藝術(shù)“后烏托邦”觀念作出孰高孰低的“了斷”,但他強調(diào)“作為政治的美學”,則在實際上強調(diào)了藝術(shù)的“分配”及空間占據(jù)等問題。被柏拉圖認為“沒時間”的藝人,在對后現(xiàn)代有執(zhí)念的朗西??磥恚坏坝辛藭r間必須去作為共同空間中的一員,去證明他們嘴里真的說了話,并有能力對公共事務發(fā)聲,而這種發(fā)聲絕不能還原為標志著疼痛的聲音,在那一刻,政治就發(fā)生了。這種場域和身份的分配與再分配,這種空間與時間,可見與不可見,噪聲與言說的劃分與再劃分,構(gòu)成了我所謂的可感物的分配格局(le partage du sensible)”[10]。這種“可感性的分配”,在當代藝術(shù)領域里,確實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實,曾經(jīng)“不可見”“不可感”之“藝術(shù)”,無一不具有發(fā)聲的能力與沖動,共同空間發(fā)生劇變,且速度越來越快,這決定了“可感性”之共享或分配的劇變。但是,審美畢竟不能把當代跟現(xiàn)代及古代完全切割開來,審美不可能是斷代的,從歷史演變的角度看,審美共同體必然涵蓋過去、現(xiàn)在甚至未來,后現(xiàn)代主義所強調(diào)的共同空間,對歷史意義上的時間是有割裂的,“可感性的分配”無法涵蓋所有的歷史時間,它的自我限制恰好來自“當代性”及所謂的“未來性”。對時間的割裂,使共同體的公共空間過度泛化,“可感性的分配”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甚至否定了美育的崇高性以及藝術(shù)的條件限定。

朗西埃的“可感性分配”指向的是美學的政治,尤其是共同體意識。當不同藝術(shù)的特殊性被共同體意識抹除或消解之后,有關“身體、圖像、空間、時間之間的關系都被重新分配了”[11]?!翱筛行浴笔墙⒐餐w意識的必要前提,無聲的符號之“可感性”,比知識的可理解性更容易與共同體意識建立聯(lián)系。如果把“可感性的分配”拆分,“可感性”是公共空間“分配”或“共享”不可或缺的前提,但可理解性并不必然指向“分配”,“分配”通過“可感性”實現(xiàn),這既是公共空間劇變的原因,也是劇變的必然結(jié)果。方成的美學實踐,在“可感性”方面,有豐富而充分的嘗試,其多樣化的漫畫,比較充分地體現(xiàn)了相類似的共同體意識。

《王小二》《王小青》等漫畫,都體現(xiàn)出豐富的可感性,尤其是情感化的可感性,如愛與恨的可感性。1949年9月,方成在北京《新民報》擔任美術(shù)編輯,兩年內(nèi),方成完成題為《王小二》及《王小青》的組畫?!锻跣《罚?幅圖)選取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是過年,畫面里的王小二,年齡不?。ㄓ胁簧俚奶ь^紋),喜氣洋洋又斗志昂揚:圖1,王小二歡天喜地,敲鑼打鼓,與同喜者共慶節(jié)日、辭“苦”迎“樂”;圖2,王小二舍棄天官、財神等各路舊神仙,直奔勞動英雄而歌頌之;圖3,王小二捧回一大堆公債,“多買公債省吃穿,今年建設多生產(chǎn),好日子一年賽一年”[12] 。過年,是中國人的大節(jié)日,這種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可感性確定無疑,且無需解釋,由此出發(fā)的共同體意識是,“好日子一年賽一年”?!锻跣∏唷方M畫(共109幅圖)[13],以勞動連接日常生活經(jīng)驗與家國大事,勞動是吃飯和過生活的前提,勞動是人與動物的區(qū)別所在,勞動的人有快樂,懶人沒有快樂,這些都是樸素而共通的日常生活常識,由這些日常生活經(jīng)驗,勞動接著走向生產(chǎn),“做成機器好生產(chǎn),做成槍炮打敵人”[14]。方成為勞動賦予了多重的意義,兼顧個人德行及集體情感:對個人而言,是必須要提倡的美德,對集體來講,勞動意味著搞生產(chǎn)、過好日子、打擊敵人等等。以勞動為頌,于情于感,都可由個人推及集體;以兒童為“眼”,更能以真誠動人,這組漫畫非常好地捕捉到了兒童的憨態(tài)與活潑有勁兒。表達兒童的稚氣、憨萌、真誠,對線條及神態(tài)捕捉的要求特別高,兒童比成人難畫,畫“老”容易畫“幼”難(水墨漫畫尤其難,往往提筆就老),方成對線條的感覺及功力皆好,王小青的形象讓人過目難忘。過年、勞動、生產(chǎn)等,這些極具可感性的畫面,抒發(fā)了作者對現(xiàn)狀的信任及對未來的信心。1951年至1986年[15],得華君武的重視,方成供職《人民日報》,他在擔任文藝部美術(shù)編輯和國際部美術(shù)編輯期間,創(chuàng)作了為數(shù)不少的國際時事漫畫。這些漫畫,在情感化之可感性的基礎上,對共同體意識進行塑造,體現(xiàn)了作者對時代要求的敏感。1951至1955年,方成與鐘靈(原名朱吾石)的合作較多,如《總歸是絕路一條》《中國人民絕不能容忍》《對比》《“滿載而歸”》《又吹了》《兩個大耳光》《別忙,繳稅》等。此外,還有不少獨立創(chuàng)作的國際時事漫畫,如《恐魚癥》等。信心與危機意識并存,是這些漫畫的共同特點,這些藝術(shù)作品,跟時事緊密相連,隨局勢的變化而變化,是國家意志的體現(xiàn)。還有一些漫畫,歌頌了最可愛的人與事,如《都是最可愛的人》《提前祝賀》《競賽開始》《大哥,有你,我們什么都不怕啦!》《下班了》《集體大協(xié)作》《得心應手》《良好風格》《看田徑賽去》《勇敢的姑娘》等,對保家衛(wèi)國者、積極生產(chǎn)者(包括走上工作崗位的女性)、運動員等表達了敬意,也為歷史留下珍貴的圖像史料。1978年至1986年期間(方成于1986年退休),方成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的國際時事漫畫亦不少,選材更廣泛,既涉歐美,也兼及蘇聯(lián)及亞洲一些國家的時事,如《“隨凈”主義》《“雙頭狐貍”兩張嘴》《前途展望》等,表現(xiàn)出與時勢同步的世界視野。與此同時,方成畫了不少國內(nèi)怪現(xiàn)狀——“與這個美好的春天違和的丑惡現(xiàn)象”[16],如《圖窮“幣”見》《展銷會變成了“后門會”》《丑妞出閣,媒人得利》《土地爺站崗》等。方成對國際時事非常有研究,“跑圖書館、資料室以及剪裁報紙、收集資料等都是常事”[17],能創(chuàng)作出豐富多樣的形象,不是偶然得之。方成的國際時事漫畫,夸張、諷刺兼?zhèn)?,?gòu)思相當用心,批判之余,也兼顧趣味性,對人物面部表情的刻畫尤其突出,嚴肅性與趣味性之間的分寸感把握得非常好?!度嗣袢請蟆返葓罂鳛樯鐣部臻g,發(fā)揮了極為關鍵的傳播作用,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種社會公共空間又兼顧象征性公共空間的職能,它重構(gòu)了集體與私人之間的關系。80年代以后,方成的美學實踐有一定的變化,他在研究幽默理論之余,花了比較多的精力畫水墨漫畫。方成的水墨漫畫,以傳統(tǒng)人物水墨漫畫價值最高,如《陸羽煮茶》《神仙也有缺殘》《鐵拐李大仙》《布袋和尚》《武松》《愚公》《鐘馗夜巡圖》《花和尚魯智深》《醉鐘馗》等,對漫畫的民族化有重要的貢獻。

方成的漫畫,有不少與共同體意識同步。這種同步,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漫畫之形象性及可感性來實現(xiàn)的。方成漫畫所依托的公共空間,主要由報紙、刊物、書籍、展廳等構(gòu)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報刊是主要的社會公共空間,“可感性的分配”隨著時代媒介的變化而擴展。漫畫借助可感性,展示不可見的世界。方成所借助的可感性,很多時候是以漫畫關聯(lián)日常生活經(jīng)驗來實現(xiàn)的,同時,方成把日常生活經(jīng)驗與時政、民族性等結(jié)合起來,在此基礎上以情感塑造共同體意識并重新布局日常生活的秩序。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可感性,在共通及共享方面,基本不構(gòu)成障礙,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藝術(shù)化,為可感性的普及分配及廣泛的公共空間占據(jù)提供了十分有利的前提,這種可感性把感覺與情感勾連起來(不妨稱之為情感化的可感性),以崇高與神圣說服日常生活,讓情感重新分配日常秩序,使日常生活得到“凈化”,這樣一來,藝術(shù)也很難與世事保持距離,更不用說保持中立與冷漠了。無聲的符號在“可感性的分配”中,實現(xiàn)感覺與情感的融合,“可感性的分配”最大程度地激發(fā)公眾對參與社會的激情。以馬爾庫塞的審美革命來看,這種激情,就是對感性的解放,讓感性參與社會的進程[18] 。由理性與感性在人類歷史上的命運可見,人類可開發(fā)的“力量”實在是極其有限,越到所謂的“后現(xiàn)代”,力量與力量之間,越可能出現(xiàn)悖論。

方成的美學實踐給后來者留下闡釋的難度:假如抹去圖畫里的所有文字,并使感覺與情感保持一定的距離,藝術(shù)的自在性與自足性如何建構(gòu)?如果“可感性”與“分配”相剝離,如何再建感性的神圣性、完整性及意義?等等。20世紀80年代以后,機緣巧合,方成為了讓漫畫能登大雅之堂,受國畫的啟發(fā),轉(zhuǎn)攻水墨漫畫(尤其是傳統(tǒng)人物畫),并同時研究幽默理論,這是對藝術(shù)自在性及自主性進行深入思考的具體表現(xiàn)。

幽默:“追求自由感的美學與倫理學”

前文已提到,方成的美學實踐與幽默理論之間,存在悖論。即使方成對幽默理論進行了長時間的摸索與論證,但最終也沒有很好地解決這種悖論,或者說,這并非幽默理論所能解決的。但方成通過幽默理論,超越“可感性”,為美學實踐預設理想的美學境界。由美學實踐到美學理論,方成對幽默理論的選擇,恰好說明,無論是提倡獨立的藝術(shù),還是主張參與社會公共空間的“占據(jù)”與“分配”,都無法回避審美問題。僅僅有“可感性”及情感的神圣性,不能完全解釋審美的問題。審美的問題,還需要理性將感性審美化。所謂最高的審美感,無非以理性的方式將感性審美化。正如謝林對美之理念的推崇:他視理性的最高方式為審美的方式,把審美視為世界的本質(zhì)。鄧曉芒借謝林等人的《德國唯心主義的最初的體系綱領》,提出關于自由感的一些說法,他認為“詩化哲學歸根到底是一種追求自由感的美學和倫理學”[19]?!翱筛行缘姆峙洹笔菍⒏行哉位匠傻挠哪碚搫t傾向于把感性審美化,進而調(diào)和理性與感性之間的關系,柔化理性與感性之間的人為對立。幽默理論與“詩化哲學”有異曲同工之處,它同樣是一種“追求自由感的美學和倫理學”。感性審美化,最終要回到個體與自我的體驗,回到感性個體。劉小楓觀察到,浪漫派美學有一個尖銳的追問,“一個世界的審美轉(zhuǎn)化(從無意義到有意義),只能以人本身的詩化為根據(jù),而不能指望外在于人的實體或機構(gòu)”[20]。審美的意義轉(zhuǎn)化,離開感性個體的參與,意義會變得可疑。當然,詩化哲學也可以反過來說明,感性審美化,如果被推崇為唯一的法則,將審美的感性解放等同于人的解放,即,走向?qū)徝赖慕^對理性化,也可能淪為空想。如何克服新感性之否定性與批判性的偏執(zhí),可能還是要考慮到藝術(shù)與詩的超越性,即所謂的精神與靈魂世界。回歸藝術(shù)的超越性,是馬爾庫塞的衰年“變法”,這種轉(zhuǎn)變,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感性解放中包含的否定性與批判性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有現(xiàn)實的力量,審美的感性解放,不應該忽視美學實踐對社會秩序的超越性。

方成的幽默理論,可視為對美學實踐之超越性的追尋。這個超越性,無非是藝術(shù)與詩可感知的自由感。幽默的定義,很難捉摸,這種可由“感性”感覺到的藝術(shù)效果,模糊、曖昧、多義,本身即具備超越性。方成寫了多篇文章來談論什么是幽默,如《幽默的定義》《幽默是什么》《幽默尋根》《幽默從何而來》《幽默感》《說幽默》《漫畫的幽默》《閑話幽默》《話說幽默》《再說幽默》等,但其中的表述,也只是靠近幽默的感覺,比如說幽默是藝術(shù),是語言方式等等,“總之,幽默原出于語言,是運用巧思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的語言方式,由此衍生出漫畫、相聲、喜劇、動畫和幽默詩文等等的文學和笑的藝術(shù)”[21]。幽默的難以定義,說明幽默這種微妙的美學反應,足以超越具體的美學概念。既然幽默的定義難以說清楚,那么,在審美生成方面,又如何接近幽默呢?按方成的幽默理論,他設想了種種非常具體的辦法,如聯(lián)想、想象、反面文章、輕重顛倒、換概念、提倡含蓄、逆轉(zhuǎn)式突變、預期逆應、歸謬等。方成非常重視聯(lián)想與想象對幽默的意義,他認為幽默得講奇巧,而奇巧就離不開想象,無論是構(gòu)思,還是語言及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都需要出奇制勝,聯(lián)想和想象與“人的生活知識”息息相關[22],審美生成于“人的生活知識”,離開感性的個體,所謂可感性與新感性都無從談起。方成的幽默理論,皆用大白話寫成,不高深不玄虛,所舉案例都是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有明顯的民間性和“說話”特征,這種表述方式,對研究者有一定的挑戰(zhàn)性。方成的語言看似平平無奇,但是,盡可能簡化修辭的文章,放在歷史里就是一種修辭,“人的生活知識”是樸素而本能的存在,相當于“人要吃飯”這樣的常識,這種常識為藝術(shù)所提供的想象空間,亦會成為對抗反常識的重要力量。反語法?!袄酶鞣N矛盾造成幽默諷刺效果”[23]。換概念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方成的《相馬》,就在“伯樂”二字前面加上“副”字,把伯樂的概念偷換,借古人揶揄今人,揶揄不同于批判與審判,揶揄帶著幾分無能為力,明知不能一笑“解”之,只能一笑“化”之。俏皮話對幽默來講,也至關重要,方成認為“俏皮說法別有新意,出言不一般,其特點是繞了個彎子,使人略一思索,得知其意,不用加碼的直線擴大的夸張法”[24],俏皮帶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有諧趣,有夸張,這種創(chuàng)造性,是對無趣的遁逸。方成所論述的推想、聯(lián)想、想象、繞彎子、不直說等,歸根到底,都是為含蓄做鋪墊。還有諧音、“不像”之法、曲折等,都是通往幽默之法。反語法、換概念、曲折、含蓄等,其實都帶有幾分無能為力,對批判性與否定性有所回避,無意顛覆,這些美學選擇,與感性情感化是不一樣的。如果說感性的情感化是積極進取型,那么,感性的審美化就是消極自在型。含蓄并不是幽默獨有的品質(zhì),但方成把含蓄看成是幽默藝術(shù)里“最高明”和“最耐人尋味”的手法,“要熟練地掌握這種手法,擁有較高的文學藝術(shù)修養(yǎng)和善于運用想象的能力是必要的條件。雖然日常語言中常有含蓄的說法,但要對其加以藝術(shù)的升華,卻是一件即便付出了艱辛的勞動,也拿不準能不能獲得成功的事情。不過在藝術(shù)領域里熱烈追求,總歸是達到美的必由之路”[25]。含蓄是一種不表態(tài)的美學,不表態(tài)所對應的,正是審美的超越性。

含蓄的美學趣味、具體的藝術(shù)手法,對如何界定幽默也是不夠的。方成還運用排除法完善他的幽默理論。這種排除法,就是劃分美學概念之間的界限、有限區(qū)分美學效果,以分析幽默的邊界。方成重點區(qū)分了漫畫與動漫、幽默與諷刺、幽默與滑稽之間的區(qū)別。他認為漫畫與動漫之間有明顯的區(qū)別,“漫畫在藝術(shù)上重幽默,且有語言功能,表現(xiàn)對時事和生活上的評議內(nèi)容,以及畫家的幽默感。漫畫是幽默語言的一種形式,是畫中有話的”[26],動漫一般是多人合作,劇本性比較強,而漫畫能出奇制勝,往往靠幽默這個獨門“竅門”。這個判斷,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好的漫畫應有的境界。幽默與諷刺有聯(lián)系,但也有區(qū)別,方成認為兩者的區(qū)別主要在“含義和態(tài)度上”,“幽默詼諧有趣,語意委婉和善;諷刺意在針砭和抨擊,態(tài)度因?qū)ο蟛煌鴾貒啦坏取盵27],“幽默只帶極輕微的批評,或全無貶義,它是無惡意的,或是善意的”[28]。幽默之所以有“委婉和善”的一面,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創(chuàng)作者能從幽默中自得其樂,甚至能自省自嘲,幽默既對人又對己,它不是單向的。批判性及否定性則是要動氣的,批判與否定也許能讓作者自得其樂,但如要“自省”,則難之又難。批判性及否定性很難容得下趣味,自省自嘲的幽默則常常與趣味同在。時代需要批判性與否定性,但自在與自省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那么,幽默和滑稽又有何區(qū)別呢?“滑稽是諧趣的初級形態(tài),幽默是諧趣的高級形態(tài)”,兩者有高低及精粗之別,“幽默用滑稽手法來表達思想情感,滑稽是作為幽默的手段”[29]。這些關于幽默的論述,有利于界分漫畫的獨立性,并有利于理解幽默對漫畫的重要性。鄧曉芒認為,人類意識到自由感,應該是從學會笑開始的,“特別是那種盡情的、毫無顧忌的開懷大笑,那種震動板壁、震得篝火迸跳出歡快火星的奧林匹斯諸神式的狂笑。它使靈魂中陰暗齷齪的鬼魅逃遁,使人心充滿了燦爛的光輝”[30]。方成認為笑是一種自然權(quán)力,“自古以來,平民百姓總是受權(quán)勢者壓迫和欺凌。他們受盡辛苦,求生的強烈愿望使他們即使被剝奪得一無所有,也要盡力保留自然賦予他們的一種權(quán)力,那就是笑”[31]。幽默助力文藝創(chuàng)作實現(xiàn)審美的超越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彌合知性與感性之間的裂縫。

方成不僅建構(gòu)了將文學、漫畫、相聲、笑話等藝術(shù)融為一體的幽默理論,也為文藝的審美之維增添了倫理學的意味。倫理化的感悟及努力,使美學實踐與美學理論之間的悖論變成次要的問題。樂觀、善意等倫理學意味,于感性、審美、人,皆是“解放”。審美的解放、人的解放、感性個體的自由感,成為更重要的問題。從方成筆下的審美倫理意味來看,是善,而不是惡,是樂,而不是悲與罪——才能通往感性個體的自由感。這種將美學意味與倫理學意味聚集在一起的自由感,特別符合孔子對“樂”與“仁”的追求[32]。方成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創(chuàng)作的傳統(tǒng)人物等水墨漫畫以及相關的幽默理論,很好地體現(xiàn)了“樂”與“仁”的傳統(tǒng)精神。

注釋:

[1] 《方成全集》(第16冊),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05~107頁。《方成全集》共16冊,第1~11冊為漫畫卷,第12~16冊為文稿卷。

[2] 方成:《我的創(chuàng)作歷程》,參見《方成全集》(第12冊),第130頁。

[3] 方成:《我畫了六十多年漫畫》,參見《方成全集》(第12冊),第138頁。

[4] 《方成全集》(第1~16冊),封2。

[5] 侯寶林是方成最為推崇的相聲大師,方成常將侯寶林與卓別林相提并論,認為侯寶林可與卓別林比肩。侯寶林去世(1992年2月4日)以后,方成說,“原想與他合作,也得他同意,在一起研究幽默理論,現(xiàn)在只好單干”,可見方成對建構(gòu)幽默理論的志趣并非一時興起。參見《方成全集》(第16冊),第21頁。

[6] 繆印堂:《總序》,參見《方成全集》(共16冊)。

[7] 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本冊說明”第1頁。

[8] 方成在《孝英和我》一文中寫到,“因為意見不合,我和陳孝英成了好朋友。他研究喜劇,我研究幽默。喜劇和幽默是離不開的,所以我們兩人也離不開”,“我原先靠漫畫吃飯,后來研究漫畫理論,那是靠孝英吃飯的——世界各國學者的幽默理論,都是孝英提供給我的”,參見《方成全集》(第16冊),第63頁。

[9] 陳孝英:《喜劇美學論綱》,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2頁。

[10] (法)雅克·朗西埃:《美學中的不滿》,藍江、李三達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25頁。

[11](法)雅克·朗西埃:《美學中的不滿》,第23頁。

[12]《方成全集》(第1冊),第215頁。

[13]《方成全集》(第1冊),第217、245頁,每幅圖配文,第127頁第3幅配文佚失。這組漫畫曾獲得中國福利會獎。

[14]《方成全集》(第1冊),第223頁。

[15]1958年至1959年,方成被下放至陽江,1959年回北京。1966年夏至1977年冬,方成進入“牛棚”,失去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

[16]《方成全集》(第5冊),第1頁。

[17]《方成全集》(第3冊),第1頁。

[18]對馬爾庫塞的審美革命,劉小楓的解釋是,“感情的力量是巨大的,由于歷史的異化現(xiàn)象,它一直處于潛抑狀態(tài),只有藝術(shù)與詩肯定它,祝福它。如今,馬爾庫塞提出的是要通過審美革命把它解放出來,成為一種現(xiàn)實的力量”,參見劉小楓著《詩化哲學——德國浪漫美學傳統(tǒng)》,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86年,第259頁。

[19]鄧曉芒:《靈之舞:中西人格的表演性》,北京:東方出版社,1995年,第222頁。

[20]劉小楓:《詩化哲學——德國浪漫美學傳統(tǒng)》,第36頁。

[21] 方成:《幽默尋根》,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16頁。

[22] 方成:《聯(lián)想和想像》,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31~32頁。

[23] 方成:《反面文章 》,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34頁。

[24] 方成:《從夸張到俏皮》,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65頁。

[25] 方成:《談含蓄》,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45頁。

[26] 方成:《漫畫中的“竅門”》,參見《方成全集》(第13冊),第54頁。

[27] 方成:《幽默和諷刺的語言》,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169頁。

[28] 方成:《諷刺和幽默的關系與區(qū)別》,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172頁。

[29] 方成:《滑稽和幽默的關系與區(qū)別》,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196頁。

[30]鄧曉芒:《靈之舞:中西人格的表演性》,第160頁。

[31] 方成:《笑和笑話》,參見《方成全集》(第14冊),第254頁。

[32] 鄧曉芒認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西方人對自由感的體驗總是陰郁的、孤獨的、悲愴的,懷有深切的罪感,這種罪感甚至成了他們事實上的自由創(chuàng)造、外在進取和叛逆?zhèn)鹘y(tǒng)的性格的必要補償”,相比之下,“恬靜自得的自由感,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心理最典型、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參見鄧曉芒《靈之舞:中西人格的表演性》,第240~24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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