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父親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206塊骨頭撐住了礦山
只有母親,聽到了骨縫間咯吱的脆響
那一年,積雪壓折了村頭的老樹
父親還在矸石山裝卸車
裝一車只能掙到五塊錢
那一年,運煤車特別多
家里的爐火特別旺,父親摸黑回家
脖子里的雪,都是黑色的!
汗珠。汗珠。汗珠。滾進煤泥
他一天天消瘦,月圓又月缺
稻草人與探照燈,互遞了一下眼色
頭頂?shù)牡V燈,卑微地閃著
四周的蛙鳴叫得正歡
沿著礦山,一條崎嶇的路
把黑夜撕開了一道皸裂的傷口
他挺了一下腰桿
身體內聚集了大大小小的石塊
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
像極了礦山地底隱隱的春雷
今夜的煤,呼喚明月
一把紅色的鐵鍬,在歲月的巷道里變輕
煤在他的手中開出了璀璨的繭花
礦山的使者叩響門扉
月移西窗,她坐在村莊的古風里
手握半塊月亮在啃食
一只蝴蝶張開翅膀抱緊了破碎的大地
盛開的蒲公英則落滿了河道
風在筑巢,礦山譜就一部叩問的天書
明月照亮大地。采礦的老者早已歸隱山林
化作了精衛(wèi)的魂魄
烏金淚,取一滴井水,滋養(yǎng)一個春天
三月,桃花開滿了河面
父親帶著饅頭趕往下一個礦井
嚼一口干硬的饅頭,吸一縷陽光
將一塊烏金托舉于胸口
感受煤的心跳。從此,時光滿溢于懷
風走過的地方,煤層一頁一頁翻開
風吹開桃花單薄的衣裳
風吹著搖搖欲墜的父親
她不喜歡風
她怕風把父親吹到另一個世界
巷口的月光匝地
煤在暗夜里浮沉
礦井里有無數(shù)匹黑馬,奔涌而出——
攜帶時光的令箭,突圍!
為何生命蒼涼如水
宛如夜的碎片,把希冀寄給隱約的黎明
讓光的救贖,歸還疲憊的肉身
礦工一步步下到最底層
絕不向尖銳的生活投降
也許只有黑夜,才能懂得礦工的心事
在空曠的井下,在煤渣翻飛的光線里
星星眨著瞌睡的眼
嘈雜的機器聲,掏空了整個黑夜
礦山巍峨,晃動著光與影
地質隊員敲開了祖國寶藏的大門
礦山的夢想沒有邊界
與煤同居,置身于無窮無盡的寶藏中
心里裝下的唯有詩和遠方
絞車房里的父親,穿一件軍大衣
哼唱京戲,指揮著馬車號令天下
礦山的風,把藍天越擦越藍
她把父親寫進一首詩里
寫成慢慢悠悠的一生
沒有一張床,可以安放父親疲憊的心靈
唯有礦山的黎明
風吹著礦山,吹著父親和他
那一盞耀眼的礦燈
在礦塔上搖晃著,顯然,有些疲憊
父親準備好了下井的
食物:水、饅頭,以及新發(fā)芽的榆錢兒
母親的嘮叨更像一種溫柔
她繞到父親的背后
偷偷放入父親口袋里一枚煮熟的雞蛋
星星掛滿人間的房檐
她繼續(xù)寫作業(yè),寫啊,寫啊……
終于把日子熬成了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