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博
摘 要:湖南是個地理環(huán)境優(yōu)越民族眾多的省份,其民歌體裁豐富、風格紛繁。這種民歌的盛況讓人意識到即使在一個省的行政區(qū)劃內,當?shù)乩憝h(huán)境生活習性方言都不相同時,其民歌所具備的基本旋律特征特性音程與節(jié)奏調式等特點,都各自有其特色。本文從音樂地理學的視角,就湘江流域民歌形成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湘江流域的語言做一探討,并分析了音樂地理學視域下湘江流域民歌特征。
關鍵詞:音樂地理學;湘江流域;地理環(huán)境
音樂地理學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屬于文化地理學的一個分支。音樂地理學以 “音(樂)—地(理)”關系為理論基礎,探討各種音樂現(xiàn)象的空間分布、變化、擴散以及人類音樂活動和地域性結構形成與發(fā)展規(guī)律。喬建中先生第一次提出音樂地理學的學科概念,以此更好的研究中國傳統(tǒng)音樂與地理環(huán)境的關系。同時,其與苗晶合著的《論漢族民歌近似色彩區(qū)的劃分》《音地關系探微——從民間音樂的分布到音樂地理學的一般探討》兩篇文章,為學科提供了一定的實踐經驗與理論研究方法,這也標志著中國音樂地理學初步建立。
湘江流域民歌是湖湘音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形成與發(fā)展是在特定地域下的自然、人文環(huán)境中的文化擴散過程,它的創(chuàng)作包含著藝術創(chuàng)作者對地理環(huán)境的認知和理解,蘊含豐富的地理信息;在空間格局變遷中它的特征不斷發(fā)生變化,具有顯著的地域性。
一、地理環(huán)境對湘江流域民歌的孕育
“一種文化的產生與特定自然地理環(huán)境(含地形、地貌、氣候、水文、植被等)及特定人文地理環(huán)境(含語言、經濟、民族、民俗、宗教等)均發(fā)生聯(lián)系?!?[1] 湘江流域民歌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在湖湘地區(qū)得以生存發(fā)展與湖湘地區(qū)的地理環(huán)境之間發(fā)生著怎樣的聯(lián)系呢?
1、自然地理環(huán)境對湘江流域民歌的影響
湘江是湖南的母親河,發(fā)源于廣西臨桂縣海洋好的海洋坪稱海洋河。經零陵納瀟水,菱河口納春陵水,衡陽匯蒸水和耒水,衡山納洣水,祿口納祿水,湘潭納涓水和漣水,長沙匯瀏陽河與撈刀河,新康納溈水,至壕河口分左右兩支流入洞庭湖。在零陵以南稱上游,零陵至衡陽為中游,衡陽以北進入下游。干流全長856公里,湘境里程670公里,流域面積94660平方公里。湘江流域主要是湖南的東部和廣西北部的廣闊地區(qū),在地理上跨越東經110.5o-114o,北緯25o-29o,包括湖南的岳陽、長沙、株洲、湘潭、衡陽、永州、郴州6個市的46個縣市和廣西的全州、興安、灌陽3個縣。
湘江流域,通常是對湘江干流及其支流流經區(qū)域的總稱,其地理范圍大致是東以湘贛邊境幕阜山脈——羅霄山脈與鄱陽湖水系分界,南自江華以湘江、珠江分水嶺與廣西相接,西隔衡山山脈與資水毗鄰,北接洞庭湖。
本文所指的湘江流域借鑒了向桃初在《湘江流域商周青銅文化研究》一書中劃定的湘江流域的范圍,即“大湘江流域”,其范圍覆蓋了以湘江流域為主體包括資江流域和洞庭湖東岸地區(qū)在內的廣大地區(qū)。因為資水流域面積較小,其下游平原與湘江流域連成一片,應同屬于洞庭湖水系。而洞庭湖東岸地區(qū)商周時期很有可能為湘江下游流域。因而,將洞庭湖東岸地區(qū)也劃為湘江流域。所涉及的空間范圍主要包括湘江流域為主體的資江流域和洞庭湖東岸地區(qū)在內的廣大地區(qū)。即今羅霄山以西、雪峰山——武陵山以東、洞庭湖以南、南嶺以北的地區(qū),包括今長沙、株洲、湘潭、岳陽、益陽、衡陽、婁底、邵陽、永州、郴州等地。在該區(qū)域形成了東、南、西三面環(huán)山,北面臨水,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
2、湘江流域的語言
湘江流域歷史悠久,文化積淀深厚風光秀麗。炎陵縣和寧遠縣分別有中華民族始祖炎帝和舜帝陵寢。湘江流域分布著許多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如岳陽樓、南岳衡山千年學府岳麓書院,真不愧“不到瀟湘豈有詩”的美譽。
湘江流域分布著漢語方言和瑤語、壯語等少數(shù)民族語言?,幷Z、壯語等少數(shù)民族語言主要分散在湘江支流的一些山區(qū),比較典型的是江華瑤族自治縣中分布的瑤語。湘江流域的漢語方言主要是湘語、贛語、客家話、西南官話等。這些方言還在東部和南部以及西南與客贛方言、粵語和桂北平話接壤。湘江流域主要方言是湘語也是湘語的主要分布區(qū)域?!逗鲜〉臐h語方言稿》把湖南境內的湘語分成個5片,即長益片、婁邵片、衡州片、辰淑片、永全片,廣西北端的部分地區(qū)分布的湘語屬于永全片。那么,湘江流域的湘語就涉及到了長益片、婁邵片、衡州片、永全片。
湘江流域語言的一個特點就是語言或者方言的重疊分布,這一特點在湘南尤為突出。少數(shù)民族語言夾雜在漢語方言中,少數(shù)民族居民大多數(shù)是雙語人。江華許多地方就使用瑤語和西南官話。湘江上游地區(qū)特別是陽明山以南還有廣西的興安、全州零散的分布許多雙方言區(qū)和三方言區(qū)。在這些地區(qū)統(tǒng)一分布著西南官話,又零散的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客贛方言、湘語和一些系屬不明的土話。在寧遠縣不少村子是三方言區(qū),居民對內使用所謂的土話,在與周邊村民交流時使用平話與不懂平話的村民交流時使用西南官話?!断娼饔蚍窖苑植悸詧D》中雙方言區(qū)是個籠統(tǒng)的范圍并不是區(qū)域內所有地方都會雙方言有些地方只講官話,有些地方只講土話,有些地方既講官話也講土話。而所謂土話有可能就是湘語或者客贛方言的變體。
二、音樂地理學視域下湘江流域民歌特征
薩波奇·本采在《旋律史》中談及全世界民間音樂的分布時,曾經指出:“它們一般源于森林山區(qū)、封閉的河谷、難以進入的高原、草原中的農業(yè)區(qū)、偏僻農村、沼澤地的小舍和高山牧區(qū)的茅屋全世界所有現(xiàn)存的和發(fā)展中的民間音承——基本上都是內陸的產物即封閉地區(qū)的產物”[2]。
湖南漢族民歌在體裁上有號子、山歌、小調三大類,其中又有不少具有特色的歌種。從勞動號子來說,水上號子數(shù)量最多,其他還有建筑號子、林區(qū)號子、搬運號子等。在山歌種類中依演唱特點和演唱地點來分類,大致可以分為六類:第一類,高腔山歌。即成年男子在野外用假聲演唱節(jié)奏自由音調高亢嘹亮。第二類,平腔山歌。雖也有婦女演唱,但多為成年男子在野外演唱。湘西、湘南、湘中多用真聲,湘東、湘北和湘中也有用假聲演唱的。第三類,矮腔山歌。由婦女在室內演唱聲音柔美,節(jié)奏性強。第四類,放牛歌。農村青少年在野外放牛時演唱,輕松活潑,節(jié)奏性強。第五類,號子歌。是山區(qū)人民在開荒薅草時演唱的歌曲,有多種名稱。如“開荒鼓”、“茶山鼓”等,一般由兩個人演唱,也有一領眾和的形式,與高腔山歌相類,用鑼鼓伴奏,以指揮勞作。第六類,湘北有“田歌”,與“號子歌”相類。在小調方面,有絲弦小調,其曲調細膩優(yōu)美,深受群眾喜歡,也滲入花燈、花鼓戲中;有地方小調,它是在山歌基礎上發(fā)展而成,曲調短小粗獷,地方風格濃郁;有燈調,即演出花燈或地花鼓所唱;也有各種風俗歌曲,其中最具特色的是嫁歌。[3]
種類繁多的歌種讓人們意識到,即使在一個省的行政區(qū)劃內,當?shù)乩憝h(huán)境、生活習性、方一言都不相同時,其民歌所具備的基本旋律特征、特性音程與節(jié)奏、調式等特點都各自有其特色。
1、湘中民歌特征
湘中地區(qū)所用方言主要為湘語,其民歌旋律通常流暢、柔美,音域在八度以內,常見16、35等小三度進行以及小七度大跳的進行。核心音為6135,受方言語調的影響,顫音和滑音的運用很多。這個地區(qū)的民歌以羽調式居多,商音和徵音微升,在民歌記譜中或用“↑”號表示,或直接用“#”號,音樂界稱這種微升商音和徵音的羽調式為“湘中特性羽調式”。
以湘中地區(qū)邵陽市邵東地區(qū)的小調《鄉(xiāng)里妹子進城來》為例,歌曲短小精煉,每兩個樂節(jié)組成一個樂句,共兩個樂句,上句停留在微升商,下句在羽音上終止。歌曲一開頭就是一個小七度的大跳,之后則頻繁使用三度進行,細小的三度上行滑音和波音等裝飾音的點綴使得歌曲活潑詼諧,而附點、前十六、后十六及三十二分音符的節(jié)奏使用,亦使樂曲顯得十分輕快。雖歌曲篇幅不大,但湘中地區(qū)的音樂風格基本都有體現(xiàn)。
2、湘東地區(qū)民歌特征
湘東地區(qū)屬贛語方言區(qū)和客家話流布區(qū),主要歌種為山歌和燈調。其民歌以徵調式和角調式最為突出,其中,在徵調式的民歌中,商、徵二音為旋律的核心音;在角調式民歌中,旋律通常起伏較大,常伴有有六度、七度以上的大跳。
以湘東瀏陽地區(qū)的民歌《何得了》為例,全曲共四個樂句,每句由四分休止符隔開,核心音級為6135,每句落音依序為角、羽、宮、角。作為角調式的民歌,跳進多見,除了第一個樂句中的八度跳進之外,上下五度的跳進十分常見,這與湘中地區(qū)的偶有大跳相比,旋律起伏要更大一些。
3、湘西地區(qū)音樂特征
湘西地區(qū)所用語言屬北方官話的西南方言,主要歌種為山歌、花燈和勞動號子。西部是湖南省最大的少數(shù)民族聚集區(qū),漢民族與此處的少數(shù)民族長期交流,在民歌上亦相互影響。其音樂多采用羽調式和徵調式,其羽調式與湘中特性羽調式不同,它非常強調商音與羽音,如常出現(xiàn)612、216的旋律進行或以兩音為基礎的回旋進行;61216、21616等等。其徵調式民歌則以561、165為特性音調。
以張家界市桑植縣的山歌《馬桑樹兒搭燈臺》為例,其為羽調式民歌,核心音級為612、216、356、6532,商音和羽音都得到了很好的強調?!恶R桑樹兒搭燈臺》是一首用質樸的歌詞和隱隱凄婉的旋律構成的五句體山歌,每兩小節(jié)為一個樂句,每句起始音除偶用宮音外,基本用高低八度的羽音起音。第三、四樂句均采用第一樂句為材料,第五句則是第二樂句的變化重復,這種搭配亦與歌詞所描述的內容相符。原本這首山歌是男女對唱,其通行的歌詞為:
(男)馬桑樹兒搭燈臺,
寫封的書信與姐帶,
郎去當兵姐在家,
我三五兩年不得來,
你個兒移花別處栽。
(女)馬桑樹兒搭燈臺,
寫封的書信與郎帶,
你一年不來我一年等。
你兩年不來我兩年挨,
鑰匙的不到鎖不開。
盡管現(xiàn)在在舞臺上,多由女聲獨唱,但其中的意境,卻是必然要了解的。筆者在演唱這首民歌時,十分注意其情感意境地表達。這首民歌記述了一個雋永的愛情故事,當兵的男子給情人捎話,此一去定要一別經年,你不如花栽別處,但他的情人卻說,不論多少年,其情不移。所以第三、四句都像是對未來會發(fā)生的狀況的陳述,第五句拔高到高八度的羽音,表現(xiàn)了各自的決心與真心,宮音被升高半音的處理,要顯得苦澀、癡情。這種通篇不需要言“愛”的真情,又恰好點了題—燈臺樹常攀附在馬桑樹上生長,以致兩樹枝婭纏繞,難棄難舍。
演唱這首歌曲時,要注意它的地方性,民族性,要帶著憂傷期盼的心情詮釋這首作品。歌曲線條流暢,曲調委婉動聽。該曲既沒有激情高潮的部分,也沒有前奏的鋪墊,上下句連續(xù)反復對比,旋律是隨著主人公的訴說而平穩(wěn)進行的,結構雖然簡單,但主題突出,是我國民歌創(chuàng)作中的常用的手法之一。在語一言上大量地使用“也”、“喲”這樣的口語化方言,是該作品體現(xiàn)地方民歌的一大特點,所以在演唱時就要加大處理上的難度。筆者認為,在演唱這首歌曲時,個中的情緒與處理都需要仔細揣摩一與把握。
4、湘南地區(qū)民歌特征
湘南地區(qū)的語言亦為西南官話,主要歌種有山歌、地方小調、燈調中的對子調,而其中最具特點的是在低腔山歌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伴嫁歌。伴嫁歌,又稱陪嫁或坐歌堂、坐花園等,即婦女歌手以唱歌起舞的方式陪送新娘出嫁之意。一來安慰出嫁女即將離開父母去婆家做媳婦,二來也借機抒發(fā)自己胸中長期積郁的各種感情。它大致可分為五種形式:第一,耍歌,即伴嫁姑娘們相互玩耍取樂之歌。第二,長歌,其內容通常完整地取材歷史上的一些傳說故事。第三,射歌,又稱“勵歌”或“利歌”,近似于相互“點歌”、“拉歌”的形式。第四,哭歌,又稱哭嫁,即新娘上轎離家之時以哭代唱而唱中又有哭的一種特殊的歌曲。第五,罵媒歌,一種樸素的反封建思想內容的伴嫁歌曲。過去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而定,新娘和姑娘們把這種仇限之心向媒人發(fā)瀉,這就產生了罵媒歌。
從其音樂特點來說,音域較窄,調式以羽調式居多,角的功能作用較明顯,襯同襯腔應用頻繁。除帶敘事性的長歌采用較長的曲式結構外,大都曲調結構短小簡練,多數(shù)由兩個樂句構成一個樂段。善于經濟地運用材料,洗煉的手法來表達感情和塑造形象。節(jié)拍變化豐富,以二拍子、三拍子較多,“罵媒歌”則常以一拍子出現(xiàn),還有許多曲調中的節(jié)拍交件進行。結束音常在弱拍或強拍的非強音位置,成為“陰性終止”。[4]
以郴州市嘉禾縣的《罵媒歌》來看,其結構確實非常短小,歌詞的即興性亦強,整個音域在一個八度之內,結構規(guī)整,終止在弱拍上。
三、結語
經過探討可以看出,湘江流域民歌在湖湘地區(qū)得以生存和發(fā)展與湖湘地區(qū)獨特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
當然,湘江是連通內外的文化通道,這也使湘江流域民歌吸收了多元外來文化的營養(yǎng)和特色,從而保證了本地區(qū)民歌健康、活潑的成長,這種交流和融合就像水流一樣平緩悠長,潤物無聲卻又渾然天成。如果不是激烈的沖突和劇烈的碰撞,文化的對流和交融最終都會發(fā)生異地同化現(xiàn)象,即外來的文化極容易被傳入地的本土文化所同化,這主要是因為“一個地區(qū)民間音樂的地方色彩對外來民間音樂地方色彩的溶蝕和浸潤作用”[5],是非常明顯的。換句話講,地域對民歌具有強大的選擇性同化功能。湘江流域民歌不僅受到了周邊地區(qū)民歌文化的影響,也深刻地糅合了周邊地域文化的風味與特色,但該地區(qū)民歌依然保留了自身的本地風貌且地域性特征極為突出,這說明湘江流域民歌既受到了外地文化的影響,又最終同化了外來文化,從而形成了自身獨特的民歌風格,這完全得益于本地區(qū)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地形地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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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湯亞汀.音樂的流動景觀與家門口的民族音樂學——讀謝勒梅新著《聲音景觀:探索變化中的世界的音樂》[J].音樂藝術(上海音樂學院學報),2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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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崔少博(1980—),男,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衡陽師范學院音樂學院副院長,副教授,主要從事聲樂表演研究。
基金項目:湖南省社會科學成果評審委員會一般項目《音樂地理學視域下湘江流域民歌研究》(XSP20YBC362) 階段性研究成果。